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淅瀝的小雨過後,清晨的花兒猶自帶著露珠,似一番我見猶憐。霍去病著了一身青布衣裳在院中練習著紮馬步,忽而身後響起“重心下移,氣沉丹田,左右開步,雙膝外撐,胯如圓襠,虛靈勁頂。”霍去病輕輕一笑,無須迴頭,他自然知道來者是誰。


    “嗯,如今馬步紮得有幾分樣子了。”


    霍去病笑道:“這是自然,舅父,我可是天天練習著呢。”


    “你這小子不能誇,一誇便就不知自己斤兩了。”聽著衛青走過來的腳步,霍去病一收架勢,嘻嘻笑道:“難得舅父誇獎,去病自然要照單全收。”一抬眼望去,隻見衛青一身戎裝站在眼前,霍去病問道:“舅父莫不是要出征?”


    衛青道:“正是!數月前匈奴騎兵侵我遼西,殺遼西太守,殺掠數千人,又攻入漁陽、雁門,大肆殺掠。陛下派遣韓安國韓將軍駐守右北平,孰知韓將軍前不久病逝任上,陛下便重新啟用了飛將軍李廣為右北平太守,舅父我此番便是協助李將軍前去迎擊匈奴。”


    見霍去病微微頷首,若有所思,衛青接著道:“去病,舅父不在府中,騎射你更要勤加練習,此外要好生照料你母親與姨母。”


    霍去病點頭沉聲道:“去病知道,舅父放心出征,母親、姨母、舅母,去病俱會照料好。”


    “好。”衛青放心地點了點頭,見蕭天嵐挺著大肚朝這邊走來,衛青道:“去病你再去紮一會馬步,舅父還有話要囑咐你舅母。”


    “去病告退!”霍去病一作揖退了下去。


    見蕭天嵐大腹便便,衛青心中百般滋味,他何嚐不想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出生,但邊境百姓生活在匈奴鐵蹄之下朝不保夕,他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妻離子散而無動於衷呢?


    “天嵐,晨起清寒,你怎麽出來了?”衛青斂起所有思緒,望著自己的妻子一臉溫柔,關切問道。


    “屋內乏悶,出來走走倒也好些。”蕭天嵐雖是含笑言來,但眉眼間的憂色仍是瞞不過衛青的眼睛,衛青心中明白,他輕輕牽起蕭天嵐的手,輕柔地拍了拍,“放心吧,待戰事結束,我即刻飛馬歸來!”


    “嗯。”蕭天嵐輕輕點頭,望著衛青的眼中盡是不舍,似有很多話要說。末了,終隻是言道:“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衛青點點頭擁過蕭天嵐,撫著她如鬥大的腹部,深情言道:“孩兒啊,你要陪著母親一道等父親迴來。”蕭天嵐覆上衛青的手,依著衛青柔聲言道:“去吧,我與孩兒都會等你!”


    遠處朝霞如五色錦繡鋪滿天際,天色青朗,飛鳥相逐,又是極寧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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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梨汁水甘甜,生津潤燥,確是上品。”長樂宮中王太後細細品著雪梨,交口稱讚。秋日的黃昏夕陽漸沉,餘留點點碎金在長樂宮的祥雲瓦當上,映著暗藍色的天空煞是好看,桂花的清香在晚風中輕輕飄散,整個殿中都漾著醉人的桂花香。


    劉徹輕嗅花香不覺心曠神怡,聞言笑道:“此梨為諸侯王上貢,母後若是喜歡,兒臣讓人再送些過來。”


    王太後罷罷手,笑道:“陛下的孝心哀家知道,隻是哀家脾胃濕寒,雪梨不宜多吃,淺嚐即可。”王太後用絹微拭了下嘴角,繼而言道:“哀家聽聞陛下為皇後的兩位姐姐都賜了婚,這可是衛氏一族極大的榮耀啊!”


    劉徹頷首笑道:“母後消息當真靈通,皇後姊妹情深,常自責數年來未曾顧及姐姐,如今其姐既入京城,朕就做個順水人情,一償皇後心願。”


    王太後點頭道:“陛下愛重皇後自會如此,但陛下若是得空,也該關心關心你的姐姐。”


    “皇姐怎麽了?”劉徹詫異道。


    “徹兒,虧得你與平陽姐弟情篤,如何忘了你姐姐自曹壽病逝後,數年來形單影隻一個人?”王太後微含嗔怪道。


    “原來母後是為皇姐憂心。”劉徹蹙眉歎道,“皇姐素來心氣甚高,兒臣不是沒有想過此事,但唯恐所做不及皇姐心思。”


    王太後輕輕哦了一聲,道:“哀家之前聽陵兒提及汝陰侯夏侯頗,聽聞此人不僅一表人才,更是溫文爾雅、學富五車,陛下對他可有印象?”


    “母後所言的汝陰侯夏侯頗,乃高祖時夏侯嬰之曾孫。”劉徹微微點頭道,“朕曾在諸侯王來朝時見過此人,論及家世、年齡、相貌倒也與皇姐相配。”


    王太後笑道:“既然陛下也覺得此人不錯,不如再做一次月老,賜下這樁婚事如何?”


    劉徹撫掌笑道:“兒臣樂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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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陽光和煦輕軟,曬在身上隻覺慵懶舒適,甲第區的西街皆是皇親貴胄的居所,放眼望去盡是高門大戶。臨近西街轉角的一座宅子雖是尋常的朱門黛瓦,但門口兩座石獸腳踏蚩尤,姿態勁健,分明透出主人的不凡功勳。


    隻見一頂青灰軟轎徐徐行到這裏,轎中女子掀開簾子,仰頭看了看朱漆銅環大門上所懸“關內侯府邸”,對轎外的隨行婢女道:“就是這裏了。”


    隨行婢女點點頭,上前輕輕叩門,隨著吱嘎一聲,門內探出頭來:“來者何人?”


    婢女道:“請告知府上夫人,皇後駕到!”


    府內人聞言不敢耽擱,慌忙一溜煙跑去通知,少頃,衛君孺與衛少兒便急急跑了過來,見婢女立在門外忙道:“采兮姑娘,皇後過府如何不早些告知?皇後尊駕何處?”


    話音未落,隻見衛子夫一身尋常打扮走下轎來,上前道:“兩位姐姐,子夫貿然來訪,還請恕罪!”衛君孺、衛少兒見衛子夫,忙俯身道:“見過皇後!”


    衛子夫笑道:“姐姐們不必多禮,都是自家人。”言罷一招手,轉首道:“玨兒,還不過來?”一轉眼劉玨亦是一身尋常少女打扮,亭亭玉立站於眼前,衛君孺、衛少兒俱是驚喜道:“長公主也來了!見過長公主!”


    劉玨笑道:“姨母,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


    迎著衛子夫入了侯府,衛君孺方道:“皇後隻與長公主和采兮姑娘三人前來,若有任何差池,姐姐如何擔待得了?”


    衛子夫笑道:“我等皆作市井打扮,自是無妨,姐姐放寬心便是。”


    衛少兒搖頭笑道:“大姐你看,我們的子夫怕是給陛下寵壞了。”


    衛子夫撲哧一笑,指著劉玨道:“玨兒倒真給陛下寵壞了,青兒遠征,我對陛下言及想入府看看天嵐,玨兒一旁聽著了,便央了陛下跟了我過來,陛下想都不想便一口應允。”


    聞言眾人皆是笑了起來,衛子夫舉目問道:“怎麽不見天嵐和去病?”


    “天嵐身子乏,剛去內室歇著了。”衛少兒應道,“去病在後院練習騎射,青兒出征前囑咐去病不可懈怠,這小子倒還記得。”


    衛子夫抿嘴一笑道:“二姐,去病性情與青兒相投,跟著衛青或許日後亦有一番作為。”


    衛少兒點頭笑道:“但願如此!去病一向喜歡舞刀弄棒,如今有衛青教導確實長進不少。子夫,我與大姐還要多謝你請陛下為我們賜婚。”言及賜婚一事,衛君孺與少兒眉眼間盡是感激。


    衛子夫牽過兩人手,深情言道:“大姐、二姐,我們都是一家人,何須言個謝字?多年來子夫都未能好好照顧你們,如今你們好,我這個做妹妹的才安心。”


    “嗯…”憶起往事,三人不覺眼泛淚花,劉玨見狀忙道:“母後,不如我們一道去看表兄練習騎射可好?”


    “好…”衛子夫點點頭,抹去眼淚,對衛君孺與少兒言道:“去病是個可造之材,大姐、二姐,我們一道去看看。”


    “好…好!”兩人邊抹眼淚邊欠身道,“皇後請!”


    “噠噠噠…”隻見奔跑的馬匹上坐著一位白衣少年,馬跑中場,少年對準立靶拉弓放箭,隻聽‘嗖’的一聲,箭矢正中靶心,衛子夫不禁拍手讚道:“好箭法!”


    少年聞聲抬頭,見眾人皆笑意吟吟望著自己,忙籲的一聲停下馬來,手持弓箭躍下馬背,俯身拜道:“去病見過皇後!見過長公主!”


    話音未落,隻見劉玨奪過霍去病手中的弓箭,疾步跨上馬背,‘駕’得一聲,策馬而去,霍去病猝不及防,抬眼望去馬兒早已張開四蹄跑遠,隻得連聲喊道:“公主小心!”


    隻見劉玨穩穩坐於馬背,兩腳勾住馬鐙,隨著馬匹奔勢瞄準靶子搭弓射箭,隻聽嗖地一聲,箭矢正中紅心,霍去病不禁笑讚道:“公主果真好箭法!”


    衛子夫笑道:“都是她父皇太過嬌慣,時常帶玨兒至上林苑騎馬行獵,倒也練了一手箭法。”


    正說話間,馬兒行至眼前,劉玨正欲翻身下馬,誰料馬兒突然驚狂,揚起前蹄嘶鳴一聲,繼而奮力向前跑去,劉玨措手不及隻能死死拉住韁繩。眾人見狀惶恐不已,衛子夫也是手足無措,隻見霍去病疾步如飛,趕上馬兒一個箭步縱身上馬,攬過韁繩,籲…


    聽得籲聲,馬兒終於聽話地放緩腳步,慢慢停了下來,霍去病急忙問道:“長公主,你沒事吧?”


    劉玨被霍去病結結實實地抱在懷裏,早已是粉臉潮紅,聞言忙直起身子,羞赧道:“我沒事。”


    衛子夫匆匆跑了過來,急道:“玨兒,你沒事吧?”


    霍去病早已翻身下馬,劉玨腳踩馬鐙小心下馬,道:“母後,我沒事。”衛君孺和衛少兒也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見劉玨安然無恙,終於鬆了口氣,“謝天謝地,公主總算安然無恙!”


    衛子夫急忙拉過劉玨,嗔怪道:“還不快謝過去病!”


    劉玨還未道謝,霍去病即笑著擺擺手道:“長公主無恙便好,不須道謝。”


    陽光從背麵照來,霍去病的臉龐愈加棱角分明,劉玨隻一瞥便仿佛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隨即就垂下眸來,輕聲言道:“玨兒謝過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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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霞絮絮而散,層層疊染,不多久,蔚藍的天際便多上一層霓裳。晨風初上,輕輕越過這座皇城的每一扇窗,“嘔…”一陣幹嘔聲從和歡殿的雕花窗格中傳出。


    “美人…”婢女忙遞過鎏金盂,王儀對了盂猛然一陣嘔吐,隨即便軟軟倚著枕上,隻覺渾身疲軟。婢女收過盂,輕聲問道:“美人,是否要請太醫過來瞧瞧?”


    王儀半眯著眼睛,搖了搖頭,緩聲道:“不用,端盞茶來。”言語間又隨手拉過軟枕撐住腰間,心中暗自想來,以往月事來前雖也是腰腿酸軟,隻是這月的月事如何晚了這許久?正想著,不覺胸口又是一陣隱隱泛酸,王儀撫住胸口忽似想到什麽,隨即坐直了身子,急忙對正在倒水的婢女言道:“行香,速速去請太醫!”


    “請太醫?”行香不覺愕然,拿著茶壺放也不是,倒也不是。


    王儀催促道:“還不快放下去請太醫?”


    “哦…”行香忙放下茶壺應了聲諾,帶著狐疑出門而去。


    待陽光躍過枝頭,太醫隨著行香匆匆入了和歡殿。王儀伸出柔胰,太醫上前輕輕搭脈,時而蹙眉,時而舒眉,沉吟半響。


    “太醫,如何了?”王儀望著太醫神色終是坐不住了,小聲問道。


    太醫亦是不出聲,隻按緊王儀手腕細細斟酌,過了許久終於微微頷首,繼而俯身迴道:“恭喜王美人,美人已有身孕月餘!”


    瞬間王儀仿佛大石落地,心中的歡喜噴薄而出,切切問道:“此言當真麽?”


    太醫恭聲道:“美人脈象滑而衝和,搏擊有力,確為喜脈無疑!”


    王儀歡喜不已,轉首即言道:“行香,快去告訴陛下我有喜了!快去!”繼而馬上又道,“且慢,陛下此時正是早朝,你先去長樂宮告知太後,陛下便也就知道了。”


    “諾!”行香歡聲恭賀道,“恭喜美人,賀喜美人!奴婢這就去!”


    王儀滿心歡喜,對另一名婢女道,“去把陛下賜的玉珠拿來。”


    那玉珠貓眼大小,通體碧綠,晶瑩剔透,一看便知是上好的北海珠,王儀將玉匣子遞予太醫言道:“此乃陛下賞賜的北海玉珠,還望你日後能盡心為我調理,助我為陛下誕下皇子!”


    太醫忙辭道:“此乃下官職責,美人如此厚禮,下官萬不敢收!”


    王儀微微一笑,將玉匣子塞入太醫手中,“本宮區區心意,萬勿推辭!”


    如此一說反倒卻之不恭了,太醫忙躬身應道:“多謝美人!下官日後定當全心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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