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一處山壁前,黃長波指著洞口說道:“楚青流就關在這裏,他受沒受到難為,我說的是真是假,你一看就知道了。”


    洞口鐵門緊閉,立了一小隊人看守。黃長波拿出一塊玉牌來,遞到首領模樣的人眼前,說道:“這是沒藏先生的隨身玉佩,你們都見過吧?我要帶這位姑娘見見楚青流。”


    首領接過玉佩,翻來覆去看了好久,說道:“這塊玉,我從未見沒藏先生帶過,是不是沒藏先生的,我不知道,怎樣落到你手中的,我更是弄不明白。單憑這塊玉,我不能放你們進去。”


    “二位姑娘盡管放心,沒藏先生、莫出英大俠早已都吩咐過了,對這個楚青流,要好吃好喝的伺候,不能有半點為難。咱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違了沒藏先生的旨命。二位還是請迴吧,有什麽事,等沒藏先生迴來再說也並不算晚,二位可不要跟咱們這些人為難。”好言相商,甚至說得上是苦苦哀求,卻也講明了絕不會放二人進去。


    瞿靈玓向黃長波道:“他們不認得黃姑娘,自然不會放咱們進去。我沒能見到師兄,但你的情我還是會領。”


    黃長波道:“你不想見,我還想見呢。”向那名首領道:“真就一點法子都沒有麽?”首領道:“迴姑娘,真的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黃長波道:“不,法子還是有的。我殺了你們幾個,搜了鑰匙來,不就進去了?”


    瞿靈玓道:“為這一點事,也犯不著殺人,點住他們的穴道,也就是了。”


    黃長波道:“我不會點穴,隻會殺人。”說著趨進一步,抬手向那首領頂額拍去,去勢也並不能說就是極快,那頭領驚慌之下還退了兩步,黃長波腳下隻略略動了動,手掌便已觸到了額頂,一觸即退,轉攻下一個人。這人驚驚慌之下竟連退步全都忘了,立在當地挨了這一掌。


    這時餘人紛紛奔逃,黃長波並不舍近殺遠,隻是隨手就是一拍,遇到哪個就是哪個。就這樣東一拍西一拍,似乎全無章法,更無布局,轉瞬間便將一小隊十三人盡數殺在當場。每人都是額頂中掌,中掌之後,各人天靈塌陷,眼耳口鼻中卻無丁點血跡流出。這點小把戲是如何做到的,瞿靈玓一時還真看不出來。


    瞿靈玓讚道:“果真好手段,殺人不難,難在殺得脆快爽利。”說著俯身在頭領屍首上掏摸,搜檢鑰匙。


    她內功絕不能說是弱,這時心口竟會呯呯亂跳。手上忙活,心上更是念頭飛轉。覺得隻要能進了這道門,就絕不管什麽不能動手的約定,必得先下手為強,暗中下手偷襲,製住黃長波,說不定還真能救出師兄。甚至有幾份懷疑這黃長波是個沒見過麵的好朋友,也是冒名救人來了,同時暗恨自己為何就沒能想出這麽簡妙大膽的法子來。


    奈何連搜數人,全然不見有鑰匙。


    這時山洞裏頭腳步響動,有兩人走到離鐵門十餘步處遠遠站定,說道:“二位就不用再搜了,鑰匙不在他們那裏,都在咱們手裏放著呢。莫出英莫大俠早就想到了會有人改裝了來劫獄,特意作了吩咐,讓咱們把鑰匙放到門裏頭來保管。”


    黃長波道:“瞿姑娘你看,我殺了人,還是幫不了你。我沒有削鐵如泥的寶刀寶劍,你有嗎?”


    瞿靈玓道:“我也沒有。”


    黃長波道:“看來你隻好出穀去,尋了寶刀寶劍再來了。”


    瞿靈玓道:“看來也隻好如此。”掏出一個小小紙包遞給身邊一名軍兵,說道:“適才在半道上,那個苑雲差得對我很是無禮,我用毒針打了他,隻給他服了半劑解藥,還需再服半劑。”


    黃長波道:“瞿姑娘很是爽快。”


    瞿靈玓笑道:“我這也是不得不爽快,我用毒針打了他,這事本就無法隱瞞。黃姑娘,告辭了。”說著轉身欲行。


    這時洞口附近已聚了百餘名人眾,這些人大多身穿軍衣,站在外層,圍擁著十餘名身穿便裝的崆峒派人。見瞿靈玓告辭要走,便一擁而上,將她與黃長波一同圍起。


    一人向黃長波彎腰行禮,說道:“姑娘有所不知,莫出英莫大俠特意吩咐過,說隻要有人來救這姓楚的,咱們就得拚死將他們擒下。”


    黃長波笑笑說道:“這位瞿姑娘隻是來見見姓楚的,還沒有見到,並未出手救人,也就不在此例,你們盡管放她走路。莫出英若是查問起來,自有我跟他解說,你看這樣可好?”


    那人看看地上屍首,勉強笑笑,說道:“姑娘,這個瞿靈玓瞿姑娘,可是莫大俠特意叮囑過的,說她隻要來了,不論是否動手劫獄救人,都得合力擒拿下來。”


    黃長波道:“我既然到了,莫出英的吩咐就可以不做數,你們隻管放人就是。”麵上不見絲毫笑容,卻也算得上是好言相商,並未立時動手殺人。


    那人深吸幾口氣,雙唇動了數動,說道:“姑娘既這樣說了,咱們不能不領命。瞿姑娘,我這就命人送你出山。”


    黃長波冷笑道:“我的話,是要別人實心實意遵行的,不是要人隻在口中答應著玩的。你們別想著離開了我的眼再動手捉人,你們都在這兒立著,不要隨意走動。瞿姑娘,我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你出這營帳。”


    果真一路說笑,陪同瞿靈玓來到營外,還遙遙指了指路徑,才告辭離去。


    瞿靈玓尋到來時舊路,找到馬匹,返迴興慶城。她此番入山,見識了一個黃長波,行事怪異狠辣,聽說了一個大高手沒藏颯乙,知道崆峒派的人到了穀中,協同夏國軍兵防守瑙水大穀。


    此外黃長波所說楚青流的諸般事務,她越想越覺得無一字可信,無一字不是假的。覺得楚青流必然不會關在那山洞中,黃長波領自己去見楚青流,無非是要誘自己進山洞去設法扣壓。但她又何必當麵殺人?那些人即便全都是嘍羅走卒,沒多大用處,如此舉手間就連殺十三個,也難以交待過去。


    她縱然多智,這些疑難也一時難以猜想得透。到後來,滿心隻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楚青流已然被他們處死,屍身已被掩埋多時。覺得黃長波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是嘲戲羞辱。


    來到興慶城下,天黑已多時,城門早就關閉。瞿靈玓將馬匹隨手一丟,越城牆迴到太師府。張元還沒有迴來,她來到張元那三間小房,點起一根焟燭,對燈枯坐。


    點完三根整燭,窗紙泛白時,門外腳步響動。瞿靈玓還未及起起身,張元已推門進來。說道:“靈兒迴來了?好極。事兒成了,出兵這事算是定了,再也不會更改。”


    端起桌上瞿靈玓殘茶,痛飲幾大口,說道:“你不用多說,山裏的事我都知道了。這個沒藏颯乙,還真是個硬茬腳色。他入山一個多月了,我還全不知道,這也真是無能。論起來,這人跟我也算是老相識,沒想到他會鬧到這樣大,看來我這知人之學,還很是有限。其中關節很多,一時也難說清。”


    瞿靈玓道:“張伯父,這也算不得無能,多說是大意疏怱罷了。”


    張元豎起一隻手掌,說道:“不是大意,是無能。沒藏颯乙一個人現身,還能說是個意外,崆峒派生事卻不是意外。這幫人也是極不安份的,我卻沒能早一點想到他們會跟沒藏訛旁一家有關聯。我想不到這些,想不到早早著手去探聽預防,就是無能。三十年的老娘,也會倒包了孩兒,這說的就是我。”


    口口說的都是自責之詞,卻愈說情致愈高,兩頰生出紅暈來,雙目中更象是有火苗在閃動。那份紅,就象整段的大柴,煙氣雜質已然燒淨,唯有淨碳在燒才會有的紅。紅到豔麗悅目,瞿靈玓見了,卻無端的有些心疼,覺得張元伯父辦完了這場大事,非要大病一場不可。想到這裏,說道:“張伯父,你今天見到沒藏颯乙了?”


    張元道:“見到了,不然的話,我也不能認出他來。出兵是件大事,拓撥元昊恨不得跟誰都商量商量,沒藏訛旁說這個沒藏颯乙大有韜略,非得要拓撥元昊見見這人,聽聽他怎麽說。”


    “沒藏颯乙不想出兵,至少不想眼下就出兵。他也真是敢說,他明明知道拓元昊心下早已活動,還是說這也不妥,那也不妥。他這一出聲反對,連向來讚同出兵的,也全都說起了反話。我跟他們鬥到這個時候,直說到唇幹舌敝,又暗借那篇檄文的力量,總算把這事定了下來。”


    這事單聽他事後講說,也叫人覺得甚是艱難,那份苦戰獲勝後的欣悅,同樣也令人替他歡喜。瞿靈玓精神一振,說道:“張伯父,你這也算得上是舌戰群儒了。諸葛丞相隻身渡江,說退江東辯士,駁倒降曹謬論,定下聯劉抗曹大計。赤壁一戰,火燒戰船八十三萬,奠定三分大業。古有諸葛武侯,今有張元張國師,張伯父,你很不簡單呐。”


    張元搖頭歎息道:“我張矽源豈敢與諸葛武侯相提並論?我雖說無知,還不於這麽狂妄。此次夏國出兵,就算能留載史冊,也萬難與赤壁之戰相比論。想要成就事業,得靠自家有才力,也得靠時勢氣運。三國之時,百姓流離受苦,卻也造就了許多的才人佳話。那種好時侯,我偏偏就沒能趕上。”


    拍拍瞿靈玓肩頭,說道:“親臨渭水,直據長安,還要汴京設宴,說起來好聽,到頭來沒準也隻是一句空話而已。不過,我這篇檄文,還有‘親臨渭水、直據長安、汴京設宴’這十二個字,自信還算是有點文采,數百年後必定還能留於人口。我讀書一場,連個進士都沒能掙到手,也是命苦。能留下這十二個字,也就知足了。”


    沉吟片刻,說道:“出兵之事一定,餘下的事也都好辦了。中原已有信報過來,說你父親,你石寒叔叔他們行事也順當,頻頻得手。中原的人手這幾天就會來到,我命他們全都不要到興慶城裏來,直接到山裏去分散隱藏,時時緊密聯絡,踏看地形,卻絕不要接近那兩處地方,以免打草驚蛇。”


    “這些天,你也不用再到山裏去了,去了,也難有什麽成效,那就好好歇息歇息。等中原來人到了,你就有辦不完的事。這邊夏國軍兵一動,我就得呆在拓撥元昊身邊,就算有了什麽想法、什麽主意,也很難說給你聽,所謂鞭長莫及。靈兒,你也別要著急,你張伯父也不會把這麽大一件事全都放到你肩上去。救人這事,也許並沒有那樣難辦。”


    “就在今天,當著拓撥元昊的麵,我向沒藏颯乙問起楚青流,我問他見過這人沒有,你猜他怎麽說?他說,他很看重楚青流,這才會關他幾天,好煞煞他的傲氣,也好順便講論講論武功,叫我不要多心。拓撥元昊聽了他這話,大感興味,還哈哈大笑,說要見見這個楚青流呢。這樣看來,楚青流還是安全的。”


    瞿靈玓道:“張伯父,他這話你信麽?”


    張元道:“我信,沒藏颯乙這個人,在這等事上,不會跟我說假話。這人誌向遠大的很,傲慢已深達其骨髓,他不會在朝堂留下話柄,尤其不會對我失信。我雖乏知人之明,這一點卻絕不會看錯。你還要知道,人一殺了,那就沒有用了,留著才有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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