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流猜測,此刻場中兩人的心念必然閃電般飛轉,考量對手也考量自己。對方刺來這一劍被我晃開後,我若進擊,他是否能及時撤迴劍,是否還有別的法子應對,雖然明知不能全都算計到,卻還是都想算計到。


    以上這些道理,本是搏鬥之常理。自家人放慢招數反複對拆,細細探求,探求的也就是這點講究。可是在電光火石般你來我往的快鬥中也想這麽幹,已近乎人力所不能及。


    楚清流想了片刻,便已覺得心裏疲累不堪。再看場上兩人,楊震時背後衣服已經濕透粘在身上,石寒額頭也有汗珠滲出。


    這般打法,一方縱然勝了,也難免會有不懂的人說是僥幸,殊不七分是靠人力,隻有三分是天意偶然。


    石寒一劍刺出,仍是指向楊震時小腹,楊震時對刺對手胸腹,一切都跟此前全然相同,毫不出奇。石寒側身避開,左手撥擋對手右腕,右臂順勢跟進,追擊小腹大腿襠部。楊震時長劍在外不及迴收,危機之時,左掌拍向石寒胸口,石寒並不退避,劍尖猛然上躍,直入楊震時左胸,就在瞬時,也挨了楊震時一掌。


    石寒身子晃了一晃隨即站穩,長劍並不迴撥,說道:“你輸了。你點住傷口周圍穴道,我要拔劍了。”楊震時並不答話,用右手劍柄連點胸前數處大穴,隨即兩眼一閉。


    石寒拔劍退迴本隊,從懷中掏出藥瓶,取了兩粒藥丸服下,坐下調息療傷。義血堂一方曲鼎襄出來,將楊震時抱迴。


    楚清流不去關心誰勝誰敗,他猛然間明白了石寒這種打法中暗含的道理。石寒長劍不離對手下身,單憑身法步法閃避對手攻擊,用一隻左手尋機對抗牽引對手的兵器。賭的就是人的手臂在上,自己以左臂對抗對方上身來招,無疑較為得勢,對方左手對抗自己下攻的長劍就十分別扭。自己得勢,對方別扭,這就是勝負消長之機。話雖如此說,若非膽力過人,身上又有真實功夫,左手能抵敵得住對手來劍,空有這個想法也難付諸實戰。


    曲鼎襄眼見楊震時止住了血,包紮好傷口,派人護送去借居之處養傷,這才放心。他迴到場中,說道:“第一場已然比過,現在是第二場,由我迎戰各位。”


    瞿靈玓道:“還迎戰各位,一位也就夠你戰的了。”此番南下,亂人盟不單書抄到了手,還交了包家這個朋友,比武約鬥又以少勝多,三場決勝負又已勝了初場,形勢大好,她不由得心花怒放。她卻不知道此時包家的真本書已被義血堂毀去,而義血堂若非分兵兩路,亂人盟今天也不會如此輕鬆就大戰上風。


    石寒睜開眼,看著迴鶻大僧庫喇爾單、密宗高手尺朗傑紮說道:“二位大師哪位先出戰?”


    庫喇爾單笑道:“還是我先出去,我出去迴來,他再出去。”說著向身後一招手,藺一方趕緊遞過他的兵器,


    這件東西猛一看很象是僧家所用的禪杖,卻盡去禪杖的種種浮華雕飾。杖頭由四片半月形的實心彎刀組構,每片彎刀徑長近尺,尺餘長的半圓形弧刃陰冷泛光,四片圓刀兩兩靠背,組成個燈籠的模樣。單看那四片圓刀的厚度,其重量合計起來就已遠超一般的大錘。


    杖身隻比鄧西東那根棍子略略細些,長度卻更是出號,已經近丈,庫喇爾單將它握住手中,杖尾柱地,杖頭幾乎與他的帽尖平齊。這個東西,叫它禪杖已不妥當,勉強稱之為刀錘合杖。


    他持杖來到場中,手撫胸口行禮,說道:“打吧。”


    曲鼎襄手中的兵器尋常之極,隻是一把樸刀,雖然長已過頂,卻也並不出格。樸刀刀頭略微長些,杆棒是鐵製,不用尋常木棒。樸刀這種兵器,刀頭缷下就是杆棒,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家夥。他這樸刀刀頭既長,缷下來就是單刀,曲鼎襄早年就靠這把刀頭獨闖江湖,因而結識柳盛,與七劍一刀組陣後才改用尋常單刀,以便協同。若是單打獨鬥,還是愛用這種長柄長刃的樸刀,走動都要帶在身邊。


    圍觀眾人見了兩人的兵器,紛紛退後,閃開空場以備兩人施展。


    曲鼎襄也點頭行禮,樸刀輕輕虛刺便即收迴,可說是極盡禮數。庫喇爾單笑道:“不用。”單手握持杖尾,平端合杖,輕靈前刺。如此沉重的兵器,他竟能象長劍一樣刺擊,其力量之大,可謂驚人。若是被他刀錘擊中,就算不被搗成破布肉餅,也要肋骨盡斷,五髒碎裂。


    曲鼎襄讓過錘頭,樸刀鐵杆豎立,找準合杖杖身,疾推猛2撞,以橫打直,將合杖帶開,隨即前手壓,後手抬,樸刀砍向庫喇爾單前胸,轉折間流暢之極。對抗庫喇爾單這種大力的敵手,若是被其氣勢所懾,不敢試探他的力量大小,隻想著以巧破敵,未免就要束手束腳,已然先輸了三分。


    庫喇爾單並不強力迴收合杖,身子反而追著合杖側行。閃開樸刀後,順勢轉身,刀錘向下悠掃,追擊曲鼎襄腹肋,曲鼎襄閃開再進。


    樸刀雖說是刀,且刀刃不短,卻並不象尋常的兩手刀那樣以劈砍為主,而有點象是長槍,講究刺紮搠挑。這是因為這種兵器實在太長,若是掄起來砍殺橫掃,勢必有失快捷,極易被短兵器趁虛搶進,長刀即成廢物。這是事物自然之理,縱然是神人天才,也無由改變。刺搠先練習純熟,令對方無法搶進,再習練長兵短用之法,修習如何用刀刃切割拉掃,這樣便能遠近皆出於我,忽遠忽近,讓對方防不勝防。


    曲鼎襄這種行家裏手,不單刺紮之術無可挑剔,就是長兵短用,也不輸於他本人親手使用尋常的雙手砍刀,這才會對樸刀這種兵器愛不釋手。


    曲鼎襄對敵手的刀錘能閃則閃,能挑帶則挑帶,這卻不是他畏懼庫喇爾單力大,而是他實在不願硬扛。他一旦撥開合杖,樸刀便迅疾刺入,滑如靈蛇,若時機好些,便欺近敵身施展近身刀法。但無論他遠刺還是近攻擊,庫喇爾單都能輕鬆遮擋或是避過,並能隨手反擊,並且麵色輕鬆,顯然行有餘力。


    這樣久戰下去,終歸會有輸贏,誰先力疲,誰內力不濟,最終心有餘而力不足,那就輸了。但一方要想快勝穩勝,非出奇招巧計不可。


    適才楊震時石寒那種打法,雙方都是用劍,又是近身快博,眾人看都看不清楚,誰輸誰贏是知道了,可為何會輸,為何會贏,真正明白的卻並不太多。換了這兩個人,都是長大兵器,大開大合,可說是清晰明白,圍觀眾人不覺心神一振,議論也多了起來,猜測最終那個會贏。


    曲鼎襄久攻不下,樸刀放長,刀尖劃弧,自右下向左上斜挑,赫然正是那招“分風拂柳”。車聘適才剛剛用過,他這時候又以反式使出,一道弧線劃出,將庫喇爾單整個人都罩在刀光之中,刀尖行到庫喇爾單右肩處時,倏然前刺。


    庫喇爾單錘頭悠起,磕開樸刀後刀錘趁勢前刺,直奔曲鼎襄麵門。曲鼎襄側身閃避,庫喇爾單反擊不成,本該換招再戰,他此番卻不然,手一抖,合杖脫手飛出,緊緊追擊曲鼎襄,他整個人也同時跟進,雙手齊出,左手擊打對手右臂,右掌穿向對手心口。曲鼎襄樸刀迴收不及,唯有躍步退閃,庫喇爾單跟上兩步,右手在合杖底下一托,合杖陡然轉向,再次追擊不放,去勢更疾更快。


    打鬥之中,無奈之下撒手扔出兵器,以求圖謀僥幸,也是尋常之事,不過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乃是一錘子買賣,庫喇爾單卻是均勢之下冒險,這是不同之一;合杖飛出後,一擊不中,他還能令合杖變向再次追擊,此種打法在場諸人都是從所未見,這是不同之二。看場上的形勢,說不定他還能三次四次令合杖變向,持續追擊,不得手不肯罷休。合杖從頭直尾通長近丈,總重當不下於兩把大號鬼頭刀,飄飛在空中,庫喇爾單一撥之下便能指揮如意,直如耍弄彈丸流星。


    合杖在空中竟能轉向飛出,曲鼎襄不能不驚。驚慌之下,鬥誌卻不失,腳步連退,使出三四樣身法,避開合杖及庫喇爾單雙手。就在這瞬時之間,他發覺身形內息都已調整過來,不由的暗叫一聲僥幸,麵上卻有意做出驚慌之色,以圖誘使庫喇爾單再施故技。


    庫喇爾單麵露微笑,果然伸手又托了一下合杖,第三次追擊。曲鼎襄振腕扔掉右手樸刀,卻不再退,轉身上步,讓過杖頭,雙手已經抄住了那根合杖,隨手掉頭揮出,橫掃庫喇爾單腰間。


    轉眼之間,場上攻守之勢逆轉。


    庫喇爾單眼看再也閃避不開,咬咬牙,狠下心來,身形前撲,避開刀錘頭部的鋒刃及著力之處,避重就輕,調氣護住全身,猛然迎向合杖中部的杖身。一聲悶響過後,庫喇爾單高大的身形借勢飛出,重重落到地上,欠身想要坐起來,終於不能成功,隻得複又躺下。


    曲鼎襄隨手將合杖擲出,合杖遠遠飛出,插入地下的亂石,杖身沒入尺餘。曲鼎襄雖說取勝,心中卻並無歡喜,麵無表情迴歸本隊,樸刀自有自己的人上場取迴。


    兩名叛僧上場,狗肉僧抱起庫喇爾單,破門僧西門法智輕鬆拔出地上合杖,兩人迴歸本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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