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徐晚村自行去配製肉身化石露,瞿靈玓將魏斫仁楚青流約至村外曠野,說起昨夜舟中會見父親與石寨的事。


    二人無語聽完,魏斫仁道:“這個瞿盟主,心機也太深了些,將計就計也罷,順水推船也好,就算他信不過別人,總信得過你這個親生女兒。他也該早點跟你透個信兒,也省得咱們全都蒙在鼓裏。那樣一來,或許宿羊嶺也就不用去了,劉奇蟾也就不會傷,包洪荒桂紅蓧也就不用死。他這人,心腸太硬,難於共事。將計就計詐死也還罷了,那個吳昊更是可惡,他跟你同行了這許多日子,硬是能一個字都不說,也虧他能憋得住。”


    楚青流道:“吳昊先生這事,做得實在傷天害理。”


    魏斫仁道:“與吳莊主相比,這個吳先生實在差得太遠。”


    瞿靈玓並不爭辨,任他發作完了,才說起火攻之計。


    魏斫仁一聽之下便大聲讚好,自歎弗如遠甚。細細聽瞿靈玓說完,說道:“唯有瞿先生這種人,做慣了盟主,眼裏見的,心裏想的全都是大事,方能想出大開大闔的謀劃。我就不成,二弟不成,瞿姑娘你也不成。你放心,咱們就按瞿先生布排的做,每日每夜輪班帶船出海,再設法跟賊子們小打小鬧,輸上一場兩場,長長他們的威風,一遇風吹草草動,見到有煙火跡象,就圍殺過去。”


    瞿靈玓道:“魏大俠,師兄,這邊的事,全都交給你們了,不瞞你說,明天,至遲不過後天,我就得到爹爹那邊去。他跟石叔叔眼下隻一個顧祥龍可用,實在是排布不開,我過去後,能照看他們的飲食,也好替他們分一點心思。不論在這邊,還是去那邊,總都是為了要鬥沒藏颯乙,事情一過,咱們便又能見麵了。”


    楚青流笑道:“說得好,瞿先生是大帥,你就是軍師,都要穩做大寨,衝衝殺殺的事,就交給大哥跟我好了。”


    瞿靈玓道:“師兄,一動起手來,便是千頭萬緒。我怕會不及趕到船上島上親眼見你們大鬥,實在不能放心,想先交托幾句話。師兄,你諸事都要小心。”


    楚青流道:“你就算到了島上船上,能親眼見到,就能放心了?這次打鬥也沒什麽個別,與瑙水溝宿羊嶺也沒什麽不同,要說有不同,那就是咱們取勝之望又多了些。”


    瞿靈玓道:“說的也是。為了不驚動眾人,我隻帶禹姑湯姑走,到時我也就不再跟你們告辭了,何時要走何時走。我走後,若有人問起,你們不好說我去了爹爹那裏,就說無視道長讓人來喚我去衡山,有話要說。這話有人會信,也有人必定不信,雖說不信,他們卻也無從查證,能混過眼前這幾日,哪怕將來被人揭破,也就與事無礙了。”


    魏斫仁搖頭笑道:“看來所謂的兵不厭詐,不過就是說謊掉鬼。”


    楚青流也笑道:“這層道理,原來大哥此時才弄明白。”


    次日晚間,徐晚村送來肉身化石露與滋補藥丸,據說已足夠數年之用。瞿靈玓謝過他,交待絕不能走露了風聲,帶同禹姑舜姑連夜離開,覓地躲藏去了。


    魏斫仁楚青流嚴守約定,每日分班帶人出海巡行,或遠或近,以圖接應瞿靈玓父女放火。二人並不提及瞿家父女暗中已在圖謀火攻,隻是領人出海。


    過了三日,又過了五日,卻不見有一丁點動靜。二人並不敢懈怠,因為瞿靈玓並未傳信迴來,顯見火攻之事並未有變,隻是還未等到合適時機而已。這幾天北風轉勁,照事理推測,這火時時刻刻都會燒起來。


    這日魏斫仁帶人去後,楚青流閉門靜坐用功,以求將新得內力盡早融通為一。他得功以來,丹田紅丸已由雞子大小變為鵝卵大小,也能聽使聽用,意念一動,真氣便至,無須通行尋常的經脈穴道,也更迅捷。但楚青流心中總是隱隱擔憂所得內力並非自己勤練修習得來,乃是外來之物,難與舊有內力融合無間,是以一得空閑便閉門修習。好在除此一事外,他心中並無別樣煩惱,更無慌亂。


    將近申時,楚青流方才收功,自覺頗有進境。推開房門,就見張受活正守在門外。楚青流謝過他:“多謝張幫主親身為我護法,你怎沒隨大哥出海?那邊的事更要緊些。”


    張受活道:“我原也沒想到要留下來護法,都是魏大俠提醒的。他說這裏人多口雜,若有人不知進退,輕舉亂動,驚了楚少俠的功,可就大事不好。”他雖不知楚青流修練過何種功法,更不知有去情師太傳功,但楚青流舉手間就廢去西域十名好手武功,這事他卻是知道的,故此才會如此說。


    楚青流道:“事發以來,張幫主諸事不曾落後,實在吃了不少辛苦,又是這樣的年歲,你來護法,我實在擔待不起。此地也不會有大奸大惡之人來,所防備的,也不過是有人無故大聲喧嘩,這樣事,你盡可以交給他們去辦。”


    張受活道:“論起我的這點武功,實在還不足以護法。我人頭熟些,有些年歲,說話總還有點顏麵,能勸阻一些兄弟,故此魏大俠才留下我。午前時後,蘇夷月那邊就有人來,請你進城到她的小院說話,那時你才入靜不多時,我不忍打撓,就將來人留在別的地方了。”


    楚青流道:“為的什麽事?”


    張受活道:“問了,來人就是不肯說,非要見你。沒奈何,我隻好撒謊,說你出海去了。料到也不會是什麽大事,不然的話,蘇夷月就會親自來了。”


    楚青流道:“不錯,不過也不好過於不理他們,咱們這就去見那個傳信人。”


    兩名傳信人在別的院落吃過午飯,茶水也已喝過無數杯,正自煩燥不安。見楚青流進來,急忙行禮,說道:“楚少俠,你可算迴來了,蘇副總舵主的小院出了大事,特命我前來通報。”


    楚青流道:“出了何樣的大事?”


    送信之人看看張受活,遲疑說道:“是關於昆侖派的事。至於是什麽事,咱們全不知道,你得當麵去問蘇副總舵主。蘇副總舵主說了,隻能你一個人去,不能帶人,瞿靈玓姑娘更是不能帶。”曲鼎襄離世以來,總舵主三個字已好久無人提起過,蘇副總舵主的名頭別扭礙口,這兩人卻說得熟滑已極。


    楚青流聽蘇夷月無礙,暫時放心,卻也想不出昆侖派會有什麽事,想來想去,隻能想到公琦頭上。這許多日子,公琦從未出城來過,隻是在城裏轉悠,想來仍是放不下蘇夷月,或許他做出了什麽出格的事,觸怒了蘇夷月。


    他既如此想,也就不帶人手,跟隨兩人直來到城外玉皇山蘇夷月的小院。此地雖還不是義血堂的總舵,義血堂又在流蕩之中,氣勢仍舊不小,帶刀掛劍之往來奔走不絕,使女仆婦穿梭,已勝過瞿靈玓平時的居處。


    蘇夷月命人將楚青流迎入一處廂房坐下,送上茶水,兩人無言對坐。蘇夷月不問海上情事,不怪楚青流為何來遲,也不說昆侖派來了何人,做出了何事,隻是無言品茶,隻論這份耐性,實在是遠過從前。


    楚青流喝過兩口茶,說道:“蘇副總舵主幾個字,我實在叫不出口,還是直稱蘇姑娘了,這卻不是我心有不敬。”


    蘇夷月淡淡道:“別說是蘇副總堂主,就算是蘇總堂主,祖師婆婆,去情師太,我爹爹,我娘,楚少俠必定也不再看在心裏。再過幾天,隻需能鬥敗沒藏颯乙,楚少俠還不就是武林第一人麽?想做霸主就能做霸主,想做盟主就能做盟主。若不想過於操心費力,還可以做出悠遊林下的樣子來,另推個人出來替自己做霸主盟主。有瞿靈玓在,又有何事辦不到?可笑那個沒藏颯乙,費了絕大的心力,到頭來卻落個一場空。誠所謂,為誰辛苦為誰甜?”


    楚青流頓感不快,說道:“蘇姑娘叫我過來,就隻為說這些閑話?”


    蘇夷月道:“這都是閑話麽?我看並不是閑話。也罷,你說是閑話那就是閑話,不過,你若想說正話,就得先跟我說說閑話。”


    楚青流道:“在你看來,武林之中,江湖之上,非得有個霸主盟主不可麽?”


    蘇夷月道:“不是非得要有,若能有一個,也並非就是什麽壞事。孔夫子都說,‘齊恆公霸諸侯、一匤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江湖也罷,武林也好,總不外全都是人是民,都得要有個主持之人。”


    楚青流道:“蘇姑娘出身道家,沒想到也看儒家的書。”


    蘇夷月道:“這也都是些尋常典故,算不得什麽學問。我為了不至於說錯,特為叫他們去問了問學中的先生。”


    楚青流道:“孔夫子也說過錯話,這句話,他說的就錯了。少林寺數百年來高人輩出,怎無人出來做個盟主?”


    蘇夷月道:“他們出家人,還要出來做什麽盟主,豈不惹人恥笑?你再看少林寺自家,看他們有沒有主持總座?還是有的吧?”


    楚青流道:“蘇大俠論武功論能為,足以做個盟主,再加上與蘇夫人夫妻一體,二人聯手更是無人能敵,他為何不出來做個盟主霸主?細想起來就不難知道,他二位也是不讚成要有什麽盟主霸主的。”


    蘇夷月並不動怒,說道:“家父正因為不肯出來做盟主霸主,才讓奸人鑽個空子,中毒而死。這隻能說是前車之鑒,並不是什麽好榜樣。此外,若有個盟主在,時時考察,便能早日識破沒藏颯乙那等奸人,也不至於有今日之事。”至到這個時候,她才肯直認父親是中毒而死,卻仍絕口不提下毒之人是曲鼎襄。


    楚青流道:“姑娘看來全忘了長風沙鎮上蘇夫人的一番教誨了。以你的才具,不該是會忘事的人,隻能說是從未真正記到心裏去,不願承認那一番話罷了。我也不想多說,就算有個盟主是好事,大大有利於江湖,我縱然本領再大上十倍,殺沒藏颯乙如同宰屠雞屠狗,也不會去做什麽霸主盟主。”


    蘇夷月道:“你如此說,如此想,你那個師妹瞿靈玓也這樣想麽?瞿大小姐統領亂人盟時,可驕霸得很呢。”


    楚青流道:“師妹從未說過要做什麽盟主霸主,她隻是說,日後就算還要再與趙宋皇帝為難,光複舊周,也隻是順勢而行,絕不硬來。不再逼迫他人去做這事,全憑各人自願。”


    蘇夷月無奈道:“瞿靈玓不會騙你,在正經事上你也不會說謊,這話我就信了。好,閑話就先說到這裏,再說說你們昆侖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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