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此時行路,已用不到馬匹,隻須帶上沂山所得那把大劍,說走就能走,全然用不到過早收拾。次日早飯過後,辭別瞿靈玓正要動身,守門人來報,說門外來了一位夜大俠,一位桂女俠。楚青流連說了兩個“快請”,自己也大步迎了出去。


    夜洪水、桂紅蓧並肩立於門外,比起沂山分別時,兩人各又清瘦不少。夜洪水道:“楚朋友,這可不是我架子太大,非要你出來迎這兩步,實在是我師妹麵皮太薄,邁不出步去。瞿姑娘,咱們這可是不請自來了。”


    楚青流道:“兩位肯來,我就是迎出十裏八裏,也是願意的,快往裏請。”在穆棱鎮上,為了要幫這個夜洪水甩脫難纏的師妹,連陪他嫖院都能答應,固然是當時心裏愁煩,固然是想激動瞿靈玓悔婚,卻也是因為跟這人脾性相近。夜洪水事事都敢去做,楚青流是有些事絕不會去做,不論做與不做,卻同樣都是不肯安份的人。


    來到廳上,桂紅蓧一眼見到桌上衣包長劍,說道:“楚少俠,瞿姑娘,你們難不成是要出門麽?”平平常常一句話,由她口中說出,竟似含有無窮幽怨。


    楚青流道:“我確是要去一趟衡山,近來俗事頗多。”


    仆婦送上茶,桂紅蓧捧了一杯茶在手中,說道:“楚少俠,咱們沂山分手後,我隻說從此就再也不見你了,誰知道卻不能夠。離了你,一天一天的,我全身都不快活,練功不快活,不練功也不快活。瞿姑娘,楚少俠他害死我了。”


    夜洪水道:“師妹說的都是實情,半點都不假。若是再見不到楚朋友,師妹必定會傷心而死,活不過兩個月去。”


    瞿靈玓待仆婦退下,才道:“夜朋友,照這麽說,你師妹這命必得要我師兄去救,如何去救,你能說給我聽聽麽?要不要我師兄割下一塊肉,合成一副藥來給桂姑娘服下?”


    夜洪水為難道:“真要那樣倒還好辦了,哪有那樣容易?我師妹這病,非醫藥可治----楚朋友卻是能治的----可我實在開不了口----有點強人所難。”短短兩句話,他竟說出好幾重曲折來。


    瞿靈玓道:“既然還有法子,二位不妨說來聽聽,咱們盡可以商量著辦。隻要不是太過驚世駭俗,我師兄必定是會答應的。是麽,師兄?”


    夜洪水忙道:“不驚世駭俗,怎會驚世駭俗?師妹,還是你自己說罷。”


    桂紅蓧道:“離了沂山,沒了楚少俠這個上佳功伴,我就象染了大病,受了極重的內傷,提不起心氣,收攝不了心神,我排解不開。”說著落下淚來。


    瞿靈玓道:“貴派的春機功是正大功法,那幾往篇功訣我也看過。貴派此前是否也有人遇到過這種事?他們都是如何應對的?功法中就沒有化解的法門麽?”


    桂紅蓧道:“本門的確也有前輩遇到過這種事。天幸遇到了上佳功伴,偕同練過幾天功夫,卻礙於機緣,不能再時時相見。功力從此不進不說,反還要身受其害,有人走火,有人因此瘋癲,也有人尋了短見。”夜洪水點點頭,示意確有其事。


    桂紅蓧道:“楚少俠,瞿姑娘,你們盡管放心,這等事絕不會落到楚少俠身上。不瞞你們說,方才走到這長風沙鎮上,我身上陰陽相通之感就一步強過一步,身上也輕快不少。楚少俠呢,他卻全無感知,不知道我已來到,還要出門去衡山,也就是說,功伴契合這事,於我極重,於楚少俠卻全無所謂。”說著連連搖頭。


    夜洪水道:“師妹,這全都怪我,我若不跑到沂山去,你也就不會跟去,也就見不到楚少俠。見不到,你就不知道世上還有一人與你如此契合,識不得這般滋味,也就不會念念不忘了,這全都怪我。”


    桂紅蓧道:“怎能怪師哥你呢?我到過沂山,見過楚少俠,見識過那般契合同修的微妙之處,就算是死了,我也心中無憾。我不怪你,要怪,隻怪我先天稟賦太差,食髓知味,見識過了,就再也擺脫不掉。”


    夜洪水道:“師妹,你不是先天稟賦差,你這人隻是心地太好,對別人太好,太過心軟。瞿姑娘,師妹也曾想過要自盡,一劍下去,一了百了,但她終究放不下楚少俠這個功伴,她心中隱隱覺得,她這個人,日後或許還能對楚少俠有一點兩點用處,若就此死了,未免對不起楚少俠。”


    楚青流來到桂紅蓧身前,抱拳行禮,說道:“桂姑娘,我多謝你的好意。你說,我怎樣才能救你?”


    桂紅蓧低頭道:“你隻要能允我在你身邊居住,我日日能見到你,這病也就好了。”


    夜洪水道:“每到不可排解的時候,我師妹就用短劍隔衣自刺,一身衣裳穿不了幾天就得扔掉。我這話是真是假,二位日後必定都能知道。”


    瞿靈玓歎道:“這事太過古怪離奇,我實難相信,師兄,你看該怎樣辦?”


    楚青流麵上已有細細清汗流出,勉強說道:“桂姑娘,什麽叫在我身邊居住?”


    桂紅蓧道:“就是說,你在這個院裏住,我在你左近的院裏住,不要隔得太遠,能有陰陽和合之感,這就夠了。若隔了十天半月你我能共桌吃上一餐飯,聯手練上一個時辰兩個時辰春機功,那就更好了。”


    瞿靈玓道:“桂姑娘,你這樣做,日後還想嫁人麽?誰還會娶你?”


    桂紅蓧道:“我當然想嫁人,我還想生幾個娃娃呢。想娶我的人,敢娶我的人,他就會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也會知道楚少俠是什麽樣的人。”


    瞿靈玓道:“娶你的那個人,也要跟你在師兄左近居住麽?”


    桂紅蓧道:“那是自然的了,他若不答應,我怎能嫁給他?瞿姑娘,我跟楚少俠隻是絕佳功伴,不是淫邪男女,你該相信我,更該相信楚少俠。”


    瞿靈玓道:“我師兄若出了遠門,你三月兩月都見不到他,這又該怎樣辦?”


    桂紅蓧道:“照理我就該跟他同去,兩個人,路上互有照應,也能時時練功,不至荒廢時日。若是實在不好同去,也要留下一件兩件貼身物事給我。”


    瞿靈玓道:“你們這功法若再進一層,是否就得每天單獨吃飯,每天單獨練上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功夫?”


    桂紅蓧道:“那種境況,我想都不敢去想,不敢奢望。真到了那種地步,我跟楚少俠聯起手來,並世就再無對手了。不會的,我不會能有那等資質,那等福氣。你放心,隻是每十天單獨吃一餐飯,練兩個時辰功夫,我心願已足,再不會多打撓楚少俠。我是好女子,若是做不到,還要再有非分之求,我唯有自盡,免得辱人辱已。”


    楚青流道:“相諧練功,於你有益,於我也是有益之事,並非誰占了誰的便宜,你也不用老想著自殺。人與人相處,貴在相知相信。我隻想問一句,二位是否已知道我要跟沒藏颯乙為難,知道那人極難對付,因而想來幫我一把?”


    夜洪水連連搖頭道:“沒藏颯乙是誰?武功很厲害麽?我身邊有這樣一個不省心的師妹,哪還有工夫去管什麽沒藏颯一有藏颯二?沒這迴事。”


    桂紅蓧也道:“沒有這迴事,全都是我自己多事。楚少俠,隻要你我能相諧練功,我桂紅蓧必不負你,春機功也不負你,半年之內,你必能重見一層天地。”如此大話由她口中說出,卻不覺豪邁,隻有溫和。


    楚青流道:“夜兄,桂姑娘,二位遠來,我就該過一天兩天再去衡山,但這事實在是耽擱不起,我這就得走。咱們相交,原也不在於這些俗套。去衡山為的都是什麽事,稍後自有我師妹說給二位知道。”


    又道:“桂姑娘,我身邊素來沒有飾物,更沒有貼身物件。這幾粒石子倒是帶了幾個月,還沒有出手,能勉強搪搪責。”說著將石子交到桂紅蓧手中。桂紅蓧接過收起,摸出一塊玉牌來,交到楚青流手上,說道:“這個東西,你帶在身邊,於功力修為上也是有好處的。”楚青流謝了收起。


    楚青流正要告辭三人,提了包袱走路,門前家人快跑進來,說道:“小姐,門外來了四個人,說是蘇姑娘,公少俠,唿衍少俠,還有一位蘇夫人。”


    瞿靈玓道:“這迴省事了,衡山不必再去了。”


    桂紅蓧道:“瞿姑娘,這個蘇夫人,是不是蘇顯白大俠的夫人?”見瞿靈玓點了點頭,便道:“這我可得見見。”一掃頹喪氣息,與初進門時判若兩人。


    瞿靈玓道:“那你也得一同迎迎才是。”


    四人迎至大門外,將蘇夫人一行四人接入大廳,恭請蘇夫人上座,楚青流一一作了紹介。夜洪水對蘇夫人恭謹有禮,舉止無可挑剔,視蘇夷月卻如無物,對公琦唿衍除,索性當成雞犬一般。桂紅蓧對蘇夫人固然是恭敬,對公琦、蘇夷月、唿衍除也是禮數周到。


    獻上茶,瞿靈玓指著桌上衣包說道:“蘇夫人,師兄收拾了衣包,正要去衡山拜見你,沒想到你這就到了,可見他福分不小。夜朋友和桂姑娘,也都是自己人,你有話盡管說。”


    蘇夷月道:“想我跟你成自己人,那得來世另修,今生是不要想了。楚少俠去衡山,是想把我娘也捉了去麽?”


    瞿靈玓道:“蘇夫人,亂人盟捉拿義血堂六劍,實在是逼不得已。遇到沒藏颯乙這等大敵,若不搶先下手肅清後方,這架實在沒法再打。不瞞你說,就連開南鏢局徐晚村先生,咱們也請了來。這樣做,實在沒有半點惡意,等崆峒派的事一了,咱們好請好送,必將各位送迴,有什麽話,那時慢慢再說,帳也慢慢再算。”一邊揣想蘇夫人如何會跟這三人走到一起去。


    蘇夫人點點頭道:“捉是捉了,卻都沒殺,這我都知道。”便又啜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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