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出來,看似全聽魏碩仁的吩咐,卻也將這一大難題交到了他手中。不論向東還是向西,日後開南鏢局就算當真先受攻擊,亂人盟也能減去不少過錯。


    不料魏碩仁道:“不行。二弟帶我向東去接徐先生,你們向西去迎鬥崆峒派。是你們劫了徐先生去,才將開南鏢局置於險地,事是你們惹下來的,就得由你們去平息。怎麽,我說的沒道理麽?徐先生要是還在江陵,崆峒派敢對開南鏢局動手麽?”似乎崆峒派已經對開南鏢局下手,情勢已刻不容緩。


    瞿靈玓道:“魏先生,梅姑娘,自從二位到來,我都是在順著你們說話,不料你們還是死逼不放,我也就隻好醜話醜說。石寒叔叔既能去江陵劫了徐先生出來,則沒藏颯乙必定也就能做到。”


    “我若是沒藏颯乙,想要對開南鏢局下手,我必會先劫了徐先生在手中,再說其他。就算暫時不想向你們下手,隻是要跟亂人盟為難,也會下手劫人。這是因為,倘若你們二位還能稍稍顧惜跟楚青流有過一點點情義,不忍心眼看著楚青流為難,再能明白一點點大勢,就該知道開南鏢局跟亂人盟聯手既利人又利已,就該不計前嫌,跟亂人盟聯手。咱們真要聯了手,又有徐先生毒藥助力,對崆峒派來說,不是個大麻煩麽?沒藏颯乙他能答應麽?”


    “打敗亂人盟後,崆峒派必然還要對開南鏢局動手,這決然無疑,你們不要心存僥幸。到那時候,還是要先劫了徐先生。既然早晚都要劫人,那晚劫就不如早劫,還能省去不少顧慮。劫了人去,還不讓你們知道人是誰劫的。崆峒派也不是管不起徐先生一個人吃飯,管不起徐先生一個人住宿。我說得可還有那麽一點點道理?”


    梅占雪愣了愣,說道:“你這也是恰才想起來的鬼話。先不說沒藏颯乙,就說你們,你們若是真的早就想到動手前該先劫持徐先生,咱們兩家前時爭鬥的時候,打得那樣慘,你們怎不叫人去劫了徐先生來?”


    瞿靈玓道:“你怎就知道那時沒想到劫人?怎知道沒人去過江陵?石叔叔去江陵,還非得先跟你說麽?我若說我知道開南鏢局的一草一木,你必不信,就算信了,也會說我是花錢打聽來的。但有些事,是花錢都打聽不來的,比如說,兩家打鬥最兇時,三月初四日,你們吃的是什麽晚飯?梅老鏢頭穿的是什麽花色的衣服?你都是見過的,也都是知道的,你還能記起來麽?你不能。”


    “就是在三月初四這一天,石叔叔去了江陵,給梅老鏢頭留了一封信。說你們若再要拚死報仇,不肯收手罷鬥,那就隻能再去一趟江陵,劫了徐先生來。”


    石寒在一旁接口道:“靈兒,你說錯了,不是說劫,是說殺。”語氣森然。


    瞿靈玓道:“為什麽隻是送了一封信,卻沒有真的動手去殺人劫人呢?還是因為爹爹不想跟你們鬧得太僵。你想想看,若殺了徐先生,或是劫了徐先生,你們沒了毒藥為助,則還怕你何來?咱們還不該一殺到底雞犬不留麽?怎樣才好半途收手?想要收手,怎樣安撫盟裏的弟兄?難道隻有你們開南鏢局的人知道報仇?亂人盟的兄弟們就不知道要報仇?所以說,有了這個顧慮,才隻是傳個信,沒有真的動手劫人,更沒殺人。”


    “梅姑娘既能問起咱們當初為何不動手劫人,可見傳信這事,老鏢頭都沒有跟你們說,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梅姑娘也是能配毒藥的,迴到江陵後,還是小心點為好,不要讓崆峒派的人下手劫了去。我這話,你愛聽愛不聽。你若被劫,自然也全都怪我師兄楚青流,不能怪別人,誰叫他沒本領先殺了沒藏颯乙呢?魏先生,我說了這麽多,你還不放開我師兄麽?”


    魏碩仁收迴手掌,木然呆立,良久良久,說道:“瞿姑娘,我信你的。但你真的能保徐先生無事?”


    瞿靈玓道:“我若說必然無事,定然無事,萬萬中絕無一失,那就是騙人,這話我絕不敢說。但隻要有蘇夫人在,隻要船裏還有人能活下來,徐先生他就能活下來。但天有不測風雲,咱們都是人,不是神,我不能確保無事。”


    魏碩仁道:“二弟,瞿姑娘,在對抗沒藏颯乙這件事上,看來我全都錯了。但我還是要去東海船上去,不能留在這裏。我這番去,卻不是要帶徐先生走,我要在船上幫同蘇夫人守船。你也知道,我是南海邊上的人,世代都在海裏討生活,我去了,好歹也能萬全些,你們在這邊也好放心。不到船上去親眼看看,我實在是放心不下。瞿姑娘,你放心,不用二弟帶我去,你給我一個人帶路就行,你不要推脫,說不知道海船落在什麽地方,你必定知道聯絡之法。”


    轉頭向梅占雪道:“三妹,我不能再迴江陵了,這卻不是大哥我偏向了二弟,不向著你。眼下最最要緊之事,是合力對抗沒藏颯乙,徐先生雖說在海船上頭,崆峒派卻也難保就找不到,摸不著,我得去看看。你是迴轉江陵,還是留在此處,全憑你自己拿主意,依我說,還是留在此地為好。你們兩家的事先放放,等打敗了沒藏颯乙再說。”


    梅占雪道:“我留在這裏做什麽?我這就迴江陵。我迴去後,看有誰能劫了我去。”說著上了馬,撥馬就走,頭都不曾迴。


    此等情勢下,已不容雙方再多說多講。瞿靈玓叫過兩個人,命他們帶上快馬,領魏碩仁前去追趕蘇夫人。蘇夫人之外,再添上魏碩仁一同守船,確是穩固許多。


    梅占雪人已去遠,一番質問言語還在楚青流耳邊連盤旋不滅。去江陵劫了徐晚村過來,此事雖不是由他提出,也不是由他下手劫人,他卻是實心讚同的,以為如此一來,就可讓開南鏢局能暫緩向亂人盟下手。


    但梅占雪說因此將開南鏢局置於險地,也是確鑿無疑之事。細想之下,隻能說自己心中一直是在為亂人盟著想,未曾真心替開南鏢局著想過,絕不能用料事不周搪塞過去。


    想到此節,心中這份煩亂難過立時達於極點。跟隨眾人迴到莊裏,自覺再也難以靜等瞿廣瀚吳昊迴來,便迴房收拾衣包,就要獨自上路往西去。


    正在忙亂,瞿靈玓進門坐下,說道:“師兄,梅占雪的話很有道理,劫了徐先生來,沒藏颯乙若要先跟他們動手,他們還真無法應對。但你想想看,我說的話就沒有道理麽?”


    楚青流道:“什麽話?你說的什麽話?”


    瞿靈玓道:“我說,咱們既能劫了徐先生來,沒藏颯乙同樣也能劫了徐先生去。咱們不劫人,崆峒派也會動手劫人,開南鏢局還是一樣的兇危。徐先生落在咱們手裏,反倒比在江陵還要安全些。”


    楚青流停手來到瞿靈玓對麵,點頭道:“你說的也是。”


    瞿靈玓笑道:“可你心裏還是在怪我,怪我在長風沙鎮上議事的時候,沒跟你說到這些,似乎我在瞞著你。”西施文學


    楚青流道:“有一點。”


    瞿靈玓道:“在長風沙的時候,若不是你先說起要劫徐先生,石叔叔去江陵劫人這事我是不會跟你說的,我怕你坐不住。”


    楚青流道:“你跟三妹說,當初你們兩家打到最兇險的時候,石先生去過江陵,送過警告書信,這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瞿靈玓道:“半真半假,但你當真的聽就行了。打到最兇最苦時,爹爹跟石叔叔的確想過要到江陵去,殺了徐先生永除後患。但那時夏國兵勢正盛,打得趙宋步步後退,爹爹夏國若得了勢,必定就要圖謀亂人盟,為保留實力,就不想跟開南鏢局再打下去,也就沒去江陵劫人,借口徐先生的毒藥難以對付,先收手不攻了。要是劫了人來,勢必還要再打下去,開南鏢局為了保命,必得要拚死抵抗,必然多傷兄弟們的性命,未免得不償失。”


    “所以說,當初劫人這個圖謀是真的,不是我今日才想起來假話,跟梅占雪虛張聲勢自圓其說;為何沒去劫,並不是真怕跟開南鏢局弄僵,也不是看了你的臉麵,隻是不想再打下去,隻是想多保一點實力,好應付夏國日後翻臉。圖謀是真的,但石叔叔沒去江陵,更沒送信給梅洪泰。不管誰去問梅洪泰,他必定會說沒有這事,但沒人會信他的,隻會信我的。”


    楚青流點點頭,轉身要去拿衣包。


    瞿靈玓道:“師兄,在劫人這件事上,我爹爹可沒做錯什麽,也並未因此就拖累了開南鏢局。我反還要說,是我爹爹救了徐晚村的性命。咱們既能想到劫人,崆峒派就也能想到先劫人後動手。憑沒藏颯乙那般身手,想到到江陵城去劫或是殺一個徐晚村,簡直如同遊戲一般,梅洪泰父子擋得住麽?魏大俠擋得住麽?不論咱們劫不劫人,開南鏢局都是一樣的兇險。”


    “我爹爹沒錯,我也沒錯,你也沒錯,你實在不必過於自責。你迴來後,收拾了衣包立時就要上路,想去找沒藏颯乙拚命,替開南鏢局擋禍消災,想叫自己心裏好受些,這都是人之常情,我也明白。可你一個人打得過沒藏颯乙麽?你就是想拚命,又能拚得上麽?再說了,你也不知道到哪裏去找他們。”


    “這幾天,咱們跟著蘇夫人練習合戰,爹爹,吳叔叔石叔叔他們也沒有閑著,並不是在坐等,要看開南鏢局的笑話。爹爹深知在這個當口,亂人盟與開南鏢局、義血堂,與各家派已是共生共存,不論少了哪一家,滅了哪一家,都少了一份抵抗之力,至少也是牽製之力。”


    “但他的情形又很尷尬,他在江湖人眼裏,是個大壞人,沒法子出來號召江湖同道。他也不願這麽做,不想讓人覺得他這個亂人盟的盟主無法對抗崆峒派,還要借用眾人的力量----盡管他確實也沒有什麽好辦法。他不單不願借別人的力,反還要發出盟主令,讓各家各派自取行止,願歸降崆峒派的,盡管歸降。”


    正說到這裏,下人迴報,說盟主與吳先生已迴到莊上,請二人到廳上說話。


    二人來到敞廳,見瞿、吳、石三人全都在座。瞿廣瀚先道:“楚賢侄,魏先生能去海裏守船,便又多了一分把握,這是件大好事。劉道長包兄弟他們出遊去了,就咱們幾個人先說說話罷。”


    原來這幾日瞿、吳二人直下西北,親自接近布署哨探眼線,偵查崆峒派動靜。兩人深知沒藏颯乙出沒無常,也就不再分頭行事,而是並在一處行走。有二人親往督促,時日雖短,所獲信報卻頗為不少。


    西北已有近二十家大小幫派門派望風歸降,門派之多,崆峒派似乎也很是意外。生怕其中有人不是真心歸降,若繼續東下,有人要在背後生出亂子來,故此便不再求快捷,隻求穩妥,先要將後方整肅得清楚明白,再放心東下。


    崆峒派原本與別的家派並無不同,掌門人丁仰真之下,另有幾名長老名宿協同理事,餘外皆是師兄師弟、師父弟子相稱唿。誰位份高些,誰說話便更有分量,但一切全憑相因相成,並沒有顯明的規條,更沒諸般公開的職位名目,一切隻是各人心裏有數。此時也許是為了整肅,也許是早有謀劃,便平空新添出一整套“天地人神鬼”五堂來。


    第一“天法堂”,取意家法門規大過天,任誰都要謹尊法條。此堂專事糾察新老屬眾,懲辦奸惡叛逆。


    第二“地藝堂”,取意地能承載萬物,為人若想立足於世,必得有安身立命的地步。這個地步,就是崆峒派的各項武功武藝。地藝堂共分前、中、後三堂,沒藏颯乙親任這地藝三堂的總師,傳授考核屬眾武功,分派職份。


    第三“人和堂”,這一堂很是特別,為古來各家各派所不曾有。這一堂執掌幫眾的吃喝玩樂,務必要讓幫眾覺得一入崆峒派治下,便活得有滋有味,如入天堂。這一稀奇物事,據說是從極西之地傳來,短短幾日還難窺其麵目。


    瞿靈玓聽了,不由歎道:“單憑這個人和堂,就不知能騙過多少人。”


    第四“神財堂”,乃是以財為神之意,職責是為崆峒派搜求金錢財物,供給幫眾花用。公然為求財單開出一堂,不難想見崆峒派將來行事之苛刻。


    第五“鬼佑堂”,這一堂齊聚吐蕃喇嘛、迴紇僧人、各家的僧道、端公、師婆,這些人專管焚香祭拜,超度崆峒派曆代亡靈,為崆峒派請神送鬼,求取各路鬼神的護佑,故名鬼佑堂。這一堂大小堂主最多,各處大小幫派都有一人充任鬼佑堂的堂主,有喇嘛堂主,也有端公堂主,師婆堂主,等等不一。


    瞿靈玓道:“這時八字還沒有一撇,他們先就弄這麽多吃白食的出來,他們不論搜刮了多少錢,都不能夠用。還說要救濟窮人,這不都是謊話麽?”


    吳昊道:“說好聽點,這叫作‘鬼神設教’,說得難聽點,就是用鬼神來騙人,好叫人替他們賣命。你死了不是死了,說你是上天堂去了,往後我日日都會給你祭拜上供,咱們崆峒派一千年一萬年都不會忘了你。這些無聊的鬼話,偏偏就有人會信。”


    瞿廣瀚道:“那也是不得不信。不論被逼的,還是自願的,既然上了他的船,吃了他的飯,他教你去死你就得去死。膽敢不聽話,不肯乖乖的去死,還有“天法堂”的法條在那裏等著呢。既然進退都無出路,那還不如自己騙騙自己,說自己不是死了,而是上天堂去了,好歹心裏也能好受些。”


    吳昊感歎道:“跟人家這五堂比起來,咱們亂人盟差得可就太遠了。象人家那樣,一聲令下,無論是誰,叫你幹什麽你就得幹什麽,這才能說得上是個門派。我們就是心腸太軟,手腕也不夠硬。”


    瞿廣瀚道:“這種事,實在無味得很。這種不要臉的事,我是做不來。憑本領收服各家派,讓他們一同出力恢複大周,這是漢子行徑。打下來了,能守就守,能治就治,守不住治不住那就撒手換別人來。除此而外,若再要用詐術騙術,一味用鬼話謊話來騙人,硬朝自己臉上貼金,那就是無賴王八蛋。我不做無賴,更不做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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