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坐車中,說些閑話解悶,楚青流將過往諸事一一說出,倒也不很在意那個車夫聽見。包洪荒遭此大變,眼中兇野之性大減,舉止也收斂好多,背靠車廂坐著,頭上別著樹枝作簪,很有幾分山林隱逸的風采,不再象是野人了。


    包洪荒靜靜聽他講說,很少插問,似乎並不在意小龍穀亂人盟搶書一事,也不太擔心包家的安危。聽著聽著,忽道:“那時我雖說昏暈,可你怎樣救我,還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隻是不能醒過來說話。為什麽要費力救我性命?”


    楚青流道:“從崖頂落下時,你又何必拚死救我跟古逾的性命?”


    包洪荒道:“我若不帶你出來,你在茅屋裏坐著,並不會死。我若是照你的法子分開上崖,不充能逞強,也不會中了埋伏,你還是不會死。因為我,你才會從崖頂摔下,我總不能讓你死在我手上,當然要救你性命。”楚青流道:“我從地上爬起來,見你昏倒在地,隻是想著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你因我而死,什麽事情都不去做,僅此而已。能救迴你一命,那也是碰巧。”


    包洪荒道:“你不是為了要看那本書?”楚青流道:“不是。”包洪荒笑道:“很好,我信你了。”


    車夫走在騾子邊上,迴頭說道:“兩位也去小龍穀包家抄書麽?照我說,去可以去,書就不必抄了,抄了這書,隻怕有害無益,我說這話你們信麽?”


    包洪荒道:“為何會有害無益,你說來聽聽。”語音平淡,聽不出喜怒來,但不信之意甚明。


    車夫道:“這還有什麽不好明白的?肯拿出來給人抄的,必然不會是真書。讀了假書,又能有什麽好處?就算抄到了真書,有沒有那個命去看還難說的很呢。”楚青流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車夫道:“還什麽意思?二位是真的不懂麽?聽說有兩個人看懂了這本書,不過也都用了幾年的工夫。我要是有個對頭,他要是抄了這本書,我知道了必然害怕,我得想個法子抄到書。但這書又出了名的難懂,我必然看不懂。那就得搶先下手,叫對頭也看不成書----萬一他要看懂了呢?你說是不是?”


    “搶先下手去殺對頭,這雖說冒險些,但總比等他學好了本領來收拾我要好得多。這不是不抄書倒還沒事,一抄書反倒麻煩了麽?要是我萬幸看懂了,本領大長,又怎肯放過自己的對頭?這麽一鬧騰,還怕不天下大亂麽?這還是說拿出來抄的是真書,拿出來的要是假貨,還要去抄來讀,那更是隻有害,沒有益。換做是我,連這個熱鬧我都不看,你們記著,我這個趕車的說過,這書有害無益。”


    楚青流道:“道理既然這麽清楚,為何大夥還都爭著來抄書呢?他們都不如你明白麽?”


    車夫道:“常言道,河裏淹死會水的,老話也說,不見棺材不掉淚,世上的事又怎能全都按道理來?那不是太無趣了麽?要知道,世上什麽都缺,就是不缺不怕死不服氣的人。我不去抄,那隻是我膽小,所以我隻能給二位趕車,幹不了大事。富貴險中求,看二位的五官骨骼,都是大貴之相,你們必定都能看懂。”


    楚青流笑道:“沒想到你不光能趕車,還會看相。”包洪荒道:“老哥,我看你才是大貴之相呢。你腰正背厚,掌厚指長,雙耳貼腦,兩眼有神,這都是大貴之相。我看你三日之內,必有外財。”車夫道:“我十歲那年倒拾過一個銅錢,從那往後,就再沒發過外財,淨看著別人發外財了,哈哈!”


    兩人就這麽有一句沒一句跟車夫說著閑話,似乎全然不在意車夫這番話。包洪荒身子極虛,路上不能急趕,到了次日午後,大車才駛入小龍穀。


    包洪荒命車夫將四周車帷車窗俱都卷起,對著楚青流指點穀中地形景色,很是閑適。走不多時,車後便跟了不少半大孩子,驚唿叫嚷,大意都是“瘋子迴來了!”更有幾個孩子不辭辛勞跑去包家報信,這一去,不難賺一筆小小的賞錢。大人們則立在遠處偷偷指點。


    離包家大宅還有兩三裏路,便有一道人影向馬車奔來,這人光天化日之下,絲毫不知避忌,竟施展輕功趕路。包洪荒道:“來人是家兄。”下了馬車等候。楚青流也下了車,給了車錢,車夫見他給了十多兩銀子,竟不敢去接。


    包洪荒道:“我說你要發外財,你還不信,這不是小小的外財麽?這比一個銅錢可多得多呢。這也不是白給你的,是因為你一場閑話說得好,拿著吧。”跟楚青流一起緩步迎向包洪羨。古愈雖是個賊,卻並未動手搜身,楚青流才落下這一點銀子,便整整碎碎全給了車夫。


    包洪羨奔到近前,猛然收住腳步,唿吸不見絲毫急促。看了包洪荒一眼,問道:“二弟,你是怎麽受的傷?”包洪荒道“沒有什麽,我失足從高崖上跌下來,這位楚兄救了我。”包洪荒數年不說話竟然開口,包洪羨卻也並未過多驚奇。包洪荒介紹包洪羨跟楚青流見了麵,便不再說話。


    包洪羨言談自若,向楚青流說道:“楚兄弟,不瞞你說,近日敝莊這處宅子正在整修,我們都住在北邊的小莊子裏。二弟已有三個多月沒有迴家,不知道這一層,就帶著楚兄弟到這裏來了。這裏工人來往嘈雜,實在不能待客,隻能請楚兄弟去小莊暫住了,還望楚兄弟不要誤會。這邊的活計再有五七天也就能完工了,那時再請楚兄弟過來,並不敢怠慢了你。”


    楚青流見他當麵說謊,竟然臉色不見絲毫異樣,不由的佩服,說道:“兩位包兄現在見了麵,我也就能放心了。我也不瞞包兄你說,我身上還有一件緊迫之事,就不到府上去了,若是事情順利,他日再登門拜訪。”


    包洪荒道:“楚兄弟不用說離開的話,大哥,你也不用說什麽俢整房屋。莊上抄書的事,我跟楚兄弟早已知道,這事眼下怎樣了?”


    包洪羨長歎一聲,說道:“那日亂人盟他們上門吵鬧後,義血堂曲總堂主就到了,跟爹爹計議過後,定下一個方略。我便跟義血堂的楊震時楊六俠到光州藺一方家裏送信,聲明約會改期,並說已發貼邀請江湖同道抄書一事----”包洪荒皺眉道:“怎麽又牽扯上了這個人?”這些事楚青流全不知悉,路上自然也就不會說給他聽。


    包洪羨見他不解,隻得將莊上過往諸事簡短說了一遍,說道:“在光州,也沒能見到亂人盟的人,藺一方也沒迴家,家中隻有他的一個女兒。她說必定會把信帶到,就讓咱們迴來了。直到今天,也沒見有亂人盟的消息動靜。抄書的人,倒來了一百多號人,這幾天還天天有人來,可說東南西北的全有,除開太遠不及趕來的,可說該來的全都來了。已抄了四五天,再有兩三天,那些先抄的也就能抄完了。”


    包洪荒道:“亂人盟上門吵鬧,究竟是怎樣的鬧法?”包洪羨歎氣說道:“他們說了包洪山的事。”


    包洪荒搖搖頭,對楚青流道:“這個包洪山是本村村民,跟我家有點子過節。家父是本村的裏正,征糧時候發生爭執,他妻子上吊自殺,不久,包洪山跟我家三弟同歸於盡。這件事上,家父處置確有不當之處,為何爭執,非一語可盡,此時很難說清,並不是我有意要向楚兄隱瞞。亂人盟鬧事,定是說他們要替包洪山一家報仇,借此要挾家父家兄交出書來。”


    包洪羨道:“不錯,正是這樣。”楚青流沒想到這裏頭還牽扯這樣一件事,很是意外,但包洪荒坦言無隱,並直言其父處置有不當之處,可見並未見外。自己對此一無所知,難於評論,隻好道:“凡事都有說開的時候,二位也不必過於心煩。”


    說話間,三人進了包家大門。包洪羨帶二人進了一個小院,說道:“楚兄弟,你先在這裏坐坐,我帶二弟去見過家父,再來陪你。家父還在招唿那些來抄書的人,晚些時候,再過來感謝楚兄弟。”


    包洪荒道:“不,你這就帶我跟楚兄去抄書的地方。”包洪羨道:“你身子虛弱,正需要靜養,那裏亂糟糟的,抄書有什麽好看的?你這幾年不是最煩看書麽?何必去湊這個熱鬧?”


    包洪荒冷笑道:“大哥,你拿出來供人抄錄的,是個假本,並不是真本,是不是?”他身子虛弱,盛怒之下竟然站立不穩,身子晃了晃,就要栽倒,包洪羨楚青流趕緊一左一右扶住他。


    再見包洪羨的神色,不用再說別話,就連楚青流也知道拿出來抄的必定不會是真本,包洪荒道:“大哥,父親他要拿假本出來見人,你可曾勸過他?”


    包洪羨道:“亂人盟找上門來,說出包洪山的事,爹爹很是心灰意冷,便想拿真本出來傳抄,來個一了百了。義血堂曲鼎襄跟楊震時卻勸爹爹拿假本出來。江湖貼發出後三五天,就陸陸續續有人來了,曲鼎襄說再等幾天,多到些人再開始抄書。等來了六七十人,曲鼎襄便說要拿假書出來傳抄,父親拗不過他,畢竟還要指望靠他們幫同來對付亂人盟,也就答應了,我怎能勸得過來?


    包洪荒道:“大哥,我們兄弟間不必說假話,你跟父親其實也是想拿假書出來的,卻又不敢先說,曲鼎襄這才不得不說。他們一開口,你跟父親也就順著答應了,並不是拗不過,是不是?”包洪羨道:“就算是吧。”


    包洪荒憤然道:“曲鼎鑲這番算計倒好得很,隻要我家不說,他們義血堂不說,誰又知道抄的是本假書?拿出一本假書來,就不用再擔心有人能學成武功,搶了自己的風頭,又能挑動武林中仇家捉對廝殺,又能浪費江湖同道的日月。向來弱敵就是強己,就能亂中取利。”


    “若這事真能就此過去,曲鼎襄必能掙個急公好義的好名聲,又能說亂人盟被自己輕鬆打發了,一石數鳥,算盤當真靈的很。就算萬一露了底,他也盡可以推脫,隻須說他也被我家騙了,他義血堂就能輕鬆置身事外。看來曲鼎襄等著我家出事,等著有人上我家來索書,真不知已等了多久,這次有亂人盟鬧事,他們可說是求之不得。可是那些江湖同道,他們又有何罪過?要受次欺騙?”


    “如果拿假書出來隻為應付亂人盟諸人,我沒有話說,造假書出來,本來就是為了應對這些強徒。但為了應對亂人盟,就將江湖同道、諸多無辜之人一同蒙騙,卻是大大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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