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理因狠狠心,說道:“我知道的,全都跟你說,不知道的,你就算逼死我也是枉然。”看他的神情,卻分明是在說:“能說的,我都跟你說,不能說的,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說,拿琴來誘也是沒有。”想來此人不慣於說謊作偽。


    楚青流道:“很好。我問你,有個望海莊莊主,他叫吳抱奇,叫你們關了起來,關在了哪裏?”


    邱理因長長舒了一口氣,說道“你問的是這個?這個姓吳的,他就是你要找的朋友?”楚青流道:“不錯。”


    邱理因道:“要說這姓吳的,咳!”猛歎了一口氣。


    楚青流驚道:“這人怎樣了?”


    邱理因搖頭道:“不怎麽樣。”


    楚青流道:“不怎麽樣是個什麽樣?”


    邱理因道:“不怎麽樣還能是什麽樣?就是不怎麽樣。”


    楚青流怒極,過去一把將他胸口抓住,喝道:“快好好說話!”


    邱理因絲毫不懼,說道:“你先解開我穴道,所有穴道,一個不留全都解開,我就跟你好好說話。琴我還沒能拿到,你還怕我跑了不成?”


    楚青流手腳齊動,將他各處穴道解開,說道:“快說。”


    邱理因道:“我說了,你可得帶我去找神木古琴。”楚青流道:“不,我去找了來交給你,你要跟去了,見了琴,必定會把持不住,那人就會抬你的價。”若要答應帶他去大理找琴,那又是一大麻煩,不如隨便尋一張琴來給他,省去許多事,諒他也分辨不出什麽神木古琴俗木新琴。


    邱理因大為放心,滿麵帶笑,神情很是頑皮,與他的年貌全不相趁,說道:“這個吳莊主,很是不好相與。他來山上拜訪,咱們老觀主恰巧不得空閑,監院便讓他在經院裏頭住,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待。”


    楚青流道:“胡說,經院裏頭沒有。”


    邱理因道:“我是說,他一來的時候,住在經院裏頭,這有什麽錯麽?有錯麽?”


    楚青流無奈道:“沒有。”


    邱理因歡喜道:“誰知才住了三天,他就跟監院說,要到咱們藏經閣裏頭去住。”


    楚青流道:“你們這裏也有藏經閣?”


    邱理因奇道:“怎麽沒有?咱們這樣一個大觀,難道起造不了一個藏經閣麽?”見楚青流無言以對,又道:“他去了藏經閣,他是舒服了,咱們卻麻煩了,每天弄了好吃好喝的,還得挑著抬著給他送到藏經閣去。熱湯熱水,洗臉洗腳水,也都得給他拿過去,你說他這不是找事做麽?這都還不算,自打他來了,西院裏娘兒兩個就天天鬥嘴鬧別扭。我說他不好相與,沒有說錯吧?”


    楚青流道:“你們沒把他關起來?”


    邱理因怒道:“誰沒事去關他玩?咱們東西兩院,全都巴不得他早走咱們好早安生,可他就是賴著不走,這樣的惡客,也真是少見。”


    楚青流道:“這藏經閣在哪裏?你這就帶我過去。”


    邱理因道:“不行,你就是殺了我的頭,也是不行。”


    楚青流道:“怎麽不行?”


    邱理因道:“你是囚犯,我是看守。看守打不過你,又中了囚犯的美琴計,向你交了一點底子,這還有情可原。我要是再帶你離開這間牢房,那還成個什麽樣子?還有沒有規矩?那是萬萬不可的,萬萬不可。你武功高強,盡可以點倒了我,自己去找。”


    楚青流跟他糾纏多時,已知這人不可以常理度量。他說了不去,那還真的就不會去,就算逼迫他帶路,他也會帶到別處去。


    楚青流得知師父無恙,自己功力又複原,已是望外之喜,又跟他說了這許多話,親熟了許多,也就不願再用強力逼迫。眼看天也快亮了,便去挑弄火爐,燒水泡茶。


    邱理因見他放過自己,不再逼迫或要挾自己帶路去藏經閣,大為放心。也過來動手幫忙,從竹籃中又翻出幾隻蛋殼大小的蓋碗來,柴房之中,頓時一團和氣。


    兩人對坐飲茶,邱理因感歎道:“在這妙乙觀中,人人都當我是個怪物,我喝兩口茶,有人就看不過。我那《炎黃對陣曲》是何等的稀奇難尋?在他們眼裏,竟連手紙都還不如。”


    楚青流道:“照我看來,他們要麽是不懂,要麽就是嫉妒,不會是別的。”


    邱理因道:“誰說不是呢?唯有你這個人,紅眉獠牙,還鼓了半邊臉孔,嗓音也刺耳難聽,倒跟我能談得來。看來這也都是緣分,你這個朋友,我邱老道是交定的了。不過有一條,你可不能胡作胡行,鬧出什麽亂子來,你若是闖了禍,咱們就到望海莊找那個吳抱奇的麻煩。”哈哈大笑。


    如此飲茶談天,不覺天明。邱理因道:“你這身衣裳是不能再穿了,我去拿件道裝來給你換上,你的衣裳,我去找人洗好補好了,你再換迴去。”楚青流見確是如此,也就沒有推辭。


    邱理因取來道裝,幫楚青流換上,說道:“你若跑了,可就拐了我這身衣裳。”楚青流並不戴道冠,仍是頭發披散,用絲帶攔額紮住。不久聞道長也就到了,替下邱理因,見楚青流脫了頭陀裝,換上道服,微感意外,卻也並未詢問,仍象從前那樣在門邊軟草上盤坐。


    一時之間,楚青流頗有點舉棋不定。他恨不得立時就能到藏經閣去拜見師父,但昨日卻又已跟守門老道姑說好,要待到午時,靜等無視老觀主那邊唿喚。見觀主,見師父,兩件事原本一般重要,實在不好取舍。思之再三,決定還是在柴房再坐一個上午,等著見觀主,以圖能多探聽一點訊息,也好報給師父知道。許多事,師父礙於身份,絕不會夜探打聽,就得自己從旁下手。熟思已定,便也閉目養神,連早飯也不去吃了。


    看看快到午時,卻並不見人來喚他去見無視,楚青流微微有點掃興,心說這個無視老道長也不知忙的都是些什麽事。便掛好腰刀,想辭了這個聞道長,再去經院見見那個守的老道姑,就掉頭下山,客去也主安。才要開口,便聽門外蘇夷月道:“聞師叔,那個頭陀可還沒走麽?很好,老觀主叫我來見見他。”語音冰冷,實在毫無很好之意。


    聞道長道:“老觀主她不是-----”話說一半,隨即硬生生截斷。


    蘇夷月並不跟聞道長多說,抬步進了柴房門,見楚青流換了一身道裝,說道:“你從哪裏弄來的道裝?”


    楚青流道:“我昨夜突發急病,痛到要滿地翻滾,連帶著嘔吐不止,原來那身衣裳實在不好再穿。那位愛飲茶的老道長看不過去,拿了他的舊衣來給我穿。”這都是事先對好的口詞,也不怕她去查問。


    蘇夷月不再追問,攤開手掌,說道:“你把那本梵文書拿過來,我拿去給老觀主看看。”


    楚青流見她隻想自己拿了書去,並不帶自己去見無視,怎能願意?說道:“不用麻煩老觀主了,我這就下山,趕奔五台山也就是了。那裏紫雲禪院的苦水大師也能識讀梵文吐蕃文字,又是個佛家,他必定能夠助我。”


    雖然語調平和,態度恭謹,但在蘇夷月聽來,卻全都是賭氣爭勝的話。蘇夷月揚揚眉,怒道:“你說要見觀主,觀主便從外地連夜趕迴來,茶也沒顧上喝一口,就命我來取書,你卻又要走了,這算是個什麽道理?”


    楚青流道:“觀主想要看書也不難,你帶我到老觀主那裏去,我自會把書親手交到她老人家手上。別人想要轉交麽,萬難從命。”


    聞道長道:“頭陀,蘇姑娘是蘇顯白大俠文若謠女俠的愛女,他絕不會扣下你這本書不還,你盡管放心。”


    楚青流道:“我偏偏就不放心,這又有什麽法子?”


    蘇夷月道:“你這個樣子,不僧不道的,又模樣怪異,怎好去見觀主?”這顯然是狡賴之詞,難以服人。


    楚青流道:“原來見你們觀主還得要有個好樣子,得象曲鼎襄、公琦那樣的人物才可以見。你既如此說,我也不再強求,免得你們為難,我這就走路。”


    蘇夷月聽到“公琦”二字,頓時麵色泛紅,罵道:“胡說八道!”伸手去背上拔劍,劍出半鞘,又硬生生推迴鞘內,對門外一個少年道姑說道:“你先去藥圃稟報老觀主,就說頭陀信不過我,要過去親手交書。我這就帶他過去,觀主若是不願,你就迴來報我,可不要誤了事。”


    小道姑領命而去,蘇夷月向聞道長道:“聞師叔,這頭陀交給咱們西院後,也就沒你們的事了,迴頭見過了老觀主,就讓他到經院去住。”對楚青流道:“你跟我來。”轉身出屋。


    楚青流跟隨在後,出離東院,曲曲折折,走走停停,走了好遠的路,沿西院的西牆,來到一個偏門跟前。看格局,當是西院一個最西最北的角落。


    楚青流道:“老觀主就住在這裏?”很是不信。蘇夷月道:“這整個西院,老觀主愛住哪裏就住哪裏。”抬手推開門,原來院門隻是虛掩。


    院內廣大深闊,栽植矮樹畦苗,果真是個藥圃,隻東北角上有三間小房。正中那間房門邊上,適才那個報信的小道姑正低眉順眼的垂手站立。


    二人來到房前,蘇夷月並不進房,站在小道姑對麵,向楚青流說道:“老觀主就在裏麵打坐,你進去後,先要叩頭行大禮,再親手交書。”很是鄙夷不屑。


    屋內正中蒲團上閉目坐了一個老年道姑,似乎正在養神,又似乎是用功。沿牆放了些筐籃鋤桶諸樣農具,屋內竟連桌子都沒有一張。兩邊裏間也堆了農具藥材,卻不見有人。


    楚青流道:“屋裏這位就是老觀主?”蘇夷月道:“不錯。”


    楚青流心中遲疑,不好直說屋內這老道姑半點也不象個老觀主,卻也不願就此過去交書,一時愣在當場。


    蘇夷月道:“頭陀,你心裏到底還有沒有一個準定主意?”


    她昨日命公琦去東院帶楚青流,還真是有心要為難為難頭陀,想將頭陀帶到別處點倒製服,再用香油蜜水蟻窩試試他的定力,好叫公琦心服口服。誰知正要出門,偏又跟她娘文若謠爭執了幾句,登時打斷興頭。


    昨日晚間,泰山鬼刀夫妻張克仙史龍芽來到。這史婆婆是最愛多事好奇的,否則也不會出手管教沂山文若謠的下人,也不會千裏送信向無視老道長稟報吳抱奇、文若謠的“異動”。楚青流坐門、鬧齋、衝路,又身帶奇書,形容也是怪異,早已轟動了東西兩院,便有人將這事說給她聽了。


    這樣的稀奇事,史婆婆不能不動心,一早便叫蘇夷月過來取書,卻並未說要見什麽頭陀。奇人怪客她早見得多了,在她眼中,再奇的人也毫不稀奇。專命蘇夷月來,是怕頭陀不肯輕易將書交出,故而才鄭重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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