桃枝算著時辰迴到了寢殿外麵時,阮文儀卻早已迴來了,兩人怕驚擾了裏麵隻是彼此含笑點了點頭致意,過了沒多久,殿中果然傳來了何氏嬌聲喚人進去伺候,她親自打了水,拿了幹淨的帕子,命另一個叫小依的二等宮女替自己開了門。


    何氏從她手裏接過東西,親自伺候太寧梳洗淨身,趁著太寧低著頭自己係上衣帶的功夫,何氏向桃枝投去了一個詢問的目光,桃枝忖度著雖然桃蕊與桃葉那邊到這會還沒過來稟告,不過在綺蘭殿中,兩個大宮女又帶了兩名內侍,四個人還收拾不了一個頭一迴進宮麵聖的女郎,那可真是笑話了,便肯定的點一點頭。


    恰好這時候太寧理好了衣袍,見桃枝動作,問道:“怎麽了?”


    “陛下!”何氏一麵隨手從榻邊拾起方才被太寧隨手拔了丟開的金簪綰著發,一麵媚眼如絲的嗔道,“今兒你可還召了一位妹妹進宮來呢,怎麽竟忘記了嗎?妾身方才想了起來,顧長福可不要直接把人領到了冀闕宮去,那兒到底是陛下居處,別說這位妹妹如今還沒名份,畢竟那裏也是陛下處置朝政之地,若是那位妹妹走錯了殿,叫朝臣曉得了可不是又要進諫陛下了?”


    太寧帝不覺皺了下眉,他雖然是高太後的親生嫡子,卻並非長子,甚至還不是次子,反而是高太後所出的最幼子,高太後的嫡長子安平王姬煦身材偉岸、氣宇軒昂,嫡次子廣陵王姬熙溫潤如玉、少有仁名,論起來睿宗最喜安平王,而高太後則更為偏心廣陵王,而初封永寧王的太寧帝姬深反而因為自幼養在祖父梁高祖膝下,與父母最是生疏。


    他之所以能夠越過了這兩個同母兄長被祖父親自撫養,又得立為儲君,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祖父的緣故,安平王與廣陵王出生時,北梁初建,高祖正忙著鞏固皇權、分封功臣、冊封外戚,安撫降虜……一直到了姬深,梁高祖才有閑暇關心孫輩;二卻是因為姬深在因有胡人血統而普遍俊秀出眾的姬氏之中容貌也是最為出色的一個,且極具皇家的泱泱氣度,幼時隨高祖主持大典,就被讚為“儀表瑰傑、華嚴莊偉”,為眾皇孫所不能及。


    高祖對這個容貌出色氣度過人又還十分聰慧的孫兒寵愛無比,幾乎是自幼就將他當成了儲君栽培,當初濟渠王與睿宗爭位落敗,姬深也占了不小的分量——高祖去前,曾當著眾臣之麵囑咐睿宗日後當以姬深為嗣,因此睿宗登基後,對姬深調教極為嚴厲,姬深苦苦忍耐到了睿宗駕崩,高太後性情賢淑有餘而威嚴不足,雖然在自己的三個親子裏麵最疼愛次子廣陵王,但對繈褓中就被抱到祖父身邊撫養的姬深也未嚐沒有虧欠之心,所以許多時候教訓起來也難以強硬。


    如此姬深在祖父與父親都去世後,竟是無人能夠管束,從前高祖與睿宗對他固然疼愛,因是當做儲君栽培的緣故,言行舉止莫不瞪大了眼睛盯著,姬深究竟正當年少,因著懼怕長輩的緣故當時忍了下來,一到自己登基,哪裏還受得了——他登基的時候隻有十三歲,因年少,高太後又無力攝政,所以朝政便委托給了左右丞相。


    按著睿宗的遺詔,前年姬深除孝,年紀也到了束發之時,便該左右丞相開始還政了,左右丞相倒是無意蒙蔽少主,卻是姬深自己出了問題,自除孝之後,一心采選美人,恣意取樂,壓根就不想處置政事,便借口自己年幼,請左右丞相繼續幫著處置到自己及冠再說,此事被安平王與廣陵王告訴了高太後,高太後氣憤無比,召了姬深到甘泉宮裏好一番斥責,姬深才收迴了前言,卻也是三天兩頭的推委不肯上朝——偏生如今的左右丞相皆是當年跟隨過高祖的臣子,對姬室忠心耿耿,姬深但有惰行,必定入宮苦諫,滔滔不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礙著他們的資曆,加上姬深也怕無人替自己主持朝局,又不能如尋常宮人那樣打死了事,因此隻得忍耐。


    這會聽何氏提到若顧長福帶了人誤闖冀闕宮的後果,姬深也不禁黑了臉:“阮文儀何在?”


    按著宮中規矩,姬深召幸宮妃,都是由宮女伺候收拾,因此方才桃枝與小依進寢殿時阮文儀卻仍舊侍立在殿門外,這會聽見了姬深的話才趕緊應了:“奴婢在!”


    “派個人去冀闕宮那邊……”姬深正要吩咐他使人去攔住顧長福,何氏卻是抿嘴一笑,她可是急著想看看桃葉的成果,而且姬深已經被左右丞相敗了興,正該將那個牧氏召上來,伸手挽了姬深的膀臂格格笑道:“這些子小事哪裏用得著陛下操心?妾身提起這事兒,正是要告訴陛下呢,方才啊妾身就想到了顧長福可別帶錯了路,因此早早就叫了人去告訴一聲,喏,桃枝方才點頭就是告訴妾身,那牧家妹妹已經到了,這會正在偏殿裏麵烤著火,桃枝也是想叫妾身問一問陛下可是這會就召見她?若是的話便讓她去喚了人來,說起來也快到午膳之時了,今兒這大雪紛飛的,牧家妹妹進宮來想是也餓了冷了……”


    她語聲又脆又響,姬深聽著,忽然伸手在她頰上一捏,似笑非笑道:“這牧氏的父兄害死了錦娘的幼弟,錦娘怎還要這樣關心她?”


    “陛下都說了,那是牧齊與牧碧川不盡心。”何氏眼神黯了黯,卻依舊神色不變,拿袖子掩了口吃吃道,“這牧家妹妹生長鄴都,她啊這輩子都沒去過雪藍關呢,妾身弟弟之死又怎能怨得上她?妾身雖然心疼自己弟弟,可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嘛!”


    說著斜睨了姬深嗔道,“莫非陛下竟是這樣想著妾身的麽?”


    姬深這才展顏一笑,拊掌道:“你若這樣想便好,朕先前見過那牧氏的畫像,那可是個弱不禁風的美人兒,與你正是一動一靜、一剛一柔,卻是不可錯過!”見他這樣興高采烈,何氏竭力忍住心底的怒意與快意,對桃枝使了個眼色,抿嘴道:“既然如此,那妾身這便命人請了她來見駕?就在這裏嗎?”


    “陛下,前頭聶侍郎與高陽王已經到了許久。”姬深還沒迴答,阮文儀忽然插話道,“因這會時已近午,高陽王便先告辭去陪溫太妃用膳了,聶侍郎卻還在的。”


    何氏聽見高陽王時眉頭微微蹙了一下,還當阮文儀是否收了牧家好處故意如此,再聽高陽王已經離開倒是鬆了口氣——她進宮也已經一年了,自然知道姬深這個皇弟一向心軟,若是見到牧氏狼狽的模樣開口為她求情,姬深雖然寵愛自己,但高陽王是睿宗幼子,況且他的生母溫太妃身份非比尋常,又素得高太後喜歡,姬深才召了牧碧微進宮,何氏可沒把握在這樣一位君上身邊承寵一輩子,就算是得寵的時候,到底妃子也惹不起太後,何況還得為以後想一想。


    姬深沒有注意她的神情,聽說高陽王已經離開,便也不再提,倒是微含了詫異問:“今兒這樣大的雪,元生怎麽還來了?”


    “奴婢方才去殿後看了梅花歸來,在前殿恰好看見了聶侍郎,隻是侍郎擔心陛下起身後要人伺候,便讓奴婢先過來,奴婢不及多問。”阮文儀也是趁機向何氏解釋一番,自己並無插手牧碧微之事的意思,不過是為了聶元生不至於繼續枯坐下去罷了。


    姬深起了身,吩咐道:“既然如此,便將牧氏帶到前殿見了罷。”


    何氏聞言,嘴角頓時上勾,笑意盈盈道:“妾身遵旨!”


    聶元生是姬深尚為永寧王時的伴讀之一,姬深登基後,對他最是信任,委以給事黃門侍郎這樣的要職不說,還許他隨意出入後宮,毫無禁忌。


    此人為人極為圓滑,雖然對姬深的寵妃不至於卑躬屈膝,卻也是盡量交好,互通消息的,何氏進宮以來這一年裏承寵隻在孫貴嬪之下,牧家女郎才進宮不說,這會怕是容貌都叫桃蕊和桃葉毀了,聶元生豈會不知道站在了哪邊?此人口才了得,若有他幫忙在旁說個一兩句,足以叫牧家受用了。


    何氏嫋嫋婷婷的跟上了姬深的步伐,眼波若水的想著,牧家獻女無果後,要怎麽繞過了左右丞相,去收拾獄中那對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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