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春色,草長鳶飛,正是吹麵不寒楊柳風的三月,陽光和煦中透著勃發,大地一片生機盎然。春光透過雕花窗格,在光束下浮起細密的微塵,梳妝台上的大紅禮單格外醒目,劉玨看著母親細心置辦的嫁妝,思緒萬千。


    若不是去歲王太後過世,興許現在她和曹襄已經成婚,曹襄和她一起長大,也算青梅竹馬,如果沒有他的出現,也許曹襄會是她的良人。


    “我叫霍去病。”她又想起第一次見他時,那英武挺拔的少年,一笑起來皓齒呈露,連笑都那樣好看。還記得上次騎馬時,他急於救她,把她抱著懷裏,因為有他在身邊,她一點都不害怕,甚至奢望過那一刻時間可以停留住。


    “玨兒,想什麽呢?這麽入神?”衛子夫見劉玨托著腮望著禮單陷入沉思,不由問道。


    劉玨一抬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母親來到了身邊,慌忙之下起身行禮道:“玨兒見過母後!”


    衛子夫笑吟吟地拉過劉玨坐下,問道:“玨兒看禮單看的如此入神,是不是母親遺漏了什麽?”


    劉玨忙搖頭道:“未有遺漏,母親如此細心,林林總總應有盡有,玨兒還未感謝母親!”


    “傻丫頭,和母親還要如此見外嗎?”衛子夫望著劉玨眼中滿是關愛,“不知不覺你都到了出嫁的年齡,以後不在母親身邊,要照顧好自己。”


    “嗯。”劉玨眼眶一紅,依著衛子夫道:“母親,玨兒舍不得您,舍不得父皇…”


    衛子夫撫著劉玨如雲青絲,柔聲道:“玨兒啊,父皇和母親也舍不得你,不過好在你是嫁給平陽候家,你姑母素來疼你,襄兒又是與你一道長大,嫁入曹家,母親倒也放心。”


    “母親…”劉玨欲言又止,她心裏有千萬句話想說,可是,又能說些什麽呢?和曹襄的婚約乃是兩人都還在腹中時便定好了的,她雖貴為大漢朝的長公主,卻對自己的婚姻從未有過選擇權,霍去病…霍去病,劉玨在心中輕輕地念叨著,你我之間終究隻能止步於此。


    “玨兒…”見劉玨似有心事,衛子夫心中一動,問道:“玨兒可有什麽心事嗎?”


    劉玨忙抑住了心底的悵然若失,望著衛子夫說道:“母親,玨兒是想說,有姑母疼玨兒,母親放寬心。”


    “好…”衛子夫微微頷首,自己女兒的心事她豈會不知,隻是婚約一早定下,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了有緣無分,隻能歎一聲造化弄人,“玨兒,希望你幸福…”衛子夫心中暗自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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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上巳節,這一天無論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要去河邊洗濯祭神,以求一年順順利利。而這一天也是親眷相互走動的好時機,一家人聚在一起曲水流觴,水邊飲宴,格外的熱鬧。


    “青兒,你看伉兒走路都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長姐衛君孺指著搖搖擺擺剛學會走路的衛伉,想起小時候的衛青不禁笑道。


    “可不是麽,以前青兒還這麽小,才夠得著我的腰,一轉眼都是孩子他爹了。”衛少兒一邊比劃著,一邊接著笑言。


    衛青和衛子夫並肩而立,看著照顧孩兒的天嵐和笑靨如花的姐姐們,心中俱是歡喜,如今衛氏一門榮寵加身,且不說富貴榮華,隻要一家人這樣和和樂樂在一起就抵得上萬金。


    “玨兒也快大婚了吧,日子定下了嗎?”衛君孺向著衛子夫問道。


    衛子夫點點頭,笑道:“陛下命太常卜了吉日,定在臘月成婚,不日便會頒旨昭告天下。”


    “太好了,我們的玨兒也要成婚了!恭喜皇後!”眾人皆是向衛子夫賀喜,衛子夫亦是歡喜,正想著喚來劉玨,卻四處不見人影,不由問道:“玨兒呢?”


    衛少兒手指不遠處的河邊笑道:“玨兒呀,在那呢,和去病在一起。”


    衛子夫沿著衛少兒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劉玨和霍去病正立於河邊,好似看著遠方,又好似在說著話。


    “長公主,恭喜你大婚!”霍去病一臉笑意望著劉玨,河邊的風從他身後吹過,眼前的少年英武挺拔,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讓劉玨生出說不清的柔絮。望著藏在心底的笑容,劉玨收起心底的柔軟,嘴角一撇,沒好氣道:“你就那麽希望我嫁出去呀!”


    霍去病一愣,隨即笑道:“長公主大婚,難道不該恭喜嗎?”


    劉玨心裏歎了口氣,慢慢低下頭去,輕輕說了聲謝謝。霍去病見劉玨忽然間不悅起來,也不知道哪裏說錯了話,當下便也不作聲,立在那裏看著河邊一圈一圈打上來的漣漪,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默不作聲了好一會,劉玨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對霍去病道:“你伸出手來。”


    霍去病不明所以,但見劉玨說的認真,便也伸出手去。


    “這個,送給你。”隨著輕輕一聲,霍去病的手中多了一塊通體羊脂色的玉玨,玉玨自帶祥雲細紋,握在手心溫潤細膩,看其色澤便知是塊上好的和田玉。


    霍去病握著玉玨心中詫異,正想詢問究竟,抬頭卻見劉玨滿臉通紅,欲言又止。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霍去病頓時心中明白了幾分,想說些什麽,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躊躇間聽得不遠處有聲音傳來:“玨兒,去病!”


    循聲望去,大家都在朝這邊招手,劉玨漲紅了臉,望了霍去病一眼隨即轉身離去,隻留下霍去病手握玉玨,如入定一般頓在原地,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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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到宮中,劉玨翻來覆去不能入眠,殿外月光皎潔,透過窗格灑下一地銀輝,這麽好的月色,劉玨索性披衣起床。此時萬籟俱寂,宮中一片安寧,值守的宮人也沉沉睡去,靜悄悄,夜無聲,偶有一兩聲蟲鳴,也絲毫不影響夜的靜。


    劉玨知道自己煩心的是什麽,可是這份煩心既不能述之以口,也不能告知於人,隻能在這樣一個無人知曉的深夜自我舔舐不為人知的心事。


    他是不是也會和我一樣,在這樣寂寥的深夜想著心事?想起白天他手握玉玨不知所措的模樣,劉玨心底泛出無邊的柔軟,他應該知道我的心意了吧?他是這麽想的呢?劉玨一邊想象著他的反應,一邊又懊惱著自己的膽大妄為。明知道沒有結果,可就想讓他知道,她心裏是有他的,可是…知道了又如何?本就是沒有結果的事,原本是一個人的煩惱,現在卻變成了兩個人的心事,唉…她暗自糾結著,長長歎了口氣。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想來那《鄭風.子衿》中的女子也曾如她這般思念著自己的心上人,“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劉玨念著國風中的子衿篇,心中千迴百轉,思緒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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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如練,大地清明,寂寂深夜,遠處街亭裏傳來打更的聲音,霍去病卻毫無睡意。自河邊歸來,他的心裏便多了份心事,姨母家的玨兒,大漢的長公主,那個不多話卻身手矯捷的姑娘,她何時對我產生的情意?為何我從未發覺?霍去病一邊懊惱著自己的遲鈍,一邊又驚訝的發現自己也不知何時對她生出了說不清的情愫。隻是…再怎樣又能如何?她是大漢朝的長公主,陛下早已為她選了匹配的夫君,大婚在即,自己又何必庸人自擾?


    霍去病長長歎了口氣,不念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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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病,門外有個姑娘找你。”衛青府裏的管事陳伯跑來後院,趕緊催促著霍去病,“快去吧,別讓人家姑娘候久了!”


    雖然母親衛少兒嫁給了詹事陳掌,但霍去病習慣了跟隨舅父衛青,在衛青不出征的時候便也就住在府裏,跟在他身邊學習騎射。聽陳伯這麽一說,霍去病將手中拉開的弓箭放了下來,疑惑問道:“陳伯,是找我的嗎?”


    陳伯五十開外年紀,憨實可親,聽霍去病這麽一問,不禁笑道:“可不是找你的?換了別人我還不過來通傳呢?”


    “是誰呀?還是姑娘?怎麽會知道我在舅父府中呢?”霍去病低聲嘀咕著,陳伯笑著催促道:“別嘀咕了,趕緊著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聽您的!”霍去病一笑,放下弓箭,小跑步趕去府門外,陳伯笑著搖搖頭道:“這小子,跑的可真快!”


    衛青的府邸位於北闕甲第區,臨近西街轉角,此時正有一個著了紫色皂衣的女子在門外等候。霍去病端著背影也看不出是誰,於是走上前去拱手問道:“姑娘可是找在下?”


    那女子聞聲轉過麵來,看年紀不過二八之齡,眉目清秀,見霍去病立在麵前詢問,便問道:“這位公子可是霍去病?”


    霍去病點頭道:“正是!不知姑娘找在下何事?”


    紫衣女子又進一步確認道:“公子手中是否有我家姑娘的一塊羊脂玉玨?”


    霍去病心中奇道,眼前的女子素不相識,怎麽會知道他手中有劉玨送他的羊脂玉玨呢?莫非…霍去病心中一動,問道:“姑娘可是認識玨兒?”


    紫衣女子點點頭,也不答話,徑自從袖中拿出一封帛書來,遞給霍去病道:“這是我家姑娘給公子的信件,請公子收好!”言罷便低頭一禮,轉身匆匆離去。


    霍去病麵有疑色,低頭看女子留下的帛書,沉思片刻便將信件收入懷中,轉身迴府。而這一切,都被遠處的一個女子收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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