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色禮物由曲鼎襄手裏拿出,絕不能說是豪奢賣弄,卻也不能說是粗簡。那兩本道家舊經更是難尋難覓之物,足見他是有所備而來,絕非一時起意。


    無視將禮物看視一過,說道:“曲總堂主,適才吳莊主也己親口向文若瑤提親。你二位說的話,我必給你們帶到。再嫁之事,也屬尋常,但文若謠她自己心中做何打算,我當師父的也不能知道。請二位再住上三天,三天之後,此事必有分曉。”


    瞿靈玓悄聲道:“師哥,今天是個好日子麽?你說公掌門會不會也給公琦提婚?”楚青流道:“應該不會,因為公琦並沒有跟來。”


    無視道:“公掌門,小徒紀清寒行事不當,傷了你們昆侖派六個人,我已予以重責,隻是還未取其性命。我若是能讓夏震營大俠的後人起床行走,你可否能放過此事,留我徒兒一條性命?”開口就談交易,毫不拖泥帶水。與適才對談吳抱奇時大不相同。


    公別人聽了,起身說道:“觀主既能治療我夏師伯後人,就算要取我性命抵換,我也是樂意的,怎敢還有話說?紀道長在望海莊殺人的事,就當從未有過。吳師弟,衛師弟,咱們一起給老觀主行個禮。”


    吳抱奇、衛遠人起身,與公別人一起向無視鞠躬致謝。無視還禮,說道:“你們迴去後,便可將人送到衡山來。這卻不是我托大,就近衡山,諸樣也都方便許多。”


    公別人道:“既如此,咱們過午就下山,也好盡早將病人送過來,我也就不再跟觀主辭行了。小兒在貴山打擾多日,這又蒙觀主肯仗義出手施診,咱們實在無以為報,稍後會有薄禮送到,還望賞收。老觀主,在下告辭了,吳師弟,再會。”口裏說著話,人已起身出屋,處世如此決斷,幾嫌不近人情。


    他於昆侖山上接到衛遠人公琦的信報,得知東來一行人卷入義血堂跟亂人盟的紛爭,得罪了義血堂,在亂人盟那裏卻也沒能得到一個好字,後來在望海莊,更有三人死在紀清寒蘇夷月之手,接連出事,可說是震動非常。他東來時,硬是帶上了派中大半好手,原擬到衡山後說翻了就動手。他隻帶數名從人先行上山,餘人全都在山下候命,交通連絡一刻都不曾斷過。


    及至見了曲鼎襄,此人竟將白草坡之事一笑帶過,顯然行的是遠交昆侖派,近攻亂人盟望海莊之策。公別人故作不知,並不去點破,也著意跟曲鼎襄結交,想暫時去一強敵,再去找無視交涉。


    見了吳抱奇,提起紀清寒在望海莊殺人之事,商量了一個晚上,也是毫無成算。公別人卻已下了動手的心,滿擬帶人突然發難,不用吳抱奇出手,也就不必說給吳抱奇知道。突襲之下,隨意殺掉妙乙觀十個八個人不算難事,然後便揚長西去,將爛攤子推給無視。就算日後無視帶人西上,自己坐鎮昆侖,以主擊客,以逸待勞,也是有勝無敗。


    不想午前公琦跟蘇夷月遊山迴來,張口便讓他去提親,竟置大勢無不顧。公別人倒也並未嚴厲斥責,生怕激怒了兒子,暴露出自己不肯結親之意,萬一妙乙觀因此起了疑心,就收不到奇襲之效。卻也未曾答應,隻是以虛言應付,朦朧過去了事。


    誰知見了無視後,殺人這個這過節竟能被無視用一張藥方化解,大出公別人意料。這件大麻煩事既已化去,公別人一腔心思瞬時就轉到了望海莊上頭。


    衛遠人武功在昆侖派中算不得是絕好,人情卻極練達,這幾天已將東來情勢盡數說給公別人知道。公琦在太行山敗於楚青流之手,在白草坡又被楚青流掩去風頭,潮聲寺外大夥不待人說,紛紛出手義助望海莊,亂人盟的盟主跟吳抱奇還是朋友,以上諸事,無一不叫公別人心煩意亂。隻覺得望海莊在中原不單不是孤立無依,反而是潛力無窮。此時再親眼看到楚青流,更覺得兒子樣樣都無法與這人相比。最好之計,莫過於立時就下山,率人迴轉西域,不讓昆侖派諸人見到吳抱奇楚青流師徒,以免人心搖動。


    蘇夷月這人,如何對公琦不假辭色,如何動輒便言語譏刺,可說是人盡皆知。僅此一點,就算蘇夷月當真是千年一出的稀世美人,公別人也斷然不許兒子娶這樣的女子為妻。整日受妻子嘲戲,公琦將來如何還能接任昆侖掌門?


    是以轉念之間,公別人已決意當即離山,絕不再作逗留。他人還未走出屋,心中已有了計較,決定迴房後一言不出就出手點倒兒子,硬要將他挾持下山迴轉昆侖,免得他多言多語,別生枝節。自己甩手離開後,義血堂跟望海莊將會有何爭執,誰輸誰贏,他也就不必再管,不必擔責了。


    公別人去後,曲鼎襄張克仙略微坐坐,也接連告退,屋內霎時安靜下來。無視端起水杯喝茶,似乎心中有事。


    吳抱奇道:“清流,你當日在河邊跟紀道長因何起的爭執?把詳情都說給觀主知道。”楚青流答應了剛要說話,無視輕聲道:“有瞿姑娘在這裏,這些事也就不必再說了。”又沉默許久,說道:“吳莊主,你聽說過陰山派麽?”


    吳抱奇道:“陰山附近,有過不少江湖中人,陰山派三個字卻還未聽說過,觀主為何會問起這個?”


    無視道:“我的徒孫蘇夷月昨晚到後山閑玩,被一男一女兩個青年人捉住了,很吃了一些苦頭。他們自稱是陰山派的人,還說陰山派的花奶奶跟你們昆侖派的汾月道長是很好很好的好朋友。”


    吳抱奇道:“觀主,絕不會有這等事,否則不會連我也未聽說過還有個陰山派。這必是另有賊人假冒,妄圖從中挑撥。”


    無視搖搖頭,正要開口,門外一人說道:“師祖婆婆,祖師婆婆,你到這院裏來做什麽?”正是蘇夷月。


    她理也不理其餘三人,走到無視跟前,拉起無視一隻手,說道:“祖師婆婆,你連我都騙,還說什麽下山去了。我娘不要我了,我爹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麽?你閉關不跟我說,開關也不跟我說,你不想月兒了麽?”說著眼淚滾滾而下。


    無視伸手給她擦淚,說道:“我若跟你實說,那還閉的什麽關?吳莊主,讓你笑話了,這麽大的丫頭,還跟個小孩子一樣。好了好了,別哭了,聽我跟吳莊主說話。”


    蘇夷月看了一眼小幾上的四色禮品,說道,“婆婆,這都是哪來的東西?”無視道:“義血堂曲總堂主拿來的,論起來,他還是你的師叔呢。她來向你娘求親。”


    蘇夷月道:“求親?求親還要送禮麽?”拿起一張金精大盤,說道:“婆婆,你說這摔得碎麽?”無視道:“摔得碎。”蘇夷月道:“我偏就不信。”拿著大盤來到門外,高高舉起,隨即一鬆手,大盤落在鋪路青石上,發出一聲脆響,裂成無數碎塊。


    蘇夷月笑了笑,迴來向無視道:“婆婆,你說的不假,還真摔的碎。”無視道:“看你這孩子,我何時說過假話?”蘇夷月道:“婆婆,我不鬧了,你們好好說話,說完了,咱們好過去。”無視道:“我正跟吳莊主說陰山派的事。”


    蘇夷月垂頭道:“那兩個陰山派的人,就是這位瞿小姐跟楚少俠假扮的。”聲音很輕,但屋中人人都能聽得到。


    無視笑道:“丫頭,這事不比摔盤子玩,可不能胡說。你可有什麽憑據麽?”


    蘇夷月道:“瞿姑娘所用香粉,跟那個陰山派的女賊所用的香粉全然一樣,絕不會有錯。”


    無視道:“吳莊主,你看這事該怎樣辦?”


    瞿靈玓道:“吳伯父,我能說幾句話麽?”


    吳抱奇道:“有話盡管說。”


    瞿靈玓道:“剛才在紅葉林中,我跟師哥已遇到過蘇姑娘跟公少俠,當時蘇姑娘就說了香粉相同這事,說我是什麽陰山派的女賊。我當時並未分說,蘇姑娘便自以為所料不錯,這才會重又提起。”


    “據西域香師說,世上的香氣,細分起來,超過萬種。世上一等一的香師,也隻能辨析出三千來種。所以說,指甲作乙,指乙做丙,乃是常有的事。”


    “蘇姑娘夜晚之中遭遇陰山派的人,落於人手,必然心慌意亂,哪裏還會有心思分辨那女賊的香粉氣息?晚間山上,風並不會小,那女賊身上就算有香粉,出來跑了半夜,再加上有大風一吹,又還能剩下多少?”


    “江湖上既有吳伯父要跟文女俠結親的傳言,則吳伯父上山來,八成就是要求親,蘇姑娘必然也能想到這些。隻看蘇姑娘剛才隨意就摔了一張金精大盤,顯然是不願母親再嫁他人。蘇姑娘立意已久,是以在林中一見我們師兄妹,便觸景起意,想借香粉一事發難,要硬栽我是女賊,栽楚世兄是男賊,她也好從中打破這場婚事,好叫吳伯父畏難而退,這是確然無疑的了。她說香粉是一樣的,我說香粉不一樣,全都是口說無憑,我無論如何都難以洗脫,這便遂了蘇姑娘的心意。曆來栽贓別人容易,別人想洗脫栽贓卻難而又難。要叫我說,就連昨晚遇險,也未必就真有其事,隻怕也是蘇姑娘自己編造出來的。”


    無視道:“瞿姑娘,你說的很是,栽贓容易,想洗脫就很艱難。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總得想個法子給自己洗脫才是,月兒若真的冤枉了你,我命她給你磕頭賠罪。不過你若是不能洗脫自己,就莫怪我不講情麵。”


    瞿靈玓道:“觀主,我要是不能洗清自己,我就是那個女賊,楚師兄就是男賊,任憑你老處置。不過,就算我無力洗脫自己,我也不會向人磕頭賠罪,我斬下這隻右手給蘇姑娘。”


    楚青流道:“師妹,我替你賠出這隻右手。”


    蘇夷月道:“婆婆,我也不磕頭,我也賠一隻右手給他們。”


    吳抱奇道:“瞿侄女,賠一隻右手這事斷然不可。誰輸了,誰就叩頭。觀主看怎樣?”


    無視道:“年紀輕輕的,怎麽都這樣大的氣性?若是活到我這般年紀,你們的手腳隻怕不能夠用。莊主說的是,隻磕頭,誰也不許傷自己一個指頭。”


    瞿靈玓道:“師伯吩咐,我自然要聽命。觀主,一月之內,我必能將那兩個陰山派的賊人捉住,交到妙乙觀來,任憑貴觀處置。我路上曾遇到過陰山派的人,他們眼下正在廣州淘尋稀奇玩意,好給花奶奶備辦壽禮,想找他們也並不為難。擒住了真兇,師哥跟我自然就是受了蘇姑娘冤枉。”


    無視道:“到了姑娘手裏,果然全無難事。看起來,不要說一對賊人,就是三對五對,恐怕瞿姑娘也能伸手拿來,不過這樣做難以叫人心服,這不能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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