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擷芳殿內一片沉寂,束豫焦急地來迴踱步,眼神不時瞄向殿門外。田美人挑起簾子走了出來,問道:“姑姑,子夫還未歸來嗎?”


    “還沒呢!”束豫見田美人未披外袍徑直出來,關切道:“娘子外頭寒,你還是去內殿歇著,子夫迴來我便去告知你。”


    “無妨,我入內拿一件袍子披上便是了。”言罷田美人正欲轉身,卻隱約聽見殿外傳來聲響,隨即道:“姑姑,你去外頭看看,怕是子夫迴來了吧。”


    “哎!”束豫應了一聲,便往外頭去,走出沒幾步,便隱約聽到衛子夫的聲音,“多謝內侍大人!”


    束豫一陣詫異,急急往外走去,卻見一頂暗黃軟轎停於門外,一個內侍模樣打扮的宦者對衛子夫恭敬言道:“衛姑娘言重了,我等先行迴宮複命!”言罷一揮手,軟轎起行,緩緩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束豫看得糊塗,衛子夫一轉身卻見束豫立在那裏,不禁愕然道:“姑姑,你如何會在這裏?”


    束豫眼睛還看著夜色中漸漸消失的軟轎,不相信地問道:“子夫,剛才那頂轎子是送你迴來的嗎?”


    看著束豫的滿臉詫異,衛子夫欲言又止,這時田美人披了一件袍子走了過來:“姑姑,可是子夫迴來了?”


    衛子夫忙接口應了一聲,對束豫言道:“姑姑,我們先進去吧。”


    入了內殿,田美人方才發覺束豫神色凝重,而衛子夫則是心事重重,心中頓起疑慮。果然,尚未坐定,衛子夫便向她俯下了身子,垂低螓首,輕聲言道:“子夫有負娘子好意,實在有愧!”


    田美人見此情形,心中已是明白了大半,倒是束豫越發糊塗,剛才疑團尚未解開,眼下又是這般狀況,不禁急切問道:“娘子,究竟發生了何事?子夫,今日有小黃門過來尋你,可是與此事有關?”


    田美人輕輕歎了口氣,上前扶起衛子夫,輕聲道:“子夫,還是你來說吧。”


    衛子夫微微點頭,便將如何與劉徹相遇,如何重逢,如何進宮,又如何來了擷芳殿細細說了一遍,聽得束豫目瞪口呆,也讓田美人唏噓不已,她先前雖知道衛子夫與劉徹有過一段情,卻不料其中竟是這樣曲折。


    衛子夫繼續言道:“今日我在永巷浣洗衣物,宮中內侍過來傳旨,言陛下召見。彼時我心內分寸大失,不知他為何這般突兀召見,直到在玉堂殿與他相見,方知他因我出宮之事遣了內侍過來傳旨。”


    田美人道:“陛下可有言明,為何他遲遲不與你相見?”


    衛子夫點頭道:“陛下告知了我這一年多來不得見的原因,其中牽涉太多,他亦有不為人知的苦衷。”


    “哦…”田美人微微頷首,束豫笑道:“方才那頂軟轎便是從玉堂殿過來的吧?陛下可曾說何時接你迴去?”


    衛子夫露出一絲苦笑,道:“眼下時機還未成熟,故此適才迴宮途中為了掩人耳目,陛下特意待到暮色沉沉,方才讓楊內侍將我送了迴來。”


    “那陛下可有說,眼下將你如何安置?”田美人蹙眉問道。


    衛子夫搖搖頭,道:“陛下隻說讓我安心等待,待時機成熟定會將我接迴。”


    “那你有何打算,仍是等他嗎?”田美人不無擔憂道。


    “嗯。”衛子夫點點頭,趨前一步,欠身行禮道:“此前讓娘子為子夫如此費心,而子夫辜負了娘子的一片好意!”


    田美人忙上前扶住,言道:“子夫勿需介懷,你我雖名為主仆,然實為姐妹,隻願陛下能記得今日對你的承諾,日後珍惜善待於你,便也不負了你對他的一番情意。”


    “是啊,子夫…”束豫亦是過來,握了衛子夫手言道:“娘子與姑姑都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姑姑…”衛子夫眼中泛起淚光,望著田美人與束豫,心底溫暖而感動,在這冰冷的宮中,能有兩個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人陪在身側,是多麽難能可貴的幸福。


    -----


    光陰日複一日地悄然行走,天氣漸漸地暖和了起來,早春的三月裏鶯歌燕舞,連空氣中都散發著淡淡的青草香。


    晨光微曦,衛子夫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清粥小菜是田美人早膳的慣例,衛子夫正在精心準備一些素淡的小菜,一陣惡心突然湧了上來,衛子夫忙掩住了嘴,轉身止不住連聲幹嘔。一旁的束豫見狀急忙走了過來,關切道:“子夫,你怎麽了?”


    衛子夫撫住胸口,半響方才止了嘔,輕聲言道:“姑姑,無妨,可能是這幾日身子不適,並無大礙。”


    “哦,那就好!子夫,你也要多注意自己身子。”束豫看衛子夫並無大礙,便放心去忙活手中的事情了。


    清晨的早霧漸漸散開,一輪紅日躍上了枝頭,透過擷芳殿敞開的窗牖釋放著早春季節的溫暖。


    “今日的素三絲口感甚佳,子夫,你的手藝可是越來越好了。”田美人放下筷箸,讚賞道。


    衛子夫莞爾一笑:“娘子過獎了…”話音未落,卻是連聲幹嘔,束豫一旁見狀忙遞上缽盂,輕撫著衛子夫脊背,關切道:“子夫,你這是怎麽了?”


    田美人亦是急急立了起來,關切之色溢於言表:“子夫,可是有何不適?”衛子夫止住嘔輕輕搖搖頭,正欲開口,未幾,又是一陣惡心湧上心頭,對了缽盂複又一陣嘔吐。


    良久方才止了嘔,經這一陣折騰衛子夫早已麵色蒼白,束豫趕緊盛了一碗清粥讓她服下,“子夫,近日身子可有不適之處?”田美人關切問道。


    衛子夫搖搖頭言道:“並無不適,近幾日總覺疲倦,胸口略有些反酸,應無大礙,娘子不必擔憂。”


    束豫一旁道:“你今日清晨亦是這般幹嘔,子夫你可要注意身子…”講到這裏,束豫忽然定住,好似醍醐灌頂,恍然大悟道:“該不會是…”


    “該不會什麽?”田美人與衛子夫不約而同道。


    束豫好似洞悉了先機,笑問道:“子夫,你這個月月事可曾來過?”


    衛子夫道:“還不曾來過,細算已是過了好些時日。”


    “那這幾日可曾覺得乏力易倦,胸口不時會有嘔吐之感?”


    “姑姑說的一點不錯!”衛子夫點頭應道。


    束豫一拍手,笑道:“這就對了!你肯定是懷孕了!”


    “懷孕?”衛子夫與田美人俱是吃了一驚,“子夫如何會突然有孕?”此言一出,田美人猛然想起一個多月之前衛子夫曾被劉徹召見,忙止住了口,衛子夫早已是羞紅了臉,低頭不語。


    殿內一片沉寂,不知從哪裏飛來一隻喜鵲,停在殿外的枝頭上唧唧咋咋,束豫指著窗外的喜鵲,笑道:“喜鵲枝頭叫,定是好事到!子夫,恭喜你啊!”田美人亦是起身,笑道:“子夫,恭喜你,你為人母親了!”言罷,脫下一隻白玉手鐲塞到衛子夫手中,道:“這是我給孩兒的一點見麵禮。”


    衛子夫見狀急忙將鐲子推給田美人:“娘子這麽重的禮,子夫如何使得!”


    田美人複又推了過來,言道:“我雖喜愛孩兒,然則我與先皇這些年,膝下卻未有一男半女。這個手鐲是我對你孩兒的些許心意,子夫勿要推卻!”


    束豫在一旁亦是說道:“若論起輩分,娘子也算是這個孩兒的祖母,娘子的一片心意,子夫定當收下才是。”


    望著田美人情意切切,束豫眼神殷切,衛子夫心下感激,接過鐲子言道:“多謝娘子,子夫卻之不恭!有娘子這個祖母,當是這個孩兒三世修來的福分!”


    田美人笑道:“我有子夫孩兒為孫,又如何不是我的福分呢?”剛言罷,卻似想起了一件事,憂心道:“子夫,如今你已有身孕,再往後孩兒一日日長大,怕是寬衣薄袖再是遮擋不住。而你又身處宮中,若是被他人察覺你有孕之事,隻怕不但孩兒不保,你亦有殺身之禍!”


    此言一出,方才還歡悅的三人臉上頓時都籠了一層愁霧,“這如何是好?”束豫道,“不如去告知陛下吧!”


    “萬萬不可!”衛子夫斷然搖頭道,“如今陛下艱難,我斷不能在此時添他負累,此事還是從長計議。”


    “如何是添他負累?這孩兒難道不是陛下骨血嗎?”田美人言道,“子夫,我知你處處為陛下著想,可眼前情形已是拖延不得,若不前去告知陛下,你與孩兒性命堪憂!”


    “這…”衛子夫低頭皺眉,沉默不語。田美人道:“陛下身為一國之君,又為合宮之主,心思縝密思慮周全,你將此事告知陛下,陛下定然有應對之策,總好過你一人在此白白憂心啊!”


    “娘子所言甚是。”衛子夫輕輕點頭道,“也隻有如此了!隻是此事來的突然,還是過些時日,待確認無疑,再稟陛下不遲。”


    田美人點頭讚道:“子夫行事果真穩妥。”


    束豫笑道:“陛下若得知自己將為人父,定然歡喜不已。”


    “他定然會歡喜嗎?”衛子夫心中憂喜參半。


    田美人重重點了點頭,言道:“定然!”


    -----


    早春時節,天氣仍是乍暖還寒,冬春季節更替之時,人更易感覺乏累困倦。玉堂殿中劉徹翻閱卷宗已有幾個時辰,竹簡沉重,加之運目良久,劉徹感覺甚為疲累,便隨手放下卷冊伏在案上閉目養神。


    片刻殿內打開,楊得意正欲上前啟奏,見劉徹正伏案歇息,忙噤了口,躡手躡腳退出去,不料劉徹卻言道:“楊得意,何事?”


    楊得意見驚擾了劉徹,忙俯身請罪道:“老奴擾了聖駕歇息,還望陛下恕罪!”


    劉徹微微抬頭,言道:“無妨!何事?”


    楊得意道:“啟奏陛下,擷芳殿宮婢束豫殿外求見!”


    劉徹聞言抬眼問道:“擷芳殿宮婢?”話音未落,便立起身子,道:“你是說擷芳殿?”


    楊得意湊近一步,提醒道:“對,擷芳殿!”


    劉徹頓時乏意全無,揮手道:“快傳!”


    少頃,束豫小步入殿,俯身參拜道:“擷芳殿宮婢束豫叩見陛下!”


    劉徹忙起身離座,言道:“快快平身!可是子夫讓你前來?”


    束豫見楊得意在側,欲言又止,劉徹見狀道:“楊得意,你且出去,將殿門掩上。”


    楊得意本就是個聰明人,聞言忙應諾退下將殿內輕輕掩上。劉徹道:“如今殿內隻有你我二人,你有何事盡可放心對朕言明。”


    “諾!”束豫道,“啟奏陛下,子夫姑娘如今已懷有陛下骨血一月有餘。”


    “當真?”劉徹聞言初是驚愕,繼而喜極道:“子夫已有了朕的皇兒?此事當真?”


    束豫點頭道:“奴婢不敢欺瞞陛下,此事千真萬確!”


    “好!太好了!朕終於當父親了!”劉徹歡喜得不住自言,忽而又警惕了起來,低聲問道:“此事還有何人知曉?”


    束豫迴道:“此事除了田美人和奴婢,並無他人知曉,隻是…”


    “隻是什麽?”劉徹剛舒口氣,聞言又一陣緊張。


    “隻是天氣逐日轉暖,子夫姑娘腹中的孩兒一日日長大,奴婢擔心此事怕是瞞不了多久,故此田美人遣了奴婢前來叩見陛下,還請陛下定奪!”


    劉徹聞言雙眉緊皺,默然不語地在殿內來迴踱步,良久,方道:“此事容朕仔細思量,你先迴去好生照料子夫。”


    束豫應聲退下,返身迴擷芳殿,卻不知身後有一雙猜疑的眼神盯著她漸行漸遠。


    在束豫與劉徹殿內密談期間,皇後宮中大長秋萬祿奉阿嬌之命前來送點心給劉徹,被楊得意以‘陛下有要事’為由攔在殿外。萬祿耐著性子等了許久,卻見殿內走出的隻是個老宮婢,驚奇之餘不禁多留了個心眼,正待將點心呈上,不料劉徹已走出殿外,對楊得意道:“擺駕長樂宮!”


    “諾!”楊得意揚聲道:“陛下擺駕長樂宮!”


    聞言,萬祿也隻得提著食盒,俯低身子站在一旁,待劉徹一走遠,便忙不迭地向周邊的小宦官打聽:“適才那個宮婢看著眼生啊,是哪個宮的?”


    小宦官見是皇後宮中的大長秋問話,自是不敢隱瞞:“迴大長秋,適才是擷芳殿宮婢求見陛下。”


    “擷芳殿?”萬祿狐疑道,“可知她求見陛下所謂何事?”


    “這個我等也不知情,隻知她在殿內與陛下詳談良久。”小宦官將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說出。


    “哦…”萬祿見再問不出什麽東西,若有所思地提著食盒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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