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逆厘看著靠著白牆站在一邊的秦也,搓了搓手。


    往常這個時候,他是最不愛說話的人,因為在等著一個神聖的科學結果。


    可他現在看著秦也站在那邊。


    就止不住的想要跟她搭話,說點什麽都好,就是想要聽聽她說話的聲音。


    王逆厘心裏麵像是有一個小人,小人平常的時候總是一副嚴謹治學萬年不變的棺材板臉,自從秦也來了之後,那小人臉上就總是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笑容。


    對,那個小人就是瑪卡巴卡…


    王逆厘往秦也那邊小心的湊了湊。


    斜了一眼見人沒發現,他又往那邊挪了挪。


    檢查完的醫生抱著小貓從裏屋的實驗室出來,有些震驚的看著他走之前中間還恨不能隔個城牆的倆個人,突然就像兩個粘豆包一樣湊到一起去了。


    醫生抱著二狗眯著眼睛掃了一下兩個人,“報告得等一會才能出來,nili你不介紹一下?”


    本來秦也才是這所學校的科研人員,可她平時深居簡出的像個深山裏的老和尚,一學期下來,除了她門口的刷臉打卡儀器和胡畔,學校裏麵就沒有第三個能記住她臉的。


    秦也其實有點緊張,她如今這個樣子,並不想讓王逆厘說她是個病人,尤其是在這種可以稱之為同行的人麵前。


    說到底她是在意的。


    “一個小朋友,我室友的妹妹。”


    秦也猛地抬起頭,看向王逆厘。


    他安撫的衝她笑了笑。


    接著王逆厘沉聲介紹道,“小也,這是我上大學認識的朋友,美國人,叫percy。”


    percy和秦也握了握手,繼續拿著聽診器聽了聽二狗的心跳,臉皺成一塊破抹布,道,“你可別嚇唬我,咱倆就普通醫患關係就好了。”


    秦也看著眼前這個人,他大概三十出頭的樣子,笑起來一團孩子氣,眼睛亮亮的,很可愛。


    這樣的人也會精神出問題。


    percy聽完了二狗的心跳,拍了拍它的脊背,“小夥子身體不錯,就是腦子不大好,應該是很小的時候受過虐待,他的左眼受過重擊,視力很差。確實是腦子很笨但不是弱智,應該是驚嚇過度精神出了些問題,平時注意點別嚇著它,沒什麽事。”


    秦也點了點頭剛要接過二狗。


    上麵插過來一雙帶著青筋的大手擋在她的手前麵。


    那雙手像一個大袋子一樣把二狗渾身上下裹了個嚴嚴實實,隻漏出去一個困倦的小腦袋耷拉在外麵。


    王逆厘把小奶貓小心揣進自己的外衣兜裏麵,見秦也站在原地看著寫報告的percy發呆。


    他不是個心思太細的人,學的雖然是心理學專業的但他從來沒那個愛好去觀察別人的麵部表情和肢體語言去琢磨那個人心裏想的是什麽。


    可是一碰見秦也他就控製不住的開始琢磨一些彎彎繞,愣是把一根頂天立地的直腸子糾結成了一條九曲十八彎的山路。


    他看著秦也站在那,眼睛裏麵看著percy是很羨慕的,她看著percy的時候眼睛裏麵有光,那是一種無關風月而是看見了一種遙不可及的希望時才有的微弱的光芒。


    那一瞬間王逆厘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有的醫生會愛上自己的病人了,看見孤立無援的人那雙很久沒有了神采的眼睛忽然有了光,錯把別人眼中的希望和依賴當成了愛慕。


    秦也對他是沒有這種依賴的,從一開始到現在從來都沒有過。但她卻很聽話的按照他說的事去做,吃藥,吃飯,鍛煉身體,每一項都去做。


    他有時候會不恰當的把她和一個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老人做比較。


    上了歲數的人經曆了一生的風雨能足夠坦然的麵對死亡,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可是他們也會每天該幹嘛幹嘛。


    秦也就是這種狀態,可她才二十出頭。


    四顧無依,每天活在巨大的恐懼裏,隱忍克製的對待每一個人,用盡可能最平淡的心情去對每一個人,沒有猛烈的歡喜就也不會在離開時承受太多的苦痛。


    每一天都活在可能窮極一生都無法擺脫的痛苦裏,數著過往的傷疤過日子,活下去不是因為這個世界還有可以期待的人或事,僅僅是因為還有那麽一兩個關心自己的人。


    她總是把自己從和自己有關的事情裏麵剝離出來,可還是不能完全成為一個局外人。


    總有那麽一點點的牽掛的。


    王逆厘靠在壁爐邊上喝了口水,歎了一口帶著蜂蜜味的氣。


    他抬頭看了眼二樓秦也的屋子,那扇門從她今天中午迴來到現在都沒打開過。


    他伸手按住二狗的尾巴,在它離進壁爐變成一隻糊貓隻差最後一步時,控製住了他。


    一手抓住貓的後脖頸提起來揣進針織外套的兜裏,“走,領你找你幹媽去。”


    王逆厘看著門口掛的一塊小黑板上的粉筆字,“can''thelp,inthezone.”陷入沉思。


    二狗一臉懵逼的被王逆厘放在了門口,仰著腦袋使勁的夠著看王逆厘,可惜海拔太低看不清。


    王逆厘蹲下身子伸手在門上輕輕的撓了一下,用眼神示意二狗學自己。


    二狗身為一隻有文化有素養的貓大概覺得這事比較可恥,遲遲不肯動爪。


    王逆厘雙手合十,上下擺動,求祖宗一樣,低聲催促道,“撓啊!”


    二狗沉痛的低下頭,心不甘情不願的在門上有氣無力的撓了兩聲。


    王逆厘飛快的閃身拿走杯子站起來,整個過程一氣嗬成,等秦也開門時又是一副人模狗樣。


    低著頭看著一臉懵逼使勁抬頭的二狗,一臉失望的沉痛道,“你怎麽能撓人家門嗎?”


    二狗,“…………”但凡我會說話,都不會讓你這麽猖狂。


    秦也把二狗抱起來,“王醫生,怎麽了?”


    王逆厘來之前本來想的好好的,一看見人就又忘了該說什麽了,麵上一臉的風平浪靜,心裏麵那是巨浪滔天,他輕咳了一聲道,“你,心情還好嗎?”


    秦也,“………”這人是有什麽毛病?


    王逆厘看著秦也有點發木的站在門口,心道,“完了,完了,她現在肯定覺得我很貼心,我可真是個年度十佳好醫生。”


    “我心情還好,在幫學生改論文呢,你要有事等兩點鍾後再找我。”


    接著王逆厘就被秦也毫不遲疑的關在了門外。


    王逆厘摸了摸險些被磕到的鼻子,心道,“她肯定是太感動了,怕當著我麵哭出來,不敢看我。”


    一門之隔的屋子裏麵,秦也把鍵盤敲了個稀巴爛,這屆的大學畢業生腦子大概都進屎了,寫的論文還不如大猩猩放一個屁崩在鍵盤上打出來的有水平。


    王逆厘聽了聽門內雜亂的鍵盤聲,衝著二狗嘚瑟的搖了搖手裏的杯子,“看見沒?”


    二狗,“……”但凡我長張嘴,也不會讓你瘋的這麽厲害。


    王逆厘三步一扭腰兩步一迴頭,帶著他的杯子探戈探戈下樓去了。


    jesus正好在樓下疊手巾,看見他哥百年難得一遇的一臉憨笑,驚的腦袋上的毛險些站起來長腿跑了。


    “哥,你笑啥呢?”


    王逆厘一臉美滋滋的摸了摸jesus的頭發,一個轉身嘚瑟的坐下,“你不懂。”


    jesus,“你使喚人家貓撓門,使喚完了還訓人家,我要是能看懂,我就真是個混血的智障了。”


    王逆厘心虛的看了眼他,飛快的拿舌頭舔了舔牙,“你幹嘛偷聽別人說話?”


    jesus放下手裏的毛巾,拿出開學術研討會的架子,端莊的坐在他麵前,抿著嘴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不!不!不!我覺得你可能對“偷”這個字存在一絲誤解。”


    王逆厘,“…………”


    “我覺得跟你比我那根本就不叫偷聽,那叫光明正大的挨罵。哼!”


    王逆厘被他“哼”的一個激靈可憐巴巴的縮起了自己的胳膊腿企圖把自己掖進沙發縫裏。


    jesus難得翻身農奴把歌唱了一迴,前腳剛反擊完後腳又怕王逆厘訓他沒大沒小,愣是緊張的同手同腳的跑迴了屋裏。


    王逆厘心情沉重的看了眼客廳的時鍾,還要四十分鍾才到兩點呢,太久了點了。


    他迴了自己的房間翻出筆記本,開始記日記。


    二零一九年的十一月三日


    秦也,不對應該叫小也,她今天和我一起去給二狗去做腦ct了。


    她開始好像心情不是很好,後來看見了了康複的percy,她又開心了。


    好像也不是很開心。


    我見過她大笑的樣子,眼睛彎彎的,嘴巴咧起來,有點像沒牙仔,特別可愛。


    但是她今天的樣子不是那樣的,我不太明白人為什麽會被另外一個人影響到自己的情緒。


    小也就經常被別人影響到情緒,陌生人、熟悉的人甚至是一隻貓,她好像沒有自己的事去做,永遠都是被別人左右著,仿佛沒了那些人她就活不下去了。


    但我很慶幸她還能被這些人影響著。


    因為沒了他們,我這個患者可能早就沒了……


    王逆厘寫完了日記習慣自己從頭再讀一遍,驚訝的發現自己這一篇日記竟然跟患者的治療毫不相幹,寫的還全都是跟自己這個患者有關的。


    他後知後覺的心驚,這有點不太對勁啊,怎麽老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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