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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周爾雅所料,動機成了這個案子的僵局。


    船長不作為,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隻有嫉惡如仇、天生戰士一般的韓虞,熱心地詢問了每一個關係人物,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至少從表麵看起來,確實沒有人會殺死榮佳梵。


    除了狄薇,船上每一個人都與榮佳梵隻是萍水相逢,而榮佳梵又非常的內向靦腆,與她打交道最多的同船客人也都隻是說過幾句話。


    從人物關係上來看,最有嫌疑的反而是與她關係最好的狄薇。


    但狄薇並沒有作案的機會。


    沒有找到含有砒霜的食物,也無法確定榮佳梵是什麽時候被投毒的,但從用量來看,中毒的時間不會多於一個小時。


    為了要在晚餐時候表演,狄薇從下午開始就在排練,一直處於眾目睽睽之下,根本沒有接觸榮佳梵的機會,更不要說投毒。


    根據船員和其他乘客的證詞,榮佳梵一下午應該都留在艙房中,也沒有出來過。


    韓虞沒有任何收獲,心情很沉重的來到一等艙周爾雅的房門。


    周爾雅房門前都有仆人看守,看見是韓虞,打開房門通報一聲。


    韓虞不是第一次來到周爾雅的房間,可每次來,都自慚形穢——船上的一等艙設備應該都一樣,可周爾雅的房間總讓人覺得格外幹淨明亮,纖塵不染。


    裏麵的氣味也是好聞的鬆木蘭香混雜著淡淡的龍涎香,和二等艙混著腥味和煙味的氣味完全不同。


    好在韓虞一向大大咧咧,性格外向,雖然會覺得周爾雅太過幹淨讓人忍不住想洗個澡再見他,但想著案情,他很快就忘了這種身份和性格上的差距,親親熱熱的走到他身邊,將這段時間調查的結果詳細的告訴周爾雅。


    “案子的關鍵,應該就在艙房了,你可以去看看。”


    周爾雅靠在高腳扶手椅上,站在一邊頭發花白但看上去精神矍鑠的老管家為他送上濃縮咖啡。


    這位一直穿著燕尾服打著領結的老紳士韓虞也認識,周爾雅喊他蔡副官。


    蔡副官經常陪在周爾雅身邊,目光敏銳,雖然上了年紀,但眼神和舉止卻很有力量,一看就是靠得住的人。


    “周兄要和我一起去嗎?”韓虞總覺得自己沒有周爾雅細致,會忽略很多細節。


    周爾雅優雅的抿著咖啡,輕輕搖搖頭,直接拒絕:“我不喜歡那裏的味道。”


    他似乎永遠都不急不忙,一絲不苟,和急性子的韓虞完全相反,每逢大事有靜氣,這份靜氣讓他一舉一動更添高貴,同時,也帶著上層人物的冷漠疏離,仿佛旁人都是螻蟻,不值得花費感情。


    盡管如此,可他並不招人討厭,哪怕直言說出自己是陽春白雪,不喜下裏巴人,也讓人覺得他本就該不染塵埃。


    這並不隻是因為英俊容貌的加持,還有他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仿佛天上遙遠的月亮,就應該高高在上的清冷的散著光芒,冷冷俯瞰煙火眾生。


    “好吧,我馬上去!周兄,你等著我的消息。”韓虞也不多說,轉身就往外麵跑。


    周爾雅端著咖啡的手凝在空中,見他風風火火的衝出門,才哂笑,像是自言自語:“不喝杯咖啡麽?”


    這可是從牙買加運來的咖啡,滋味香醇濃厚,聞到香味就知是上品,可韓虞這個莽人已經跑了。


    “真是魯莽。”一直沒說話的蔡副官終於開口,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對周爾雅說道,“少爺,和這些人少些來往,萬一給你帶來麻煩……”


    周爾雅抬手示意他住嘴,黑曜石般的眼睛閃著旁人看不懂的光芒,神秘而震懾人心。


    他怎麽能不知道韓虞的性格?


    這樣單純直爽,猶如太陽不掩其光,又似火焰不掩其熱,他以為隻有天真的少年才擁有,沒想到,在這艘船上能遇到心如少年般熾熱純淨的夥伴。


    也許,還稱不上是夥伴,但周爾雅是羨慕他的。


    是的,羨慕。


    羨慕韓虞的赤子之心,羨慕韓虞的熱血明亮,羨慕韓虞的勇往直前,不畏黑暗。


    這些韓虞都不知道。


    韓虞隻想知道,死者背後的真相。


    關於查看艙房,韓虞詢問了狄薇的意見,狄薇低泣著同意,她仍然未從震撼與悲傷中恢複過來。


    二等艙的艙房並不算特別寬敞,尤其和周爾雅的一等艙相比,甚至很寒酸,但是對於兩名單身旅行的女子來說,差不多也已經足夠了。


    房中並排放著兩張單人床,蒙著白色的床單,床頭固定著落地台燈。


    靠舷窗的一麵是衣帽鉤和櫃子,另一麵則是茶幾與沙發,盥洗室在最內側。


    艙房本就不寬敞,因為空地上擺了一個碩大的畫架,更顯擁擠。


    畫架上,搭著一幅未完成的油畫,藻綠色長發、身披薄紗的半裸女子,在幽深的海水中仰麵張口,仿佛是在歌唱。


    畫家的筆觸極為細膩,纖毫畢露,鴿乳如玉,韓虞隻瞥了一眼,臉就漲紅了,不好意思再看,苦笑著問狄薇:“這是榮小姐畫的嗎?”


    狄薇倒是並不在意,她猶自沉浸在悲傷中,似乎並沒有在意這畫是否有傷風化。


    她點了點頭迴答:“船上這麽多天,佳梵就一直在畫這幅畫,她說看見了大海,就有了靈感。”


    “榮小姐是個出色的畫家。”


    韓虞雖然不敢多看,但能夠清晰感受到畫麵上那種唿之欲出的衝擊力,這是一般畫家所不能擁有的天賦。


    越是這樣,越想知道是誰痛下殺手,讓這樣出色的女子死於非命。


    狄薇忽然抬起頭,神色有些恍惚,她盯著那幅畫,像是想到什麽可怕的事,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這是……《歌唱的塞壬》。難道……難道她真的是……”


    狄薇發出宛如歎息的呻吟,幾乎要滑倒在地。


    韓虞眼疾手快,趕緊攬住了她,發現上手幾乎輕若無物,她簡直隻剩一把骨頭架子。


    他急急追問:“這幅畫怎麽了?狄小姐,你不要緊吧?”


    塞壬是希臘神話傳說中的海妖,用美妙的歌聲勾引水手,讓他們蹈海自盡。奧德修斯在漫長的航海征途中曾經遭遇過這種怪物,他將自己牢牢地綁在桅杆上,這才抵禦了誘惑。


    這種神秘而美麗的海怪,當然是藝術家創作的靈感源泉之一,有無數以塞壬為主題的傳世之作。


    比如剛剛離世不久的新古典畫派代表人物沃特豪斯先生,就有一副同名畫作,在歐洲得到極高的評價。


    但不管如何,海妖終究不過隻是傳說而已。從來沒有人真正見過這種東西,現代科學的發展,也證明了傳說的消亡,狄薇何至於這般驚恐?


    “是海妖……是海妖害死了佳梵!陳老先生說得對,被海妖盯上的人,一個個都會不得好死!”


    狄薇情緒很激動,牢牢握住韓虞的手腕,身子不斷向後仰,像是歌劇中誇張的暈倒動作,腰肢簡直要折斷一樣,還發生了劇烈的抽搐。


    “刑醫生!刑醫生!來幫一下忙!”韓虞發覺情況不妙,趕緊招唿等候在室外的眾人。


    刑誌力一個箭步躥了進來,接手將狄薇打橫抱起,放在床上,掏出聽診器貼在她胸口聽了一陣,看她漸漸平靜下來,這才鬆了口氣。


    “是因為悲傷過度引起的歇斯底裏症,隻要靜臥休息一陣就好。”刑誌力猶豫了一下,又對韓虞說,“我看,暫時最好不要再刺激她了……”


    韓虞看著蒼白驚恐的狄薇,無奈點頭:“我再從側麵調查一下。”


    韓虞離開狄薇的房間,正好看到不遠處陳約翰正轉動著渾濁的眼珠子,嘴裏不知道在嘟噥些什麽。


    剛才狄薇提起海妖的時候,也提起了陳老先生——也許,就是指這一位陳約翰?


    韓虞迴到會客廳,向陳約翰詢問關於海妖的事,陳約翰直言不諱:“沒錯,海妖的事就是上船第一天我和她們倆說的。”


    他掏出包了毛皮的銀質酒壺,向喉嚨裏麵灌了一口,抹去胡子上沾上的酒液,用力點了點頭。


    “塞壬,可不隻是傳說而已!我們這些老水手都知道,隻要航行的時間久了,她就會在睡夢中纏著你,在你耳邊唱著纏綿悱惻而悲傷欲絕的歌曲,隻要你還在海上,就不會消失,要逼到你死為止。”


    無稽之談!


    韓虞皺著眉,暗地裏搖了搖頭,作為接受最新思想的進步青年,他才不相信這種神話傳說。


    這大概是因為航海孤獨而產生的憂鬱,最後導致幻聽,完全無法證明海妖的存在。


    當然,天生感性的女人,也許會相信這麽毫無根據的神話故事。


    “就在昨天,狄小姐對我說,她和榮小姐都聽到了海妖的歌聲……當時還覺得是笑話。”陳約翰忽然有些失神,想要喝口酒壓壓驚,手卻發起抖來,有一半的酒都灑在衣襟上。


    這混雜著煙酒的氣味,確實令人胸悶,周爾雅難怪不願親自來。


    韓虞很驚訝的問道:“昨天?她們還說了什麽?”


    如果沒有提起,陳約翰醉得稀裏糊塗,自己也不會想到。但聯係起來一思量就顯得恐怖起來,空氣變得凝滯,唿吸都有點兒吃力。


    陳約翰麵色非常難看,努力迴想著當天的對話:“狄小姐說她自己還好,但是榮小姐就有些不對勁,晚上做噩夢,還說夢話胡話,整個人都像被什麽東西附身了一樣。”


    他頓了一頓,又撓頭說:“不過今天早上看到榮小姐的時候,她氣色倒還可以,也許是人多不好意思表現,也可能隻是做了噩夢……”


    “還有這種事?”


    難道真的是憂鬱症導致的自殺?韓虞雙眉緊蹙,迫不及待想要再次詢問狄薇。


    不過……還有一個大問題,就算是自殺,榮佳梵哪兒來的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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