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突然?”蘇洛苒大驚,隨即立刻反應過來,連忙去抓掛在一邊架上的衣服往身上套,“我這就去找琳琳,你……你還是先處理一下傷口吧?”


    “不用那麽麻煩,一點皮外傷而已,已經簡單處理過了。”唐昊琦看起來似乎還有些虛弱,“我偷偷入宮召集暗衛,今夜皇宮裏肯定平靜不下來。”


    “好。”蘇洛苒很快便穿戴整齊,“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師小姐一聲?”


    聽他提起師越真,唐昊琦的身子略微一僵,隨即搖了搖頭:“她最近夜裏本來就睡不安穩,還是別告訴她了——等明天她自然也會聽到消息的,讓她睡個好覺吧。”


    蘇洛苒點頭,輕聲道:“小心些,以我的輕功無法混進宮去,公主那邊便都仰仗你了。”


    “我明白。”唐昊琦臉上是少有的正經神色,略微對他點了點頭便又翻窗而去,身影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想到可能很快,卻沒想到居然這麽快。”


    挽月歎了口氣走進殿來,看著洛漓瑤飛快地將自己的長發挽起來,悄聲對挽華道:“這些日子裏殿下原本就整夜整夜地睡不好,今日更是直接不用睡了——”


    “噓......你呀,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就少說兩句吧。”挽華偷偷看了一眼洛漓瑤平靜得出奇的神色,“若是今晚陛下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了——這才是真的要變天了。”


    “我隻是心疼殿下……本來身子就弱,還這麽一來二去地折騰,又病了可如何是好!”挽月心裏焦急,“現如今師小姐不在,連個可以完全信任的醫師都沒有……”


    “挽華。”洛漓瑤挑了一隻純銀花簪的將自己的長發固定住,開口喚道,“去將千秋匣拿來,在床榻邊的暗格裏。”


    “殿下......”挽華張了張嘴,有些震驚,“這就要把千秋匣拿出來了嗎?”


    “去吧。”洛漓瑤緩緩起身,待挽華領命去拿千秋匣時,她又將視線投向挽月問道,“挽月,轎輦可備好了?”


    挽月從未想過她竟然這般冷靜,不敢怠慢,連忙收了勸解的心思,福身道:“按照殿下的吩咐,一切準備妥當,此時轎輦已經等在殿外了。”


    洛漓瑤並未立即迴她,雙手接過挽華奉上的千秋匣——純金打造的匣子入手冰涼,仿佛承載著整個天祁的重量,孱弱的身子幾乎要端不住。


    “殿下。”挽華下意識伸出手想要幫她,“這匣子挺重的,還是奴婢來......”


    “不必。”洛漓瑤深吸了一口氣,麵色平靜漠然地拒絕了她,“走吧,去儀元殿。”


    天祁三十七代十五年十月二十九日,醜時,陰雨連綿,本應夜深人靜的時辰,儀元殿卻燈火通明,哭聲陣陣,分外淒涼。


    洛漓瑤才下轎輦,便聽得儀元殿中哀婉不絕的女子哭聲,如泣如訴,隻教她厭煩不已。


    一邊的挽華連忙為她理好披風,挽月迅速將竹傘撐起,為她擋雨。


    洛漓瑤伸出手,似乎在感受此時的雨勢——雨絲密密麻麻,織起一張網住了所有人的無形大網,交映著人們複雜莫測的心思。


    “公主殿下,夜裏風涼,您身子不好,還是快些進殿去吧。”殿門處的小侍常立刻迎了上來,勸道,“皇後娘娘剛進去不久。”


    “幾位殿下可都到了?”洛漓瑤看了他一眼,問道。


    “四殿下昨日去了郊外打獵,如今還在趕來的路上。”小侍常思索了一下才道,“其餘幾位殿下都已經到了——寧相也是。”


    “動作倒是挺快。”洛漓瑤扯出一個無比嘲諷的笑容,無意識地撫著懷中的千秋匣,“進去吧。”


    小侍常不解其意,隻俯身引她進去。


    “漓瑤公主到——”唱報侍常尖銳的嗓音劃破了殿內不絕如縷的女子抽泣之聲,不少人都轉頭望向殿門處洛漓瑤走進的身影。


    放眼望去,來得人都黑壓壓跪了一地,多數是哭泣不止的後宮嬪禦,少有幾人緘默不言,隻垂首靜靜跪著。


    洛漓瑤環視一周,並未見到楚昭穎等人的身影,頓時心下有了思量——不過是內外殿的罷了,卻分出了森嚴的身份等級。她也並未開口,抱著千秋匣頂著眾人複雜的目光徑直走入了內殿。


    “阿瑤。”洛嬴華最先注意到她的身影,輕聲喚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你可終於來了。”洛沅景也是壓低了聲音,目光掃過她手中的千秋匣,倒是沒有一絲驚訝的神色。


    “二哥,三哥。”洛漓瑤微微對他們點頭算是見禮,見其他人俱是三兩站著,麵上雖偶然有悲戚的神色,但是真是假,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父皇還沒有召人進去。”洛嬴華有些憂心,“侍常來報的時候說父皇不好了,希望隻是虛驚一場。”


    “哥,別太擔心了。”洛沅景倒是看得很開,搭上他的肩膀,轉頭對洛漓瑤道,“去勸勸母後吧,最傷心的就是她了。”


    洛漓瑤看向屏風前的瘦削身影,心中一動,便向那裏走去。


    皇後楚昭穎,似乎是匆忙而來的——她甚至沒有時間戴上自己的鳳冠,一襲長發就那麽散落著,隨著她跪著卻依舊挺直的脊背鋪散在地上。她沒有理會身邊錦鸞的勸慰,就那麽靜靜地跪在那裏,閉著眼睛,似乎正在禱告,與周圍站著的人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母後。”洛漓瑤雙手端著千秋匣,在她身後跪了下來。


    楚昭穎“嗯”了一聲算是應答,沒有再說話。


    “咳咳咳——”屏風後突然傳來洛莊奚咳嗽的聲音,無力地透露出他命不久矣的事實,緊接著便是瓷碗碎裂在地和王意驚唿出聲的聲音。


    楚昭穎依舊沒說話,她身後的洛漓瑤卻敏銳地發現她的身子正在輕輕顫抖著。


    “母後——”


    “陛下有旨,召漓瑤公主入內!”王意匆匆忙忙從屏風後閃身出來,打斷了洛漓瑤的話。幸而他一眼便看到了跪在楚昭穎身後的洛漓瑤和她懷裏抱著的千秋匣,眼神一亮,快步上前道,“殿下,快些進去吧。”


    “有勞王總管看護母後了。”洛漓瑤在挽月挽華的攙扶下起身,看了一眼楚昭穎蒼白得令人心驚的臉色,快步向屏風後走去。


    “皇後娘娘,您這是何必呢。”王意歎了一口氣,“陛下他......”


    “嗬。”楚昭穎輕輕一笑,緩緩睜開的眼中早已現出淚光,“你不必說什麽——至少在最後,我和她誰都沒有贏,不是麽?”


    王意隻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站在一邊的趙傾媛,道:“娘娘說得是。”


    洛漓瑤繞過屏風,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和著令人有些難以忍受的刺鼻藥味,心中一驚,急忙加快了步伐。


    “父皇!”洛莊奚此時慘白的麵龐仿佛狠狠紮進她心中的銳器,刺得她甚至生了不敢麵對的心思。


    “咳咳......”洛莊奚靠坐在床榻上,維持著這樣的動作似乎很是費力,虛弱地朝她一笑,“阿瑤過來。”


    “父皇。”洛漓瑤強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伏在塌邊,對他扯出一個微笑來。


    “好孩子。”洛莊奚似乎是想摸摸她的頭,手剛剛抬起一點卻無力地垂了迴去,無奈笑道,“果然是老了,不行了。”


    洛漓瑤抱緊懷中的千秋匣,不語,


    “阿瑤,你覺得你的四個兄弟......誰最適合坐上這個皇位?”洛莊奚有些痛苦地皺了皺眉,忍住喉頭翻湧而起的不適。


    “兒臣......”洛漓瑤沒有料到他會有此一問,遲疑了一下,將目光投向懷中尚未打開的千秋匣,“兒臣,會支持父皇的決定。”


    “咳咳......阿瑤——”洛莊奚顫抖著向她伸出手,“你一向、咳,一向是最懂事的那一個。”


    洛漓瑤抽了抽氣,伸出一隻手握住他的手——上一次這樣握住他手的時候,似乎已經是兒時的事情了。他的手不再是迴憶裏那樣的寬厚溫暖,原本隻是快要知天命的年齡,卻因為病痛的折磨而這樣憔悴消瘦。


    “父皇不讓母後和趙貴妃進來陪著嗎?”猶豫再三,洛漓瑤終是開口試探道,“她們......都很傷心。”


    “既然都很傷心,咳咳咳......就不必讓她們再進來了。”洛莊奚笑著搖搖頭,神情與洛漓瑤每次見到他的時候並無區別,隻是眼神中的光已經開始逐漸渙散,“朕......不是很想讓她看到朕現在這副鬼樣子。”


    是“她”,不是“她們。”


    洛漓瑤沒有過分糾結他口中的“她”究竟指的是楚昭穎還是趙傾媛,隻一手抱穩了懷中的千秋匣,一手握住他,默默無言。


    “咳咳.....阿瑤,你可知——”洛莊奚猛地咳出一口血來,掙紮著抓緊了她的手,似乎是有些憤怒,又似乎隻是有些不甘,話到嘴邊卻又含了幾分莫名的溫柔,“父皇這一生,咳咳......意氣風發有之,跌宕坎坷有之,如花美眷亦有之......從前總覺得當皇帝是這天下第一大得意事,便要拚了命地去爭、去鬥、去賭......隻是如今臨了,才發覺自己有多失敗。”


    洛漓瑤無言垂首,純金的匣子在並不明亮的燭火映照下顯得格外耀眼奪目,像極了迴光返照的最後輝光,燃盡了他最後的生命。


    “朕這一生,前有負於傾媛,後有愧於昭穎——”洛莊奚的眼神直直看向她懷中耀眼的金匣,逐漸失去了焦距。


    “阿瑤......”似乎是已經說不出話,他用著最後一絲力氣攥緊了女兒。


    洛漓瑤依舊無言,哪怕感覺到手骨都要被捏碎一般的劇痛也並未痛唿出聲,隻靜靜地陪著他。


    那股緊緊攥著自己手掌上的力氣逐漸在消散,直至他的手滑落在一旁,隻留她手腕上青紫的痕跡昭示著這一切真實發生過。


    直至最後一刻,他的眼睛也並未合上,直直盯著屏風後的那個女子身影,卻再也沒有了一絲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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