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約有二裏多路,前方山腰現出兩間草屋的輪廓,暮色中屢屢炊煙飄散在山間,令衛青心中一動,不由想起了幼年時曾與家人在一起的時光。


    “衛將軍,前麵便是老漢的草屋,今日要委屈將軍了。”蕭隨手指不遠處的草屋向衛青道。


    衛青道:“承老伯留宿,深山野嶺中衛青有一處棲身已是萬幸,何來委屈?”


    “父親,你可算迴來了!”還未到草屋,一位娟秀的姑娘就迎了上來,雖是布衣荊衩,卻是顏容清麗,有如出水芙蓉,有著天然去雕飾的自然清新。看見隨行身著盔甲的衛青,高大英武,身負薪柴立於一旁,不由訝異道:“父親,這位是?”


    蕭隨笑道:“嵐兒,這是大漢朝的衛青將軍,他在山中迷路,今晚在咱們家住上一宿。”


    蕭隨對衛青道:“衛將軍,這是小女天嵐。”


    蕭姑娘上前欠身施禮道:“天嵐見過衛將軍!”


    衛青見蕭姑娘上前,隻覺心跳加速,手心生出一把汗來,俏麗女子衛青也見多了,竟沒有今日的狀況,衛青一笑掩過窘迫:“衛青多有打擾!”


    衛青一笑,亦在蕭天嵐心中劃過一圈漣漪,不由地垂下眼眸來。蕭隨倒是未發覺異樣,笑道:“嵐兒,你去後屋把為父釀的米酒起出招唿衛將軍。”姑娘含笑應聲,福了一福便往後屋而去。


    蕭隨道:“衛將軍,鄉野粗茶淡飯,莫要嫌棄。”


    衛青放下木柴,拱手道:“多蒙老伯留宿,衛青已是感激不盡!”


    蕭隨爽朗笑道:“衛將軍,請!”


    進入屋內,衛青見屋子雖然簡陋,卻收拾得井井有條、幹幹淨淨。臨窗一張木桌早已被摩挲光滑,一看便知是多年之物,桌上二三小炒,雖是尋常鄉野菜蔬,但色澤相配甚為悅目,使人見之便生舉箸之心。


    姑娘捧來米酒置於桌上,老漢揭開封紙,隻聞一陣撲鼻醇香,衛青不禁讚道:“好酒!”


    蕭隨笑道:“衛將軍真是識貨之人,這壇子米酒是老漢三年前所釀,埋於後屋簷下,如今正是醇厚之勁,來,衛將軍,滿上!”


    姑娘一旁道:“父親,不知今日衛將軍到此,吃食少了些,我再去備些過來。”


    蕭隨邊斟酒邊道:“嵐兒,前些日子曬幹的野兔肉再燴些過來,拿與將軍佐酒。”


    姑娘抿嘴笑道:“好。”


    衛青禮道:“有勞蕭姑娘!”抬眸處正好迎上蕭天嵐清如泉水的目光,四目交匯,天嵐忙低首欠身離開。


    飲下兩碗酒,蕭隨問道:“衛將軍,老漢唐突相問,漢軍此行可是偷襲胡軍?”


    衛青一驚,忙道:“老伯何出此言?”


    蕭隨微微一笑道:“浚稽山山勢險要,陡峭難行,西北方卻與胡人祭天聖地龍城相接,大軍入山想必不是騎馬行獵吧?”


    衛青聞言忙離座俯身拱手道:“蕭老伯有恩衛青,衛青不敢相瞞,然此事關係重大,還望老伯切勿泄露!”


    蕭隨起身扶起衛青道:“衛將軍勿要憂心,老漢祖上原是趙人,後與族人為避楚漢之爭躲入山中,初來此地時有七八戶人家,時長日久死的死,搬的搬,竟隻剩下老漢一戶獨居在此。前些年拙荊過世,老漢便與小女天嵐二人相伴度日,老漢既為避世,又如何會再入是非,衛將軍大可放心!”


    衛青道:“匈奴在我大漢邊境燒殺搶掠,百姓苦不堪言,聖上此次出兵匈奴,也是為還百姓安寧!”


    蕭隨道:“衛將軍憂心百姓,老漢敬佩。老漢在山中多年,識得一條捷徑可通往龍城,願助將軍一臂之力!”


    衛青大喜,隨即摸出懷中地圖,鋪於桌上,道:“老伯請看,此乃浚稽山地圖,可否請老伯指點一二。”


    蕭隨拿起地圖細細看來,看罷尋來一支黑炭,將其頭部削細,在地圖上仔細標出路徑,為免大軍繞路,蕭隨又在容易走錯的岔路口做上記號。


    衛青接過地圖連聲道謝,蕭隨罷罷手道:“老漢一介鄉野,能助將軍老漢高興之至。”正言著,天嵐端來熱騰騰的野兔肉,蕭隨笑道:“來的正好!來,衛將軍,今日咱們一醉方休!”


    夜間,果然狂風大作,暴雨如注,聽著雨水打在棚上的聲音,衛青的心從未如此安寧,對於即將到來的一戰,他充滿期待。


    次日一早,蕭隨便帶著衛青返迴南坡,途中正巧遇見前來搜尋衛青的一隊兵士,得知大軍一夜安然。衛青與蕭隨道別後,隨兵士一路返迴營中。


    迴到營中後,衛青立即召集人員重新部署,按蕭隨所指路線往龍城而行。


    大軍三日後順利出了浚稽山,距離浚稽山腳百餘裏地便是匈奴的祭天聖地龍城。衛青派出一隊探子再去龍城探查情況,大軍則在山腳紮營待命。一日後探子前來迴報:軍臣單於率軍攻打漢軍,餘部亦去增援尚未歸來。


    衛青得報當下便作部署。是夜,月黑風高,衛青率大軍夜間行軍,奇襲龍城,殺匈奴一個措手不及,當下斬殺匈奴七百餘人。兵貴神速,偷襲龍城得手後,衛青即刻撤兵,未免和迴營的匈奴主力正麵交戰,衛青仍取道浚稽山,曲線返迴營地。


    返迴途中,衛青念及山中的蕭氏父女,若是匈奴找不到大軍蹤跡,萬一要搜查浚稽山,如此一來隻怕要殃及他們父女二人,不若將他們帶迴長安,亦好護他們周全。拿定主意,衛青傳令大軍照計劃行路,自己則帶上兩名兵士前往草屋,在約定時辰內浚稽山南坡與大軍會合。


    衛青到達草屋卻見蕭隨麵色枯黃躺於炕上,於數日前相遇之狀大相徑庭。從蕭天嵐口中衛青得知在自己走後不久,蕭隨在林中砍柴時不慎摔下山坡,摔斷了左腿,全身亦是多處傷痕,待掙紮爬迴家中時,已是奄奄一息。這幾日更是滴水不進,人也時不時昏厥過去,看樣子怕也是撐不了多久了。


    半響,蕭隨睜開空洞無神的雙眼,嘴角囁嚅著,卻說不出話來,“父親,衛將軍來看你了…”天嵐已是泣不成聲。


    衛青心中說不出的難過,強顏道:“蕭老伯,衛青來了!”


    蕭隨看見衛青在側,拚力要坐起來,口中含糊不清道:“衛…衛將…軍…”


    衛青急忙扶道:“老伯,衛青在,衛青在!”


    “請…請你…好生…照…顧…嵐兒…”蕭隨的每一個字都似在透支著最後一點氣力,說到最後,幾乎沒了聲息。


    衛青含淚點頭道:“老伯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蕭姑娘。”


    蕭天嵐淚流滿麵,上前握住蕭隨雙手泣聲道:“父親,你不能離開嵐兒啊!”


    蕭隨無神的眼中似有淚滴,他含笑把天嵐的手放在衛青手中,頭一歪,帶著放心的笑緩緩閉上雙眼。


    “父親…父親!”蕭天嵐頓時痛哭失聲。


    “老伯…”衛青眶中噙著淚,自己與蕭隨相識不久,音容笑貌尚在眼前,未料短短數日光景,竟天人永隔,這情形如何不讓他難過?


    “父親…父親!”蕭天嵐的心如撕開一般疼痛,這些年自她母親過世,僅剩一個老父相依為命,如今這世上連一個親人也沒有了,極度傷心之下,竟昏厥了過去。


    “蕭姑娘…”衛青疾步上前,一把扶住天嵐,“快去盛些水來!”衛青忙向門外的兵士喊道。


    喂了一些水下去,蕭天嵐才緩緩地醒了過來,“蕭姑娘…”衛青關切道。


    蕭天嵐一睜眼,迎上衛青關切的目光,見自己正靠在衛青懷中,頓覺窘迫,忙坐起身低聲謝道:“多謝衛將軍。”


    “衛將軍,要起行了,晚了怕是要誤了會合。”兵士聽見蕭天嵐醒來,入內提醒衛青。衛青點點頭,向兵士道:“我知道了,你們在外麵等我。”


    蕭天嵐見兵士催促,料想衛青定然有事在身,便向衛青道:“衛將軍有事先行,莫要在此耽擱了時辰。”


    衛青道:“蕭姑娘,衛青此行是要接你父女二人同去長安,未料蕭老伯竟逢此禍事。”


    蕭天嵐哀切道:“衛將軍好意,天嵐謝過。如今家父辭世,天嵐哪裏都不想去,隻想在此陪伴父親。”


    衛青好聲道:“蕭姑娘孝心可感,衛青隻恐不久匈奴人追兵至此會殃及姑娘,衛青答應你,將來必同姑娘一道返迴此處拜祭令尊,可好?”


    蕭天嵐本是明理之人,聽衛青此言情知事態嚴峻,加之父親臨終將自己托付衛青,便也點點頭道:“眼下隻能如此了。”


    衛青喊來兵士,在後屋簷下挖下大坑,簡單立了一個墳塋,衛青在墓前叩首道:“蕭老伯,衛青得你相助大破龍城,未料你驟然辭世,衛青雖是心痛,但眼下追兵將至,隻能先帶蕭姑娘離開此地,待來日衛青再看你。”


    “父親…”蕭天嵐含淚叩首道:“女兒未能盡孝,待來日女兒必來上香,父親,你一人在黃泉路上走好…”


    “蕭姑娘節哀,莫要傷了身子。”衛青心中不忍,好聲安慰道。


    蕭天嵐拭去眼淚,哽咽道:“衛將軍稍等片刻,天嵐收拾幾件衣物便可走了。”言罷起身,衛青輕輕點頭,眼中盡是關切,柔聲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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