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理因道:“我求你捉了沒藏颯乙後,千萬要留他性命,我好與他切磋切磋樂藝,不過先得想法子廢去他的內力。”


    楚青流道:“真能捉住沒藏颯乙,必定會有人想留他性命,好刺探他的武學,也必定會有人想殺之而後快,去除腹心大患。將來的事,隻好將來再說了。”


    沒藏颯乙捉起一對中號船錨互撞,撞擊聲傳到時已不複尖淒利,幾能稱得上是悅耳,厚重如水如沙,撲麵排胸而來,遇有孔竅便即即入,縱然不想要聽,又怎麽能夠?撞聲實是悅耳,但入耳多了,卻叫人心脹欲嘔,如同吃多了美味佳肴。


    沒藏颯乙初撞小錨時,崆峒派諸人便遠遠退到棚屋前,各自掩耳。再撞中號船錨,更有人受震之下挺直睡倒在地人事不知-----參以船上諸人的情態,也難說這些人全都是做作逢迎。楊震時勉強鎮定,莫出英黃長波顯已不安,唿延除、天西老營左營主姚大鵬、百刀山山長賀守節,山南刀會正副會長劉繼、嶽萬旗則隻得打坐調息了。


    邱理因雙手掩耳,進而閉目,再進而轉身背對船頭,想要說話,口2唇才張便閉,竟不能說出一字,發出一聲。


    邱理因半瘋半癲,內力卻稱得起深厚,於眾人中居於前列。他既如此,餘人更是可想而知。眾水手藏無可藏,避無可避,情急之下,竟接二連三有人跳海。楚青流魏碩仁公別人紀清含等功力深厚者紛紛出手,或是半途阻截,或是入海打撈,將人帶迴船上拍昏。張受活公琦等人則隻能自救,已無力助人。展闊熊老舵主在甲板上盤膝打坐調息,身子還兀自輕輕打顫,無力安定。


    魏碩仁道:“不能容他再撞那對大錨,咱們得搶上去。身上還靈便的朋友,咱們一起上!”


    飄身從船頭跳下,向沒藏颯乙奔去。


    “身上還靈便的朋友”,也隻楚青流、蘇夷月、紀輕含、公別人,少林雙叛僧、古愈、熊激光八人,蕭陌風史婆婆公琦以下諸人全都留在船下未曾下來,肖懷遠鄧清虛已踏是跳板,行出數步仍又迴轉,顯是力有不足,難於要強。至於邱理因,已呆呆站立一旁,耳不聞,目不見,全如木人石人。


    沒藏颯乙雙手持錨不進不退,不閃不避,靜待眾人衝上。雙方相距還有十餘步時,雙手連抖,兩隻鐵錨接連脫手飛出,挾風帶勢砸向眾人。


    沒藏颯乙立於原地,並未象當日庫喇爾單在白草坡那樣隨錨跟近,再操縱鐵錨變向連擊。


    憑八人的身法步法,想要避開鐵錨並不為難。但如此一來,未免要輸了氣勢。魏斫仁重刀淬毒不易,今日方才見到沒藏颯乙,絕不肯用刀冒險,避開鐵錨來勢,用刀背猛壓錨杆,硬生生將船錨拍停在當地,大半陷於沙泥中。


    楚青流見這錨也隻百多斤,雖說挾帶沒藏颯乙內勁,終究還不是山崩海裂不可與抗,側身讓過錨爪,單手抓牢錨杆急帶,穩穩將錨拿在手中,覺得也隻與勒止健馬差不太多。沒藏颯乙能用雙錨對撞,發出如此大聲,看來並非全憑力大,也靠熟知物性善加利用,不過,想來沒藏颯乙也絕不會隻有如此內力。


    楚青流隨手拋開鐵錨,來到沒藏颯乙身前站定。沒藏颯乙掃視八人一過,向楚青流道:“包洪荒桂紅蓧的事,我該如何補報?”


    楚青流道:“這件事你無可補報。”


    沒藏颯乙道:“果真無可補報?”


    楚青流點點頭,說道:“包二哥與桂姑娘死難之事,你無法挽迴,也就無可補報,。”


    沒藏颯乙道:“我若廢去一身武功,再不管江湖上的事,退迴西北山野,包、桂二人的事,能不能揭過不提?”


    楚青流道:“你這話無人會信。虛設的話頭,當不得真,也就不用作答。”


    沒藏颯乙道:“你不肯用能否二字答我,顯是心底起了難為,有所猶疑。你看,就算是包、桂二人的事,也不是就全然沒有商量,沒有法子說開揭過。我也不過是說句玩笑話,我既然出來了,就不會自廢武功退迴西北去,也不會不管江湖上的事,任由你們胡鬧。”


    魏碩仁道:“我是江湖人,我還就最愛胡鬧,咱們是天生的死對頭,這場架也就非打不可。”


    沒藏颯乙道:“不論是誰,遇上了我,不敢動一迴手,輸上一迴,也就再也無臉見人,是麽?我成全你。”微抬右手,氣力到處,地上刺錨的殘刀平平飛入掌中。


    密編盾笠、鋼架彈弓兩樣,對付武功相若或不如的對手、以一對多時,確有用處,正麵對陣沒藏颯乙這等人,則徒成累贅。故此從上船時起,魏斫人便將兩般物事全都留在岸上,想隻憑重刀跟沒藏颯乙拚個魚死網破。


    他淬刀數月,為的就是今日一戰,鬥鬥這個當世第一人,怎會聽人阻攔?楚青流隻得說道:“大哥小心。”將劍抽在手中,凝神戒備,以求能隨時衝上去群鬥。劉奇蟾那等功力,尚且被沒藏颯乙用快鬥耗盡內力,落下難愈重傷,則魏碩仁更是毫無勝機,所爭的隻是怎樣一個輸法。


    魏碩仁肩扛重刀,頭麵胸腹門戶全開,上前一步,揮刀斜斬而下。刀身經毒汁浸喂數月,沉暗中漾泛隱隱黑彩,飄揚陣陣惡氣,一望而知帶有劇毒。以徐晚村的能耐,原本不難製出無色無味的毒物,但若不顯形帶樣,又怎能有攻心之效?


    沒藏颯乙身量絕非矮小,卻實在不能說是遠高特出,難比魏碩仁身長臂長,手中也隻是尋常兵器,尺寸比重刀短了近有一尺,如此算來,兩人若對麵正對相攻,照常理推測,沒藏颯乙若非犯險搶進,當不易傷到魏碩仁。


    沒藏颯乙刀身豎直立於胸前,直直進步向外向上平推,硬生生阻住魏碩仁重刀,使魏碩仁種種變招後招全都化為虛無。此種打法純屬以力欺人,卻也甚是巧妙。魏碩仁左臂落在外門,縱然還有餘力,也無所施用,沒藏颯乙左臂卻極自由得力,兩把刀粘於一體,沒藏颯乙隻須接連進步以順擊逆,迫使魏碩仁立腳不穩,或是左掌前出擊他麵門頭頸,或是將魏碩仁推撞倒地後踩踏,都是必勝之局。


    就在這半招間,兩人腳步已有變換,已於不經意間將楚青流隔到魏碩仁身後,楚青流縱然立時出手搭救,也已於事無補。能於不知不覺間置對手於死地,這份本領,“力大”兩字又怎能說盡?隻能說是異能,思之可駭。


    在宿羊嶺,劉奇蟾與沒藏颯乙也曾慢鬥三十餘招,快鬥也有百餘招方才落敗,那時沒藏颯乙之能,眾人總還能測能算。魏碩仁兇名播於江湖,怎會半招間便已受製?如此說來,與盧子牛以有何不同?難不成沒藏颯乙新近又有神功練成?他躲到荒島上,操練的不是船技而是新功?


    魏碩仁向外強推兩推,全無絲毫效驗,重刀刀背反而落向自己左肩,沒藏颯乙刀鋒距自己臉孔隻有半尺遠近,隻需壓腕前探便能割中自己麵額。


    楚青流此時已不及轉身上步,突警進到到魏碩仁身側,情急之下搶到魏碩仁身後,長劍挺出,妄圖從魏碩仁右肋下刺過,助他迫退沒藏颯乙後,再做他想,同時左掌貼向魏碩仁後心以求助力。


    兩人之前從未料想到會有如此狀況,全無商量,更無演練,隻是見景生情,怎能做到圓熟無礙?楚青流掌劍才起,就見眼前魏碩仁身子陡然縮一團,重刀刀背已滑落到他自己後背上,重刀刀刃上,還搭掛著沒藏颯乙那把殘刀。


    楚青流隻當魏碩仁力有不支,再不去想他會有何圖謀,當即矮身,以大劍托牢沒藏颯乙殘刀,發力向外挑帶。


    魏碩仁刀上重壓全失,重得自由,卻不再站起,而是翻滾向前,拖刀斬向沒藏颯乙雙腿。


    這一刀,極象是楚青流屢屢施用的“去骨留皮”,實則與去骨留皮相差甚遠。判定招法招式,看的並不是外表形式,而是其內裏的心思用意,去骨留皮是激鬥中毫無征兆栽倒,同時拖刀拖劍傷人。魏碩仁此時所用,乃是藏身刀法中的“負荊請罪”,隻是尋常施用時,隻是將刀拖到左肩便矮身反擊,絕少有將整個刀背全都壓到自家後背才行反擊。


    試想,沒藏颯乙若不是一直發力下壓重刀,而是改壓為掃,斬向魏碩仁頸項,豈不極險?不過,縱然當真到了那種境地,縱然魏碩仁身後沒有楚青流替他接過沒藏颯乙殘刀,必也能有自己的應對之法。眾人此時才都恍然,原來一招受製,全都是陷阱陰謀。


    魏碩仁行險使詐得手,卻無一人敢出聲歡唿,不論他能否得手割傷沒藏颯乙甚或斬去其人雙腿,自己全都處與極險境地,性命有與沒有全都難說難定。他身材長大,本不宜於使動地堂刀滾堂刀一類刀術,若一閃而過還猶有可說,豈料他還想借機傷人,再想全身而退,可就難了。


    電光石火間,楚青流心頭卻有了遲疑。


    看大哥的做派,似是極有把握能割傷沒藏颯乙,自己若甩開沒藏颯乙殘刀搶入,二人間有了照護,無疑萬全許多,卻也壞了事,大哥為要避開自己,下手必就遲滯,或許就會因而失了時機。為了眼前這一刻,他圖謀了數月,既為除兇,也是為要成全他自己的一世威名,不想讓人說一聲欺軟懼硬。


    這念頭隻閃了兩閃,楚青流便立定主意不再硬搶上前,放手讓大哥施為,就算他因此重傷不治,也好過抱憾終生。大劍劍身缷開殘刀勁力後抽出,攻敵必救之地,刺向沒藏颯乙心腹,圖謀能分散沒藏颯乙心神內力,暗助大哥成事。


    就在這一轉念間,魏碩仁刀尖已從沒藏颯乙小腿上劃過,人正翻滾著逃離。這一刀雖未能狠斬正割,卻無疑已傷皮破肉。此點不隻場上魏碩仁與沒藏颯乙明白,雙方觀戰諸人無不明白。楚青流大喜過望,揮劍向魏碩仁身後搶衝,但後發後動,又怎能搶到沒藏颯乙前頭?


    沒藏颯乙似乎全不懼已然被毒刀砍中,殘刀抬起直刺楚青流,招式才起,人卻向後急退,一腳蹬踩,踏上魏碩仁胸腹後,撥足向小島一處樹林急奔,同時不忘連點自己左股環跳、伏免、髀關、風市、箕門、陰包、血海諸穴道,幾乎是隻憑一隻右腿外加殘刀之助奔行,卻仍是快捷如飛。


    照理中毒後切忌急奔急行,以免引動毒質發散,攻入心脈。沒藏颯乙不會不明此理,卻逆理而行,必是自知情勢之急,再也拖延不得,隻能行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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