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慧晦這一番話,紀清寒隻覺得進退兩難。若是對望海莊的事從此撒手不管,任憑吳抱奇跟師妹結親,她心中憤恨實在難平,再說也有違師父的心意。蘇大俠的遺孀,如何還能再改嫁他人?別說是吳抱奇,就是比吳抱奇還要好上一倍兩倍,也是不行。


    若要堅持不答應講和,明早戰端一開,那些衡山跟沂山的朋友還真不知要死傷多少,她雖然心硬,想到此節也不能不心驚肉跳。


    她素來心硬果敢,不憚決斷。隻覺得死人也並非全然就是壞事,死人越多,吳抱奇的企圖也就越難達成。師妹文若謠的脾氣她是知道的,遠還未達到可以不管不顧的地步。吳抱奇雖說上個反叛,也未必就能眼看兩幫人因他要結親而相互殘殺。


    但無情無義這個惡名,妙乙觀是決然不能自己背在身上,最好還要能推到望海莊頭上。就算實在推脫不掉,也不妨全都攬到自己一個人頭上,總之不能讓妙乙觀蒙羞。到時就說自己嫉妒文若謠,這才不惜把事情弄大,自己攬了惡名,也就無顏活在世上了,不妨拔劍自殺。她自信絕無半點嫉妒師妹的心思,一心隻是替妙乙觀著想,替師父師妹著想,替蘇顯白著想,替月兒這個丫頭著想。


    待明早見了衡山沂山的朋友,不妨先以言辭說動他們退出,做到仁至義盡,不留口舌。他們若是堅執不退,一定要廝殺,就更遂了自己的心意。百十條人命與阻攔蘇夫人再嫁相比,實在算不了什麽。至於慧晦說要到衡山鬧事,那也隻好由他。


    她思忖已定,說道:“你們的話,我信不過,須得明早見過眾人,我才能給你們迴話,這還使得麽?”


    慧晦大喜,連連點頭道:“使得使得,很是使得,這是自然之理,這有什麽使不得的?三位快裏麵請,楚少俠是自己人,可以將就,紀道長跟蘇姑娘可是貴客,咱們這裏有專門預備下的小院,也還安靜清爽。”


    到此地步,紀清寒也就不便再說先到他處借住,明日再來的話,何況這周圍還真沒有借住的地方,帶領蘇夷月進了這座假廟。


    慧晦親自引路,將二人引到一處小院,便抽身退下,另有兩個十三四歲的禿頭小廝奔走伺候,送茶送飯,就連紀清寒這等挑剔的人,也找不出錯處來。至於楚青流,早被項氏雙奸拉到不知哪裏去了,紀清寒明知阻攔不住,也就懶得多說。


    楚青流見事情到此地步,並未撒決,反而還有轉機,暫時放心,也就跟著雙奸慧晦多喝了幾杯。他心中所想跟紀清寒可全然不同,他既盼望明天能說退衡山沂山的朋友,少傷不傷人命,又擔心他們一旦退出,紀清寒少了顧忌,必定會盡力打破師父與文女俠的婚事。另外昆侖派那三條人命的死結怎樣開解,也是毫無頭緒。酒足飯罷後,他心裏有事,躺在床上苦思苦想,卻是毫無頭緒。


    正在為難,就聽院子裏腳步雜遝,來了數人,一人大笑數聲,叫道:“我說二弟,你這心可真是大啊,出了這樣的大事,虧你還能睡得著。”聽聲音,正是大哥魏碩仁。


    楚青流一躍而起,一把拉開房門,隻見星月之下立著三個人,分明是大哥魏碩仁、三妹梅占雪、小龍穀包家的二哥包洪荒。


    雖說跟大哥分別不足三月,跟梅占雪包洪荒分別還不足半月,乍在此等地方相見,楚青流還是心喜欲狂,忙道:“大哥,包二哥,三妹,你們怎麽也來了?”將三人引入室內,唿叫雜役斟茶搬凳。


    包洪荒梅占雪出離小龍穀後,並未直奔江陵,而是取道鄂州,那裏有開南鏢局的一處分號。據分號的郎總鏢頭言講,開南鏢局總號連同十四家分號,倒是太平的很,數月來從未失過一隻鏢,連風吹草動都未有過。秦州的古涼鏢局已然摘牌歇業,延安府的西風鏢局還能照常走鏢,聽說也不再失鏢,看來是從了亂人盟。四行鏢店最是可慘,大部被殺,餘眾也都不知躲到哪裏去了,走鏢這個行當,可算是一片荒涼。隻剩下開南鏢局一枝獨秀,風光的很,卻也尷尬得很。


    三人計議一番,都覺得亂人盟剛跟義血堂鬥了個兩敗俱傷,大損元氣,又兼西北來人傳唿他們突然北返,象是後方出了大事,短時內,他們隻怕是無力跟開南鏢局為難。


    包洪荒甚至說,亂人盟極有可能想跟開南鏢局結友。梅占雪覺得這簡直是奇談,瞿靈玓說的那句“也許會,也許不會”與開南鏢局為難,在她看來就隻能是“必然會”與鏢局為難。


    既然亂人盟並未生事,兩人也就放下心來,並不急著趕路,何況天氣也太熱。這一日行到桑亭鎮,此地河湖密布,大小湖泊連綿不絕,時值盛夏,水邊荷蒲蘆蕉茂長,熏人如醉。


    包洪荒天生隨性,喜居荒野,但是多見山少見水,一見之下,頗覺稀奇。梅占雪愛玩多事,記喜不記憂,兩人喜愛湖水,便在鎮上住下,每日裏騎馬遊玩,遇到可愛之處,便寄存下馬匹,租雇船隻入湖。玩到開心處,便要嘲笑楚青流不得不東迴望海莊,沒有看湖賞荷的福分。


    這日兩人得了鄉人指點,午時過後,租船去了個叫蘆水湖的地方,據說此湖獨以水鳥繁多為勝。到了湖中一見,果然不假,此地水鳥不單是多,稱得上飛起遮天,落下蓋地,單看一隻兩隻,也是豔麗炫目。裏頭有一種水鳥,個頭不大,也就鴿子大小,不能高飛,也不鳴叫出聲,嘴尖兒是黃的,往後卻是紅的,頭頸胸腹是大片的藍色,背部又變成灰紅。。。。梅占雪數了好久,愈數愈多,竟數出十三四種顏色。她不能認準,便重施雙河鎮上采蓮時故伎,要包二哥幫她捉鳥。


    包洪荒功力未複,又是個旱鴨子,焉能有此能為?更何況這水中捉鳥比楚青流岸邊采蓮還要難上許多。他無計可施,便說起《列子》中那段海上鷗鳥的故事,以證並非自己無能,實在是鳥有靈性,捉不住也捉不得。


    他從“海上有人好鷗鳥者,每旦之海上,從鷗鳥遊”說起,再說到其父要他“汝取來,吾玩之”。短短幾句話,被他拉長拖延、夾七夾八說了好多時候,企圖遷延,看起來,想要說到“明日之海上,鷗鳥舞而不下也”,還不知要用去多久時光。


    梅占雪聽得不耐,卻又不好象對楚青流那樣跟他耍賴。正在後悔要他捉鳥,引來他喋喋不休,猛聽得遠處隱隱有絲竹之聲傳來。包洪荒一聽之下,便說要過去瞧看,不等梅占雪說出允或不允,便命船家掉轉船頭向樂聲起處行去。梅占雪隻求他不再饒舌,也就裝作忘了捉鳥的事,聽之任之。


    漸行漸近,已能看清原來是條妓館的花船,顯是有客人挾妓遊湖。二人正欲避開,船上樂聲頓止,一個高大身影出艙站立船頭,大叫“三妹”,又問“二弟”為何不在,三妹身邊這人卻又是誰。這人,自然就是大哥魏碩仁,他身邊那個中年女子,就是他當年的相好相知,小銀條兒。


    魏碩仁跟楚青流梅占雪分手後,並無別事,唯有殺人報仇。他奔逃多年後突然歸來發難,又不正麵挑戰,多是暗地下手,因此屢屢得手。也有好多仇家早已老死,照他往常的脾氣,必要對其家人下手,現今卻覺得有點下不去手,他也不知是與楚、梅二人結拜後氣質變化,還是自己氣血已衰的緣故。


    氣餒之下,他消停了有一個多月,每日裏飲酒調狼,妄圖自解,誰知越想越是心慌。若是有朝一日仇人都被他殺完了,自己豈不是無事可做了?難道往後都要跟這兩個畜生在一處廝混不成?


    這日行經一處野山,他設計甩脫雙狼,讓它們從哪裏來迴哪裏去。再置辦了一身新衣,開始留連秦樓楚館,尋覓一個叫銀條兒的女人,果然有了事做,日子過的就容易得多了。


    實在是有誌者事竟成,也可說是老天開眼,還真叫他遂了心願。銀條兒當年拿了他的銀子,又到別處討生活,過了幾年,便在這桑亭鎮購下房屋,養起幾個姑娘來,自己轉身做了鴇母。魏碩仁尋尋覓覓,這一是終於找上門來,魏碩仁的模樣,想要忘記都難,銀條兒的模樣,魏碩仁也還能認得出,兩人重逢以來,已享了半個多月的福,直到這日遊湖,巧遇包洪荒梅占雪。


    魏碩仁聽梅占雪講了小龍穀、白草坡的恩怨,大罵曲鼎襄,大讚瞿靈玓、石寒,聽說他們還要來找三妹家的麻煩,隨即改讚為罵。他從不怕事,隻怕沒有事,便要包洪荒轉迴麻城養傷,自己陪梅占雪去江陵,包洪荒見他們義兄義妹熱切的很,也就放心答應了。


    誰知就在當晚,妓館中來了幾個江湖人物,酒酣耳熱之際,說出了吳抱奇要結親蘇顯白遺孀文若謠,紀清寒因而在望海莊殺人的事,並宣揚雙方的朋友為此事要在慧晦的假廟約會大鬥。這事本已被紀清寒鬧騰得道路傳言,多有人知,也不是什麽機密的事,用不著瞞人。


    三人一聽,江陵自然是不去了,便急行趕來,恰好楚青流他們也到了。


    魏碩仁道:“二弟,照你看來,吳大俠要跟文女俠結親,這事是真是假?”楚青流道:“我自打在沂山跟家師分手,已有五個多月未再見麵,這事是真是假,我還真不知道。看來也不象全然是假,沒人有這麽大的膽子,敢造這等謠言。我也問過紀道長,她說是泰山雙刀張家的史婆婆史龍芽寫信告訴衡山妙乙觀的無視道長,說了師父要跟文女俠結親的事。”魏碩仁冷哼道:“這婆娘恁地老了,還這樣會多事!”


    包洪荒道:“非常之人,才做非常之事。”


    魏碩仁道;“若真有這事,你想怎麽做?”


    楚青流道:“我唯有盡力促成。”


    梅占雪道:“現在還不知道是真是假,咱們就盡力促成,倘若沒有這事,吳大俠跟文女俠豈不是太尷尬了麽?”


    包洪荒道:“我沒見過吳大俠,也沒見過文女俠,卻覺得這事不象是假的,想知道真假也容易,明早問問紀道長跟蘇姑娘,也就是了,她們不是才從沂山蘇夫人那裏迴來麽?要知山中事,須問過來人。”


    四人計議半天,也沒個準定主意,隻好待明早見機行事,見時間不早了,各自分手,由雜役安排迴房安息。


    這一夜裏,來人絡繹不絕,慧晦跟雙奸遠接高迎,忙得一夜沒睡,廟裏頭燈燭輝煌,喧嘩鬧騰不休。楚青流四人,紀清寒蘇夷月實難安睡,再加上各有心事,天色微微發亮,也就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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