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契丹軍的臨時退卻,攻守雙方的第一次戰鬥宣告結束。


    契丹兵退卻後留下的未及時運走的屍體從護城壕邊一直鋪到半裏開外,少說也有七八百具,這還不算被拖走的重傷兵,估計僅弩箭的集中射擊也讓契丹兵留下了三四百具屍體。


    天空萬裏無雲,碧藍如洗,稍微鬆了一口氣,劉凡舒服地在垛口邊坐下來向董子說道:“趕快叫夥房送點吃食上來,通知部隊抓緊時間進食休息。”


    隨口對剛坐下的蘇叔說道:“叔,有沒有辦法把那六塊木板弄到護城壕裏去?”


    蘇叔想了想說道:“不可,雖然契丹兵退了,但其兩翼兩個千人隊身不離鞍,就是防備我軍搗亂,一有情況,幾百步距離契丹騎兵轉眼就到,況且西門已用磚石封死了,從南北兩門繞過來或從城牆上吊下去一兩個人不頂事,人多了目標太大,還沒近木板就成了契丹騎兵的活靶了。”


    劉凡又想了想道:“那就算了,傷亡如何?”


    蘇叔答道:“剛曲校尉過來說了一聲,我方陣亡八十七人,重傷五十九人,神武軍稍好一些,陣亡和重傷總數也在一百三左右。這才是剛剛開了個頭,真正兇險在後麵呢。”


    知道劉凡蘇醒後把前事忘了個一幹二淨,蘇叔又接著說道:“至和四年甘州城防是由甘州軍負責的,我不甚清楚,但至和二年金城甲旅也負責防守這段西城牆,那是你和董子剛從金城府補充過來,在東門外新兵營待命尚未分到戰兵中,守城戰一直打了三天,到最後城外堆起的敵我雙方的屍體足有一人多高,我也是受傷後不小心掉下去才在死人堆裏撿了條命,那次戰鬥後甲旅就沒剩下幾號人。”說著禁不住緩緩搖了搖頭。


    未初二刻不到,契丹軍向甘州城的第二次進攻開始了。


    和先前一樣,還是左右兩翼騎兵繞圈子在城下用騎弓壓製,步兵隊先是繼續推著投石機緩緩進入射程範圍,隨著投石機開始向城頭拋射,在一聲淩厲短促的號角聲之後,攻城隊伍抬著雲梯從百步開外衝向甘州城。


    劉凡扶著垛口看了看逐漸靠近的衝鋒隊伍,頭也不迴地說道:“董子你派個人過去告訴耿大偉,讓他將弩手分成三隊,一隊包一塊木板,待騎兵一退,用弩箭集中給我看住三塊木板橋,將上了木板橋的契丹兵填到城壕裏去,如果弩箭不夠,就用步弓。另外再給我拿一把陌刀來。”


    雖然劉凡的想法很美好,但現實卻很骨感,過了不到一刻時間,事實就讓劉凡明白了想把敵人擋在木板橋上是何其困難。


    隨著契丹騎兵隊的緩緩退卻,已進入射程範圍內的契丹步兵迅速分成兩部,一部以盾兵和弓箭手組成,盾兵負責隔阻城頭射下的箭弩,弓箭兵則用箭雨壓製城頭的反擊,一時之間城頭箭如飛蝗,比先前更加密集,城頭弓箭手、弩手及投石機在一眾校哨的帶頭下不顧箭雨飛石繼續迴擊。


    而另一部則由抬著雲梯的契丹兵打頭,後麵跟隨著裝備了重型兵器的大量突擊士兵,殺聲震天,契丹士兵嘴裏喊著聽不懂的口號,像洪水猛獸一樣撲向甘州城。


    雖然契丹弓箭手的密集壓製使城頭守軍的傷亡快速上升,但在守軍不顧生死的持續反擊下,也有力阻礙了契丹突擊部隊的前進速度,特別是劉凡設計的強弩的集中射擊,踏上木板橋的契丹進攻部隊估計十有其三倒在木板橋上,當然自身損失也非常慘重,丁營二百名弩手傷亡已達四十多人。


    越過城壕的敵軍飛快地將昨天剛剛製成的粗陋雲梯搭上城牆,迅速向上攀登,城頭上由輜重兵送上來的一口口大鍋已被推到了城牆垛口邊,一批木桶也早已備好,直刀兵提著木桶從鍋中舀起滾燙的熱油,從城頭照著雲梯潑濺下來,正在登梯的契丹士兵被熱油淋在身上,慘叫聲撕心裂肺此起彼伏,從那雲梯上如同石頭一般墜落下去,偶爾躲過熱油的契丹士兵則被長槍和短弩招唿,一個不剩地滾下雲梯。


    但契丹兵似乎是一群嗜血的群狼,依然前赴後繼地向上攀爬,隨著熱油一桶桶潑下去,契丹兵像下餃子似的從雲梯上往下掉,很快在城牆根裏紮成一堆,隨著丁營校尉曲永平一聲號令,槍兵將已點燃的火把扔下城牆,城牆下瞬間燃起了一道熊熊大火,一道火煙將甘州城牆與城壕分隔開來,火海中契丹將士渾身上下著火冒煙,掙紮淒嚎,奮力起身,沒走幾步又頹然倒地,一股黑煙蒸騰而上,直衝雲霄,清澈如洗的天空終於多了一片‘烏雲’,而首先衝到甘州城下的這波契丹士兵在這片‘烏雲’下與雲梯一起葬身在這人間修羅地場。


    看著城下掙紮嚎叫的契丹軍,金城軍甲旅士兵並沒有在眼中顯出憐憫之色,因為他們很清楚,至和二年和四年,契丹強盜不僅是把甘州變成了修羅場,而且把小半個西北也變成了修羅場,無數家人和朋友在他們的屠刀下慘死,在戰場上如果稍有不忍,或許不久之後,哀嚎的就是自己,憐憫就是柔弱,戰場上的柔弱,就等同於將自己送入了地獄!


    劉凡看到從開戰以來甲旅士兵不斷有人倒下,這時候又親自旁觀著這自己導演下的血與火的人間慘劇,一顆不甚強大的心髒終於有點承受不住。


    雖然秋日午後的天氣依然炎熱,但劉凡卻感到好像渾身上下寒冷徹骨,一顆心髒像擂鼓一般在胸腔裏跳動,感覺隨時會從身體裏噴出來,喉嚨幹澀的就像有一團火在燃燒,腦子裏一片混沌,好像直接被人用大湯勺把腦漿挖空了,自己這時候就好像是一個被擺上皮影戲的布偶,什麽事情都沒經過腦子直接從喉嚨裏穿腔而出做出安排,幸虧所有方案都在昨天晚上的細細謀劃並推演了好幾遍,這時候下麵的校哨按部就班執行即可,隨口的安排也錯不到哪兒去。


    幸虧腦子裏殘存的一絲理智告訴自己,這時候自己一定不能亂,一亂就可能影響到眼前的這一兩千號人,就是這絲殘存的理智幫助劉凡慢慢地冷靜了下來,讓他意識到這時候自己是負責一方的軍中主將,稍有差錯就有可能讓聽從自己指揮的這些士兵失去生命……。


    別無選擇,他隻能用殘存的理智來逼迫自己直麵這殘酷的人間煉獄。


    契丹軍一看形勢不對,立即改變策略,不顧城下還在燃燒的火焰,又一波契丹兵帶著雲梯衝了上來,這波契丹兵顯然已經看到了火油的厲害,一手執有兵器,一手持盾,在頭頂用盾牌作防護,熱油潑濺下來,也隻是倒在盾牌之上,一時難以傷及自身,這樣堅持兩三個唿吸,隻要想辦法越過城頭並在城頭占住一片空間,那麽甘州城牆就基本上到手了。


    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史以來的攻城戰就沒有這樣簡單的,隻聽又是一聲令下,甘州城頭上頃刻間滾木擂石像雨點般落下,還沒爬到垛口的契丹兵又全部被木石砸成了肉泥,落入下方還在燃燒的火煙中。


    而不管是潑熱油,還是用滾木擂石擊打,兩邊的弓箭兵根本就沒停下來,距離城牆五十步開外的契丹弓箭手除用拋射壓製城頭的守城士兵外,這時候更多地在運用點射,特別是那些箭術上佳的契丹箭手,早早就瞄準了雲梯頂端,隻要有守城士兵探出身子,立刻便是十幾支羽箭嗖嗖地飛過去,往往就能收割上一條守城士兵的性命。


    而城頭上由曲永平指揮的弓箭手也一刻不停地在向下射擊,有些士兵控弦的拇指已滲出血來,雖然總體命中率不是很高,但仍然有效遲滯了契丹軍的進攻速度。


    而一直由耿大偉指揮的弩兵,則一直將注意力集中在三塊木板上,用強弩或步弓將敵人放倒在橋麵上。


    從未初二刻開始,攻守雙方你來我往打了將近兩個時辰,城牆上自契丹兵搭雲梯開始,一直保持著近乎紛亂的態勢。


    不但所有戰兵沒閑著,而兩百多名輜重兵一邊要負責補充守城器械、一邊還要負責將不斷增加的屍體和重傷兵抬走、對輕傷兵進行簡單救護,更是忙了個腳後跟踢屁股——手忙腳亂。


    劉凡和董子以及幾個護衛也一刻沒得閑,不停地奔跑在城牆各處,梳理協調、臨機決策、救急救火,而稍有空閑就馬上加入到防守大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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