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請來各家首領一同瞧看,海海水客展老舵主道:“此處不是建州,水情我不熟,不知那裏否就有海島。但確乎是海上起了火,不會是別的亮光。”


    張受活道:“老舵主,那裏就是崆峒派停駐的小島,叫喇叭島,這小島是個南北向,北頭細長,南頭圓大,象是一個喇叭,卻不是說就它能發出聲響。”


    展老舵主道:“一頭大一頭細就得叫喇叭島?那怎麽不叫掃帚島?”張受活笑道:“你這就是硬要搬扛頭了,若要較真,則還能叫鼓槌島,雞腿島,肘子島,也不必定是掃帚島。”


    這班人一生爭鬥,多見生死,眼下雖麵臨從所未有的大敵,也不忘記說上幾句笑話。隨即道:“他們半夜起火,絕不會是不慎失火,隻能是有人放火,莫非島上起了內訌?這可太好了。”


    楚青流見此事再無可疑,說道:“展老舵主,張幫主,這不是內訌,這是亂人盟瞿盟主與石總持帶人放的火,行的是赤壁火攻的舊計。”


    展闊熊道:“瞿廣翰?他不是在蔡州城外死在火場裏了麽?難不成是假死?”


    楚青流道:“不錯,正是假死。這事我與師妹十餘日前便已知道,之所以瞞住不說,實在是為了要嚴守機密,以求出奇不意。”簡略說了吳昊放火,瞿廣翰如何將計就計詐死。


    這事他所知不多,想說得詳盡也詳盡不了,此時也不宜於多說,隻好從簡。最後道:“守密至此,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還望各位老舵主與各家掌門、各位朋友諒解,照我想,待此事過後,瞿先生,石先生必會親向各位賠罪。”


    展闊熊哈哈一笑道:“我就說麽,亂人盟的總盟主,不聲不響就讓人給燒死了,輕易得也太不象話。守密不算什麽,行大事麽,就得要機密,他若不如此做,我反倒會瞧他二人不起。張幫主,請你速速命人落帆帶舵,否則過於朝南行,再要迴轉來,逆風又逆水,可就太難了。”


    張受活道:“這片地方,我也是初次來到,對船下水流還真是識不太透。”轉身傳令,各船或是降下一片或是降下兩片大帆,隨既換向,斜斜朝喇叭島行去。


    楚青流道:“照瞿先生的布排。能燒死燒淨沒藏颯乙一撥人固然好,就怕難能如願。瞿先生說,讓咱們必得將燒殘船隻盡數鑿沉,絕了沒藏颯乙的退路,好與他在島上死戰。”說了沒藏颯乙若惱羞成怒東竄西逃暗中做惡,江湖中人將永無寧日的話。


    展闊熊道:“瞿先生所料極是,不知可有安排麽?”


    楚青流道:“咱們的船,及我大哥的船,全都沒帶硫磺火硝,不易起火。為防對頭跨過來奪船,故此咱們絕不能靠岸停船,隻能遠遠擦著島邊行走,遠遠駛向下風處。水性好的朋友從水裏走,一邊鑿船一邊上岸,水性不那樣好的,各乘小船上島,但離船之前,必得將小船鑿沉。此外,不願死拚、要徐圖後計的朋友,各人全都隨意,可以隨大船徑直行過島嶼去,不必上岸。上岸後先不必聚齊,各自借夜色潛藏,天明後,張幫主會吹響號角,那時再聚齊與沒藏颯乙為難。”


    展闊熊閉目想了想,道:“已然足夠詳盡,不用我再多說了,沒想到瞿、石二位,水麵上也是個行家。”


    楚青流道:“石先生說,這場事雖說用船放火,卻算不得海麵上的事,隻是把火場從陸上搬到了島上。真正海麵上的事,關乎風帆水流,若沒有多年的切實功夫,怎能成為行家裏手?他二位萬難與各水上家派相比論。”


    展闊熊道:“知已不驕,這更是可怕。”


    再行近些,火團愈變愈大,顯見必是起火無疑,且再難救滅,其勢已無須再議。各家首腦分乘小船散到四隻大船上,分頭統領。


    蘇夷月待人都散盡,來到楚青流身邊,說道:“你騙我。瞿靈玓沒去衡山,她也在放火的船上,是不是?”


    瞿靈玓此前說過或許不能隨瞿廣翰乘船出海,更說可能趕不及親見這場大鬥,話卻也並未說死,也可能會在船上。事已至此,已無須再瞞下去,楚青流道:“未必就在放火的船上,不過,師妹確是跟瞿先生在一起。”他自然不知道瞿靈玓已帶著禹姑舜姑覓地躲藏,服下肉身化石露,已然陷於昏睡。


    蘇夷月道:“很好,我又叫她瞞過了。我雖說不信她去了衡山,卻也想不到她會放什麽火,這一次,我又輸了。”


    楚青流寬解道:“這事實在與師妹無關,都是瞿先生石先生暗中在鋪排。”調解蘇夷月瞿靈玓的爭執,全得從小處做起。


    蘇夷月道:“外人又怎能知道這些?必定會說,我輸了,她贏了。”


    楚青流道:“隻須能打倒沒藏颯乙,就是咱們贏了,不必爭什麽誰輸誰贏。”


    大小船隻扯足風帆急趕,不多時,便能看清火場大貌。火霧煙屑全被北風吹淨,隻剩紅彤彤火頭在燒。火場外全然見不到還有未起火的船隻,看來瞿廣翰魏斫仁兩撥人帶來的船隻除了點成火船直燒過去,餘下的全已避開。


    四隻大船分頭駛向火場,行近後,先放下潛水好手,各人再分乘小船從四圍乘黑上島,大船則遠遠向下風駛去。


    楚青流向蘇夷月道:“蘇副總堂主水性如何?”兩人間很是別扭,一時互稱少俠副總堂主,一時又連你我全都省而不用。如何稱唿,隻憑各自心緒好壞,全然無可估摸。


    蘇夷月道:“我從未學過遊水,就算身上不帶刀劍,也是下水就沉。義血堂總舵雖在杭州,卻並不是水麵上的幫派。”楚青流道:“如此咱們上小船。”


    來到小船,楚青流操槳劃水,蘇夷月坐在艙頭,說道:“沒藏颯乙竟想不到你們會行火攻,也真是沒用。”聽不出是惋惜還是慶幸。


    見楚青流不理,又道:“你說沒藏颯乙會不會在島的背風處也停了船?那樣的話,這把火可就白燒了。”


    楚青流道:“或許會罷。這事無從猜測,隻有見過才能知道。”


    蘇夷月道:“如若真是這樣,又該怎樣辦?”


    楚青流道:“還能怎樣辦?從頭再來就是了。一計不成,隻好再生一計。”


    說話間,就見火場中心一陣衝撞,火船四散開來,一隻接一隻向下風處行去,很象是點放河燈。想來船上錨鏈終於燒斷燒脫,船隻失了根本,隻得隨風隨水漂流。


    蘇夷月道:“你還不許個願麽?”


    楚青流道:“但願這場大夥能燒死沒藏颯乙。”


    蘇夷月道:“你這話若叫別人聽了去,必會說你心腸冷硬,全記不起沒藏颯乙曾留你性命。要叫我說,瞿廣翰既燒不死,沒藏颯乙也就燒不死。”又道:“船都燒散漂走了,水鬼也就用不到了,這樣的大風天,沒哪個水鬼能追上火船。”


    楚青流道:“備而不用,總要好過用而無備。咱們不上岸了,去島後麵背風處看看。”掉轉船頭,順風向小島南首劃去。若上了岸,黑暗中穿過小島去背麵要煩難許多,還要提防對手暗中偷襲,遠沒有乘船便捷。船上起火,沒藏颯乙就算無從施救,也該能避到上岸,絕不會留在船上挨燒。


    蘇夷月道:“你說,我爹爹跟瞿廣翰,誰的本領更大些?”


    楚青流想不到她此時還能說起這個,想了想,說道:|“蘇大俠為人,我未能親眼見過。不過參以先師諸種講述,在武功上頭,蘇大俠當高出瞿先生,還要高出不少。若蘇大俠還在世,沒藏颯乙必定不敢如此胡行。”


    蘇夷月道:“你真這樣想?”


    楚青流道:“蘇大俠、先師、曲鼎襄總堂主三人中若有一人在,大勢必不會亂到這個地步,三人中有兩人在,沒藏颯乙他也隻好隱忍,不會如此張揚。可惜的是,這三人於數年間先後謝世,江湖因而空虛,而又後繼乏人。”又道:“無視道長,去情師太本領也是好的,隻是身負一門一派的重責,行動多了顧慮,不得自由,難以放手去做。劉奇蟾道長也是遊戲性情,他武功高出先師,但他卻不能阻住沒藏颯乙。”


    蘇夷月沉默半晌,說道:“你這話太假。三人中若有兩人在,聯起手來,或還能對抗沒藏颯乙,隻剩一人時,必也無能為力。”


    楚青流道:“若蘇大俠還在,跟蘇夫人聯起手,縱然不能除掉沒藏颯乙,也能保人心不失不散。絕不會沒藏颯乙行到哪裏,哪裏的朋友就望風歸降。咱們說起這些,是對火說俠客麽?”


    蘇夷月道:“不說這些還能怎樣?難不成直衝到火場裏去?”指指楚青流身後,說道:“有船下海了。”


    楚青流兩槳扳轉船頭,就見小島北首,火場之外衝下兩隻小船。此時放火大船或是燒毀或是開走,小船已盡數搗毀,崆峒派的人必是看出這個關竅,想用島上暗藏的小船逃走。


    蘇夷月冷笑道:“他們也真是傻,就算想走,必得走這麵迴陸地麽?不會走背麵去別的海島?等到事情過了,再迴轉來,誰又能知道?”


    楚青流道:“在沒藏颯乙眼底下,還能偷到小船下海,就很是不易。也許這島的背麵都是高崖,下不到海裏去。”


    蘇夷月道:“你笑我不善於料事?”


    楚青流道:“我笑自己料事不周。這許多天來,為怕驚動沒藏颯乙,竟沒能繞到島的後麵去遠遠看看,否則,也用不著在這裏胡亂猜測了。”


    說話間,已接近兩隻小船。兩隻小船共有五人,黑暗中看不清衣飾麵貌,全都在奮力扳槳劃水。見楚青流船到,驚慌之下,再不能協力前進,隻好隨風浪漂流打旋。


    楚青流轉到上風,正要接近,過去捉人過來查問,蘇夷月道:“我的甩手箭打造不易,用在他們身上未免可惜,借你石子用用。”接過楚青流手中石子,接連揚手,打落四人入水,隻餘一人縮在艙心再不敢動。楚青流船靠上去,蘇夷月揮劍在兩隻小船上連開數個孔洞,才點了那人穴道,將人提到自己船上。


    那人一身西域胡人打扮,高鼻深目藍睛,驚慌之下麵容扭曲,更象是頭野獸。楚青流問了幾句,這人口中發聲,手上比劃,卻聽不懂一字一句。蘇夷月問了幾句,也複如此,不由大怒,揚劍作勢要殺要斬。這人自知難能與抗,又無法自解自辯,急怒之下勇氣複生,竟縱身跳入海水中,冒了幾冒頭手,就此沉沒不見。


    蘇夷月歎氣道:“捉了個活口,沒想到還是個啞巴,是個啞巴,脾性卻還不小。”


    楚青流道:“就算沒有活口,等到天明,岸上的情形也能了然。”毫無意緒去說那人並不是什麽啞巴。


    將船劃到近岸停靠,兩人輪流照看船隻,監看海麵,替換著閉目歇息。好在此後再無船隻離岸偷闖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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