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夷月道:“我這個人,從小讓師祖嬌寵壞了,偏好跟人為難。心裏是這樣想的,口中偏偏要那樣說。公少俠舍命救我,我心中豈能不知?可一見了麵,一說起話來,卻總要說些氣人的話,這是什麽緣故,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似乎很是無奈。又說道:“是以這許多天來,我還是頭迴說出多謝的話。”說著,伸手拭淚。


    公琦伸手要去幫她擦淚,手伸到半途,終究還是不敢,悻悻收迴。


    蘇夷月道:“你們昆侖山跟望海莊同氣連枝,我們妙乙觀終歸是外人,這還用得著挑撥麽?”


    公琦道:“咱們從未拿望海莊當外人來看,可人家未必就能跟咱們一樣行事。我到妙乙觀時間不長,吳師叔他也上了山,我以禮過去拜見,開口請益。誰能想到吳師叔他竟對我留有戒心,絕口不談武功,說什麽他指點人武功全要看機緣,說他的武功跟昆侖派已大有不同,不想耽誤了我。後來還幹脆搬到藏經閣去住了,絲毫不講同門的情誼。昨天晚上,他去拜見家父,禮數倒也周到,然而自始至終,卻毫無屬下見掌門人該有的樣子,隻說了些泛泛的空話,家父很是不快。”


    蘇夷月道:“吳莊主奉師命到中原居住,這事多有人知,也算不上什麽隱私。照你們昆侖派的家規,那個楚青流還能再迴西域麽?”


    公琦道:“這個事情,師祖他老人家離世時,家父與諸位師叔師伯也都曾再三請命,師祖都說他還要再想想,還要再想想。誰想不幾天,師祖就登仙去了,竟沒有留下明訓。不過就情理推測,中原望海莊這一支,是不能再過玉門關的了,更不必提什麽重上昆侖山。”


    蘇夷月道:“僅就情理推測,沒有切實訓詞,隻怕難以服人。”


    公琦道:“咱們想讓人家迴去,人家隻怕也未必願意。”


    蘇夷月道:“那個曲鼎襄曲總堂主,也去見了公掌門,他們都說了些什麽?”


    公琦道:“要說這曲總堂主,還真是做大事的人,胸懷極大,他跟家父可說是一見如故,談的甚是投機。說起我做的那點糊塗事,竟然半點都不往心裏去。”


    蘇夷月很是好奇,說道:“你做的糊塗事?你公少俠還能做糊塗事?我不信。”


    瞿靈玓看了眼楚青流,眼中盡是笑意,悄聲道:“白草坡。”


    公琦道:“我此番東來,原是奉父命遊曆中原,增廣見聞,再到望海莊走上一趟。路過大夏國國都興慶城,我進城遊賞,見到了一個女子,她就是亂人盟的大小姐,叫瞿靈玓。這個亂人盟本就是個邪魅幫派,這個瞿小姐自然也就不會是什麽好人,可我一見之下,硬是叫她迷惑住了,可說是神魂不在。他們的人,對我是冷眼冷語,不曾有過一句和氣的話,我也都忍了。”


    蘇夷月道:“那個大小姐自己,她對你也還好麽?”


    公琦道:“隻能說是勉強有禮吧。就這樣,我還是跟著他們,一路到了光州,在那裏,她遇到了我楚青流師弟。”


    瞿靈玓聽到這裏,便要躍下,剛一動身,楚青流已經伸手將她右手牢牢扣住。楚青流調轉臉孔目視它方,也不知他想的都是些什麽,臉上都個什麽神色。


    公琦道:“自從見了楚師弟,這個大小姐就當我是強盜寇仇一般,再也沒有過半點好臉色,還讓手下人捉了我去關起來。可憐我還是不肯死心,在白草坡還跟他們一起對抗義血堂,拚死要救那個大小姐的性命。這也都是我經事不多,分不出誰正誰邪。曲總堂主見了家父,提起這事來,隻是哈哈一笑,你說這有多難得?”


    “我出了這番大力,滿指望這個瞿小姐能迴心轉意,能跟我說上一句兩句暖心的話。我有了這個此念想,便想跟著他們迴西北去,望海莊也都不去了。誰能想到,他們全派上下似乎全都不記得我剛給他們出過力,反而處處令我難堪,還以動手相威脅。一氣之下,我調頭南行,跟他們分道揚鑣。先去了望海莊,這才輾轉在潮聲寺外遇到了你蘇姑娘。”


    說道這裏,公琦猛然站起,說道:“蘇姑娘,我一見了你,才發覺我此前真是瞎了雙眼。”


    蘇夷月道:“這話是怎麽說?”


    公琦道:“那個瞿小姐,她給你蘇姑娘當丫鬟使女都還不配,你是真珠美玉,那個瞿小姐,隻好算作是粗瓷爛瓦。”


    楚青流忍不住輕笑一聲,鬆開手,向瞿靈玓扇扇手,示意她趕緊下去,瞿靈玓搖搖頭。


    蘇夷月道:“你這話,叫人很難相信。”


    公琦道:“蘇姑娘,我公琦是個什麽樣人,久後你必定能知道。就算是死在你刀劍之下,我心裏也是快意的。”


    蘇夷月歎氣道:“我雖說脾性急躁,卻也不隨意殺人,更不會殺你公少俠。”


    公琦道:“我見了姑娘,便傳信迴西域去,讓家父兼程趕來。家父此來,為的就是麵見老觀主、文女俠,親口為我向你提親。隻是這許多天來,老觀主不在山上,楚青流又改裝鬧事,家父也未到,我這才遷延至今,不敢開口向你表明心意。稍後老觀主一迴山,我就催家父開口提親。”


    蘇夷月道:“提親這事,公少俠請不必再提。”


    公琦道:“不必再提?為何不必再提?蘇姑娘,莫非你也看上了我楚師弟?”


    蘇夷月恨道:“我早早晚晚,必定要殺了楚青流。”


    公琦聽了,大感放心,便再說起求親的話,蘇夷月應付幾句,漸漸有些不耐。說道:“我倦得很,要先迴去了,這裏葉子紅得還算好,公少俠不妨再看看。”站起身就要走。


    瞿靈玓輕拉楚青流衣角,說道:“下去。”當先從樹上躍下。


    公琦見了一驚道:“楚師弟,瞿姑娘,你們怎也來了?”


    瞿靈玓道:“這裏葉子紅得還算好,咱們就也來看看。”


    蘇夷月聽瞿靈玓竟然照說她的話,氣得全身輕顫,說道:“你們一直都躲在樹上偷聽?”


    楚青流道:“蘇姑娘,我們上樹隻是為了閑耍,並不知道你們會在這裏停下說話。”


    蘇夷月道:“你這是說,都是我不該停下,打擾了楚少俠瞿姑娘的閑情?”


    瞿靈玓道:“蘇姑娘,這怪不得你,卻也怪不得我。要怪,隻能怪吳伯父。咱們一早上山,見過了吳伯父,還沒說上幾句話,他就說這邊紅葉是個風景,叫咱們過來看。若不是有他多事,咱們也不會在這裏碰到,起這個誤會。”


    公琦道:“蘇姑娘,咱們還是迴去吧,”此人也真是心硬如鐵,視瞿靈玓直如路人。


    蘇夷月大怒,說道:“我不走!我為什麽要走?要走你公少俠先走,我還要再玩一會。”公琦笑道:“你不走,我也就不走。”


    蘇夷月道:“楚少俠,你到妙乙觀來,為何不堂堂正正報名拜訪,偏要裝成什麽頭陀?”


    楚青流硬起頭皮,說道:“姑娘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出道至今,從不改裝。”


    蘇夷月道:“當麵說謊。我傻,我娘也傻,妙乙觀裏頭,總還有不傻的人。”圍繞瞿靈玓走了一圈,說道:“瞿小姐,你可有陰山派的朋友麽?”


    瞿靈玓笑道:“整個陰山派,上起花奶奶,下到徒子徒孫,全都是家父跟我的好朋友。蘇姑娘怎會問起這個來?”


    蘇夷月道:“昨天晚上,我在外頭看月,被一對陰山派的狗男女偷襲,二人都蒙了麵。那個女賊所用香粉,跟瞿姑娘此時所用竟然是一般模樣,半點都不差。”


    瞿靈玓道:“元宵過後,就是花奶奶的壽辰,她手下這些孩子要討老人家的歡喜,就滿世界去跑,掏尋稀奇玩意好去獻寶。南邊廣州城是個大市口,他們怎會不來?”


    “咱們亂人盟是邪魔外道,陰山派更是外道邪魔,裏頭女賊還好說,男賊麽----姑娘天仙般一個人,落到了他們手裏,不留下點什麽,恐怕不易脫身吧?”說得煞有其事。


    公琦道:“姑娘昨晚遇襲,原來是落到了陰山派手裏?”陰山派三個字,他實在是頭迴聽說,但若要坦承不知,豈不顯得公少掌門見聞太也不博?


    蘇夷月向公琦道:“不錯,我那晚落到了陰山派手裏,那又怎樣?”公琦道:“沒事,我必能捉到這兩人賊人,替姑娘出氣。”


    瞿靈玓道:“師哥,咱們迴去吧。這葉子也沒什麽特別之處,比不了賀蘭山的,恐怕也比不了九華山的,都是名大於實。吳伯父沒說幾句話就將咱們支了出來,恐怕是要去見什麽人,你說是麽?”


    楚青流聽了這話,真恨不得能能將她抓過來痛打一頓出氣。都到了這個當口,她偏還要說這種話,成心是要激怒蘇夷月。趕緊岔開話頭,說道:“莫不是苦水大師要來?”


    瞿靈玓道:“苦水大師從不到江南來,他到衡山來幹麽?就算是大師來到了,那也不用避開咱們,你最愛胡說----必定是別的人。”


    蘇夷月道:“公少俠,咱們走。”


    瞿靈玓道:“二位先慢走,我還有兩句話要跟公少俠說。公少俠,我瞿靈玓本來就不是好人,你說我不是好人,也不能算是錯。我盟從不辜負任何一人,你給我盟出過力,我也不好用銀錢來報答。隻要你公少俠還在中原遊蕩,從今日起,我饒你一次不殺,再從別人手中救你一次性命。”


    “承蒙你剛才還稱唿我一聲瞿姑娘、瞿小姐,稱唿我師兄一聲楚青流師弟,我就再送你幾句良言。”


    蘇夷月道:“什麽良言?”


    瞿靈玓道:“我是粗瓷爛瓦,蘇姑娘是真珠良玉,我跟蘇姑娘,那是天差地遠,鳳凰之於山雞。我都未曾正眼看過你,那你算是什麽?隻能是陰溝裏的汙土爛泥,蘇姑娘若不是突然害病失卻了心智,是不會嫁給你的。”


    “再退一步說,就算你也是稀世美玉,我瞿靈玓既己當你是汙泥,蘇姑娘必也會當你是汙泥。這世上的物事,我說是好的,蘇姑娘必要說是壞的,我說是壞的,蘇姑娘必要說是好的,但唯有在嫁人這件事上,我看不上的人,蘇姑娘必然也看不上。我勸你實在不必再去提親,免得顏麵盡失。公少俠,這趟中原,你還真是不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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