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兩日後在碾房外的空地上,周道將他的碾工和雞舍的人等都招集過來,當班的不當班的都來,開會。眾人已經熟悉了這個新詞兒:就是大家在一起說事兒。


    周道清了清嗓子“今日主要說幾件事:第一,從明日開始碾房就放年假了,開完了會大家就去王管事那兒把這月的工錢結了。”"雞舍的夥計從明日開始輪流休假,這件事由徐瓦兒來安排。雞舍之人在春節期間上工的,除了有每日的工錢,另外獎勵每日二十文,按天數算。”周道在人群中間說著,圍著他的工友聽了這條很是歡喜,交頭接耳地議論著,顯得熱鬧。“嘿,養雞好安逸,我們碾工放假沒錢拿,他們上工不僅有錢掙,還有獎金,好事都讓他們占完了,我幹脆養雞算了。”“就你霍嘴六屁話多,你不想碾米我和你換,哪個龜兒子不換。”“說起耍的,你朱順還當真了,雞屎那麽多那麽臭,我情願少掙兩個也不和你爭。”周道看他們嘻鬧得差不多了,便道“還有沒有啥說的?想發言就舉手,一個個的說。"沒人舉手,眾人靜了下來。


    "第二,近日官府因打仗的事,在征糧征夫。我們這兒也有四個被抽中征了夫,哪四個?舉下手我看看。”人群中四個人舉起了手,三喜兒,徐丁,楊雄和吳災。“你們幾個運氣好,還有沒有哪個抽中了的?”周道問,沒人吭聲,氣氛也由剛才的嘻嘻哈哈變得嚴肅了些。“你們幾個是咋打算的,啥時候走?”他們幾人相互看看,吳災說話了“我們商量過了,繼續給東家扛活,哪兒也不去。”他舔了舔嘴唇“我們算過,若是不去,得繳頂夫錢每人六貫,反正也有把子力氣,三四個月就迴來了。”一眾工友也多點頭稱是,七嘴八舌又議論開了"就是,運糧也要幾個月,到底幾個月還說不清呢。"”是啊,怎麽說都比強拉到南邊送死強。”“唉,叫你運糧又不是叫你打仗,送的哪門子死。”“那可難說,打起來弓箭可不長眼。行程也得趕,沒吃沒喝,睡不好覺不說,經常挨官兵的打是肯定跑不了的,再說若運糧誤了期可是要行軍法的啊。”養雞的朱順說的張口揮拳,唬得旁邊幾人一愣一愣的。“老朱,你說得跟真的似的,瞎編的吧。”“呸,霍嘴六你小子就是臭嘴一張,我當民夫運過糧,不然咋知道的這麽清楚。你不信就趕快接著他們給的六貫,替他們去,多好,快去。”說著便用一雙大手去揪霍嘴六的頭發,霍嘴六猴兒似的跳到一邊“我去,我去你大爺,鏟你的雞屎去吧。”眾人又是一番哄笑。


    周道也跟著笑。他舉起手掌,大家又安靜下來。“各位,既是跟著我周道討生活,你們的事便是我的事,你們的難處我也一並分擔,你們的頂夫錢我替你們出一半!”“啊!”“哎呦!”氣氛熱烈起來。“還不快謝過東家!”“東家真是宅心仁厚啊!”在眾人的一片稱頌中,他們四人紛紛向周道施禮,其他的夥計也跟著施禮,遇到這麽個好東家,誰不高興。“楊雄,你不必謝我,這運糧征夫的差事你還是得走一趟。""嗯?"


    “嗯?”大夥有些愣住了,這是啥意思?“楊雄,你可記得那日白守成白爺,頭次帶了人到我們碾房來時的情形麽?”周道問。楊雄一怔,隨臉刷地一下紅了,直呆呆地站著。“我當時問你誰來找我,連問了兩次,你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就那麽幹站在一邊兒看著,真要到了節骨眼兒上,我們有啥事情還能指望上你?"周道目光轉向眾人"李大嘴為人雖有些冒失,但看得出來,他這個人還是重情義的,關鍵時候靠得住。所以前幾日他傷好得差不多了,要上工,我讓他歇著,不急,開年再幹不遲。各位該有的工錢,他都有份!而且按著最高的拿!跟著我周道混,決不能沒個著落,他就是殘了,幹不了了,我養他一輩子!有我一口幹的,就不會讓你喝稀的,我就是要讓人知道,我周道是講義氣的,別人如何對我,我加倍奉還!”說到最後周道幾乎吼了出來,振聾發聵!


    “好!”“你娘的!值了!”“他娘的!就是該如此。”下麵你娘他娘的喊成一片,人們握拳跺腳咬牙切齒,周道能感受到這發自內心的憿動和振奮。李大嘴呆立在人群中,什麽也沒說,雙眼通紅。好一會兒,周道抬起手,立刻便安靜了,“楊雄,我出的三貫錢你拿著?”“東家,我不敢,我有愧。”楊雄低頭抱拳。“不要說不敢,我話還沒說完,這三貫你且拿去把家裏安頓好,出去見識見識,練練膽!看看當個民夫死不死得了,男人在世就是不能太慫!你若願意,等你過幾個月迴來,這個位置還給你留著,到時我們的碾房不是現在的五座,而是七座!”楊雄的臉漲得通紅,對著周道深深一揖。


    周道平複了氣息“第三,官衙這幾日便要發文布告,要放開五兵之禁!雖說之前也禁得不嚴,不過現下卻是放開禁令,為何?,”他並不需要迴答“因為要鼓勵民間持有兵器,因為要打仗了。那是不是會打到我們這兒來?我看不會,至少暫時還不會,不過下次或者隔兩年會不會打來?沒人說得清。這裏是戰亂之地,不然怎會隻放開四川置製府所轄四路的兵禁?此地求活不比江南,比的不是詩文功名,比的是誰的刀多誰的刀快!我很讚同潘虎潘爺的一句話,他說:江湖行走,他隻認得刀。"


    "你們誰家有路子,能夠攜家遷居到江南快活,我勸他趕緊走,趁著還未亂起來時候。若是沒那個路子,你就得尋思尋思,不要埋頭隻顧著一日兩餐的吃食和老婆孩子熱炕頭,還得為將來打算打算。怎麽打算?可能你會問,其實就是一件事:你得自保。沒有棍棒刀槍,不會武藝,你拿啥自保?有了刀槍就你一家人,你能自保麽?不說打仗,就是想不被欺負都難!所以要想自保就得練武,就得抱團兒!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大夥轟然稱是。


    其實在鄉下,一直以家族,以鄉裏抱團取暖或者互鬥,形成大小不一的圈子,互有交集,或鬆散或緊密。跟著周道這樣的東家,眾人自然樂意,情緒也是高漲。“嗯,好。”周道接著說“既解了兵禁,這棍棒刀槍自是要備下,眼下刀還沒有,得等到發了正式的告示。不過棍子還是準備了些,人手一棍,以後要和別人打架就別再拿扁擔了,拿著隔應,不順手。”眾人嘿嘿地笑。“光有刀槍還不行,得會使才行,得有人教,我就給大夥請了個教頭,可能這兩天大家也見著了,隻是不清楚他是幹啥的,他叫馮一,是個金人。”眾人又有些騷動,周道也不急。


    “大宋與金國是世仇,大家恨金國我知道。可金國被蒙古韃子滅國也十幾年了,金國跟大宋幹仗的時候,他怕是還沒憨娃大,他和宋人的仇隻怕沒那麽大,不然他也不會逃難到大宋,官府也承認他們是歸義之人。"周道說得口幹,想喝水也沒有,"去給我端碗水。"他對旁邊的憨娃說。憨娃轉身還未進屋,水就被人遞了過來。周道接過灌了兩口接著道"蒙古人可比金人厲害多了,也狠得多,金國就是被他們滅的。""是宋蒙兩家聯手滅的吧?"有人嘟嘟囔囔。周道瞟了一眼,沒理他"我們四川四路前些年死在他們手裏的有多少?不計其數!不分男女老少,就一個字,殺。”周道許是想起了什麽,“我說的也不盡然。韃子殺人有時也分,男的老的都殺,女的奸小的賣,這不是我說的,是我聽鎮上不少老人說的,不知是不是實情?”“是聽說過”“韃子就是禽獸,他們和金人都不是好人。”眾人有點頭的,有搖頭的。周了皺了皺眉“金國早就完了,蒙古人正在南邊兒和大宋開仗,若真打來了,那就拿了刀槍和他們幹!不然就是個死,你挑哪個?你逃到哪兒,他追到哪兒。馮教頭除了老婆孩子,一大家子被韃子殺了個幹淨,他一身的本事,寧可在大宋討飯也決不投韃子,他的仇比你大!隻要這金人有本事,我就要用。都是為了打韃子。打不過,隻耍嘴皮子,那你屁都不是。我今日就把話放這兒,不服可以,若誰對馮教頭不敬,那你有種就立馬單挑他,勝了他滾蛋,敗了你滾蛋。我這兒隻養雞,不養搬弄是非的廢物!”說罷,周道看向遠遠站在人群之外的馮一道“馮教頭,亮亮你的本事。"


    馮一今日穿了件燒飯婆子找來的舊衣裳,也不說話,從地上抱起一捆棍子便走入了人圈。他婆娘正摟著女孩兒,遠遠地站在棚屋門口看著她男人。


    到了人群中間,馮一把那捆棍子往地上一扔,"嘩”木棍散開,“來六個吧,隻管下死手,別的人都退遠點兒。”馮一麵無表情地說道,一麵撿起一根棍子,又轉身向周道一輯“周公子,請。”他作了個請的手勢,周道了然,便站到稍遠的地方,眾人也都退得遠遠的,依舊圍成一個大圈。


    “一個打六個?”人群中有人小聲嘀咕。很快上來四個,周道的夥計有個特點,就是大多正值盛年精力充沛。“還差兩個,朱順你也來啊!”有人喊,朱順和另一人也走入場中,拾起了木棍。朱順不像其他人,他早年練過兩手,有些底子。他把木棍平端,棍頭略微上蹺,雙腿紮成弓步,並不上前,隻在一丈外等著。“並臂子一齊上,不要被他一個個地打了。”朱順算準這個金人有兩手,對其他幾個弟兄說道。“手腳不算,身上中棍就算完了,得把棍子看成刀和矛,中了就得下場。這是比試,不是真要把誰打殘,先訂下規矩,都懂了?來吧。”馮一雙腳打開,棍子橫握,掃視著四周說道。


    沒人理他,霍老三突發一聲吼,猛衝兩步舉棍便砸。馮一動了,霍老三的棍子還沒舉到最高點,馮一迎向他就一個突刺,棍頭直戳在霍老三的脖子下麵,再高一點兒就是咽喉。隻一下,霍老三直接就窩倒在地上,哼都沒哼一聲眼淚鼻涕全下來了。圍觀的眾人皆是一驚,有些發怵。有眼尖的人看到馮一的棍子兩頭都用麻布結結實實的包裹了起來,若是沒有??再看看終於哭出聲來的霍老三,不禁有些頭皮發麻。“蠢貨,我說了得一塊兒上。”朱順罵道,“大夥都出手,上啊!”喊罷,便握棍向前刺去。馮一提前就動了,他衝向旁邊的一人舉棍便砸,那人倉促間一彎腰一閉眼,雙手橫棍去檔,隻聽噗的一聲,馮一那一棍子並未砸下,但衝勢不減,抬腿一膝蓋頂在那人肚子上,“哎喲”一聲也彎在地上,是霍嘴六,跟他堂兄霍老三倒在一起。緊跟在馮一身後的朱順剛才那一刺,差著馮一的後腰不到一尺,沒刺中,其他幾人也是或打或掃可都落了空。


    馮一開始遊走,專找落單的或邊上的下手,或騷擾或猛攻虛虛實實,轉眼挑落一人。隻剩下三人了,馮一不再遊走,正麵對著他們。他突然挺刺朱順,朱順急往後退,不過這招是虛招,馮一揮棍就向旁邊的一人掃去,那人忙轉攻為守,用棍去架。還是虛招,馮一猛一閃身讓過側麵一刺,倒提棍子往上一撩,戳在那人的小腹上,“啊”那人痛得大叫,眉毛擰成一團,馮一順勢棍頭砸下,敲在他背上,那人便蹲了下去。馮一根本不停,揮棍橫掃,站得近的一人抬臂舉棍堪堪擋住了這一狠擊,身體不由連退兩步,馮一並不看他,猛然一偏頭,朱順斜刺裏就是一槍!擦著馮一的臉頰刺過,馮一抬腿便向朱順跨部踢去,朱順向後急縮,忽地眼前一花,一根纏了麻布的棍頭猛地在他眼珠前頓住,棍風掃過,棍頭還在微微顫動。咣當,棍棒掉到了地上,朱順臉都白了。馮一轉身看向場中唯一剩下的一人,那人正握著棍子緊張地看他。“咚”,一根棍子飛來擊在馮一背上,當的一聲,掉落在地。馮一扭頭,隻見地上坐了一人,正齜牙衝他笑,“你死了!”“霍嘴六你娘的在幹啥?是你先死了。”有人喊著。“我沒被棍子打著,隻是被頂了一腿。”“可你躺下了,你是要他在你頭上補上一棍子麽?”問話的是周道,話音透著涼意。


    霍嘴六撇撇嘴不吭聲了。馮一扭轉身冷冷地盯著剩下的那最後一人,那人雙手握住棍子捏了又捏,他看著馮一,吞了口口水,然後扔掉了棍子。馮一看看四周的眾人,又看向霍嘴六“不服,就再來打過。"霍嘴六沒動也不出聲。“我服。”說話的是朱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宋末將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慢手老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慢手老張並收藏宋末將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