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正月下旬。


    這日上午,袁慶柏於乾清宮明間召開一場禦前擴大會議。


    參會者包括了數十位王公大臣。


    袁慶柏在這場會議上商議了幾件要事。


    說是商議,其實這幾件要事都已在會前決定好了,此次的禦前擴大會議,一是頒示成議,二是部署相關事務。


    幾件要事都“議”畢,輪到眾王公大臣主動諫言的時間。


    就在這時,忠順親王袁嗣紓突然出班,對身著明黃龍袍端坐在天子寶座的袁慶柏道:“聖上,臣有奏!”


    袁慶柏看向忠順親王,心中不由反感。


    忠順親王是袁慶柏的四叔,昔為順郡王,承泰帝登基之初,就將他由郡王晉封為親王。


    袁慶柏登基後,為了穩定皇位加強皇權,他收攏宗室人心,緩和承泰朝的宗室緊張氣氛。


    其中就包括了善待忠順親王,袁慶柏對待這位四叔有些客氣,也給與了不小的權力。


    然而忠順親王的表現卻令袁慶柏失望。


    近一年來,忠順親王懈怠政務,窮奢極欲,溺於聲色犬馬之中,且有貪贓枉法的行為。


    比如,按國孝之製,他本該一年內不許筵宴音樂,然而,承泰帝崩逝未及百日,他就已幾次悄悄筵宴聽戲,哪怕後來賈珍因違國孝受嚴懲,他也未以之為鑒,多次筵宴聽戲,不顧禮法之禁。


    如此囂張,蓋因忠順親王對袁慶柏心生輕慢,且認為袁慶柏實施仁政,斷不至於為了一些“小事”,加罪整治他這位貴重緊要的親王四叔。


    眼下,袁慶柏見忠順親王在這種朝會盛儀的隆重場合出班奏事,心中不由生厭。


    但袁慶柏擅長藏情,不動聲色。


    剛穿越到這個紅樓世界的時候,袁慶柏就知道今生的自己需要學習掩藏情緒,藏鋒斂鍔為必修之課。


    經過歲月的磨礪,多年的曆練,他的這項本事已頗有火候。


    這一點,對他的帝業大有裨益。


    袁慶柏忍著心中的厭惡,擠出微笑問道:“忠順親王有何事啟奏?”


    忠順親王神色凜然,聲若洪鍾:“啟稟聖上,臣今日要彈劾工部侍郎兼順天府尹宋嘉涵之罪。”


    “宋嘉涵為求令名,常劾勳戚大臣,然往往憑風聞而劾,實乃沽名釣譽之輩。”


    “他這般行徑,既耗聖上精力,又致朝局動蕩,眾勳戚大臣懼擔憂被他汙蔑而蒙受冤屈。”


    “請聖上懲處宋嘉涵,勿使此人再擾聖聽,禍亂朝綱!”


    宋嘉涵就在現場,見忠順親王如此狠辣地彈劾自己,並不覺得奇怪。


    他知道,像他這樣的“第一諫臣”,容易惹來這樣的風波,他也為此早做了心理準備。


    饒是如此,眼下他是不禁心裏一凜,神色倒還算鎮定,本來微微低頭的他,抬頭瞥了眼前方忠順親王的背影,又望了眼上方天子寶座上的袁慶柏。


    袁慶柏心中對忠順親王更加厭惡。


    自他登基,近一年來,彈劾宋嘉涵的勳戚官員已不下十人,其中不乏王公大臣,但這些人都是上奏折彈劾。


    而眼下忠順親王竟在禦前擴大會議上當眾彈劾宋嘉涵,且辭色甚是鋒銳。


    袁慶柏知道這必是忠順親王故意為之!


    忠順親王對宋嘉涵厭恨已深,因宋嘉涵多年來彈垮了他門下數人,也先後幾次向承泰帝、袁慶柏上奏折彈劾他,而且,宋嘉涵作為順天府尹,也不給他臉麵,整治過他王府裏的人。


    忠順親王是一個量狹記仇之人。


    他知道,袁慶柏保護著宋嘉涵,那些彈劾宋嘉涵的奏折,落到袁慶柏手裏後,幾乎都批複的是“知道了”這簡單的三個字。


    他故意在今日這場禦前擴大會議上當眾嚴詞彈劾宋嘉涵,想著如此一來袁慶柏多半不會不給他這位親王四叔臉麵。


    自袁慶柏登基,但凡忠順親王當庭諫言,袁慶柏都不曾駁過的。


    忠順親王也知道,近期宋嘉涵相繼得罪了瑞郡王袁慶樹、湯承遠、詹爾廷。袁慶樹、詹爾廷都跟他親近,而且,袁慶樹任性妄為,詹爾廷直爽剛毅,兩人又都記仇,此前袁慶樹還在皇宮裏罵了宋嘉涵一頓。


    在忠順親王想來,今日袁慶樹、詹爾廷兩人之中,至少會有一人出班支持他,一旦如此,就能確保袁慶柏懲處宋嘉涵了。


    盡管心中厭惡,袁慶柏還是擠出微笑,淡定從容地徐徐說道:“忠順親王此言似有過偏,朕不以為宋嘉涵擾亂聖聽,禍亂朝綱。‘沽名釣譽’之說,加於宋嘉涵並不相稱。”


    言畢,袁慶柏故意看向湯承遠,問道:“湯承遠,你意以為何如?”


    湯承遠略加思索,頓了頓便道:“臣以為聖上所言極是。”


    “臣觀宋嘉涵,清廉正直之臣也,敢言直諫,乃大周臣子之擔當。”


    “宋嘉涵雖常劾勳戚大臣,然其劾多次得到證實,乃正朝綱、清吏治之要舉。雖間有風聞而奏,然風聞奏事非違製之行。”


    湯承遠慣會附和奉承大周天子,而且袁慶柏已告訴過他,說賞識宋嘉涵的清正廉潔等品質,要保護宋嘉涵這位“第一諫臣”,眼下袁慶柏又已率先反駁了忠順親王的彈劾。


    這種情況下,湯承遠自然會選擇附和袁慶柏了。


    忠順親王下意識瞪了一眼湯承遠,心中暗罵“此老賊可惡”。


    作為三朝元老的湯承遠,從景安朝到如今的天隆朝,多次在天子禦前反駁忠順親王,早已被忠順親王記恨在心,忠順親王卻是莫能奈何。


    不待忠順親王發言,袁慶柏轉顧袁慶鬆:“謙郡王,你意若何?”


    袁慶鬆幾無遲疑,朗聲奏道:“臣亦以為聖上所言極是,附議湯大人。”


    袁慶柏點了點頭,感到滿意。


    袁慶鬆為了考查推廣土豆、紅薯、玉米,賣力辛苦。而且,自袁慶柏登基,他一直是袁慶柏的支持者,明裏襄助,暗裏也不搗鬼。


    在袁慶柏看來,袁慶鬆才具卓絕,勤勉不懈,且對他忠誠,雖也有缺點,比如,有些貪色,耽於詩詞……但這些缺點都不算緊要。


    這樣的袁慶鬆讓袁慶柏賞識,若非他的生母犯了大事,袁慶柏覺得自己和這位四弟的關係,或可相當於曾經的承泰帝和九叔。


    湯承遠,相當於宰相。


    袁慶鬆,是袁慶柏的弟弟,郡王爵加身,且即將晉封親王。


    袁慶柏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加上湯承遠、袁慶鬆發言支持了,忠順親王此次的彈劾也就失敗了。


    不過,袁慶柏還是擠出微笑對忠順親王道:“忠順親王憂國憂君,此誠可嘉。”


    心裏則暗哂,“嗬嗬”了一聲,又給這位四叔記下了一筆賬,待到時機成熟,他必好好跟這位四叔算賬!


    事已至此,忠順親王自己可不好再繼續彈劾了。


    忠順親王看了眼袁慶樹,又看了眼詹爾廷,見這二人都佇立不動,沒有一個要出班附和彈劾宋嘉涵的,心愈怏怏。


    忠順親王對袁慶樹這位侄兒有誤解,袁慶樹雖記仇且任性妄為,卻是真心敬重袁慶柏。


    詹爾廷則知道袁慶柏賞識並保護宋嘉涵。


    袁慶樹、詹爾廷都不會傻到在今日這種場合當眾附議忠順親王,彈劾宋嘉涵,違背袁慶柏的意誌。


    議完了宋嘉涵之事,這場禦前擴大會議就結束了。


    忠順親王鬱鬱而去,心結難解,意緒紛擾。


    除了鬱悶,他也有對袁慶柏的不滿,另外還有了一些忌憚,向來不曾當庭駁過他諫言的袁慶柏,今日竟公然駁了他,這可不是好跡象啊……


    ……


    ……


    散會後,袁慶柏將賈珠單獨召到了養心殿暖閣,跟賈珠密議了一番內務府的事情。


    這時,賈珠翼翼小心地對袁慶柏進言道:“臣意欲向聖上保舉一人,,以充內務府主事之職。”


    袁慶柏笑問:“哦?你要保舉何人?”


    賈珠向袁慶柏推薦了多名官員,但極少主動保舉的,一般都是袁慶柏主動讓賈珠舉薦。


    賈珠道:“臣之族侄賈芸,去歲蒙聖恩浩蕩,得襲寧國府世爵,並承其家業,成為都尉,迄今已逾半載。”


    “臣一直留心觀察這位族侄,見其不以驟得富貴而驕奢,亦無安逸自滿之態,反益加勤勉,於寧國府治理有方,且虛心向學,漸成器用,其誌在報效聖上隆恩,願盡犬馬之勞。”


    “故臣今鬥膽,保舉賈芸入內務府,充主事之職,伏望聖裁。”


    袁慶柏聞言,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他早料到賈珠會保舉賈芸為官。賈珠到現在才來保舉,已比他預料中的要晚了。


    在他想來,賈珠這大半年來應該是教誨試練了賈芸。


    袁慶柏頷首:“賈芸是你們賈家的族長,是寧國府之主,爵至四品都尉,今日又得你這般鄭重保舉,既如此,讓他入內務府做個員外郎。”


    賈珠心中一喜。


    主事是正六品,員外郎則是從五品,雖隻相差一級,權力的差別卻不小。


    賈珠表麵謙辭了一番,推辭不過才謝恩。


    袁慶柏突然道:“朕寫一幅字,你拿去賜給賈芸。”


    賈珠不由愕然。


    賈芸還沒當官呢,聖上竟就要禦筆親書一幅字賜給賈芸了?


    賈珠心內頗感好奇,不知袁慶柏要賜的是什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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