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都中官員,下班時間分為“夏令時”和“冬令時”。


    自春分至秋分為夏令時,下午四點下班。


    自秋分至春分為冬令時,下午三點就下班了。


    此為常例,亦有特殊情況。


    比如賈珠,因其職司的重要性和特殊性,經常延時下班。


    今日便是如此。


    賈珠陪袁慶柏微服出行結束,已過了正常下班時間,而總管內務府衙門還有急事等著他處理。一番忙碌後,當賈珠迴到榮國府,已是酉時四刻,即傍晚六點,天色已冥,冬夜的寒風刺骨。


    倪大、倪二這對胞兄弟已在榮國府等了一刻鍾,兩人正待在賈政的外書房跟賈政敘談,忽聞賈珠迴府,兩人忙趨步到正院裏迎接。


    賈珠對兩人客套了一句:“聽聞你弟兄二人已在府內候了片刻?倒是有勞你們等候了。”


    倪大忙道:“大人召我弟兄酉時四刻前來,我弟兄不敢遲到,故提前了一刻,倒是打擾到貴府了,也擾了國丈大人,國丈大人留咱們在書房裏敘談了片刻。”


    倪大今年三十八歲,比胞弟倪二長了五歲,也是個身軀魁梧的,隻是不像倪二那般顯得粗獷不羈。


    兄弟倆的性格差異不小,倪大性沉而穩,襲著祖上的爵位,且已在軍伍宦海打拚二十年,已是九門提督麾下的從三品遊擊。


    賈珠笑問:“我遣人說今日請你們弟兄一個東道,奈何公務羈絆,不得不拖到天黑,你弟兄用過晚飯沒?”


    倪大恭聲迴應:“得赴貴府享大人的東道,是我弟兄大幸,豈有用了晚飯再來之理?”


    賈珠點頭,讓倪大、倪二稍候,他趨至賈政的外書房向賈政請了安,父子倆談了幾句,他便返迴,領著倪大、倪二進了榮國府中路的向南大廳。


    向南大廳內燈火輝煌,擺上了一桌佳肴美酒。


    賈珠、倪大、倪二都落了座,倪大率倪二先向賈珠敬了一杯酒後,賈珠對倪二問道:“你是否已知曉,今日那位三爺就是當今聖上?”


    倪二道:“曉得了,此刻都還難以置信,未料我倪二竟能有幸遇上微服出行的聖上。幸賴賈大爺頭裏提醒,叫我不可怠慢了聖上,否則我這粗人不妨頭說了不該說的話兒,豈不就衝犯聖上了?”


    賈珠莞爾一笑,又對倪大問道:“今日之事,你是否知曉了?”


    “稟大人,我業已聽我兄弟詳述。”倪大恭謹迴答,又恭謹問道:“但未知,大人位高權重,公務繁冗,今日何以屈尊降貴召咱們至貴府吃東道?”


    賈珠斂容正色起來:“你既問了,我便不繞彎了。今日倪二的體魄武藝和義俠之舉,得了聖上垂青,聖上意欲授倪二營千總之職,赴任健銳營。”


    倪大、倪二聽到這話,都不是很驚訝。


    倪大已提前推測到,今晚賈珠這般尊貴的大人物,突然邀請他和倪二到榮國府吃東道,或許在於倪二今日得了天隆帝的賞識,天隆帝對倪二有所賞賜,亦或是賈珠青目了倪二,欲提攜倪二。


    倪二雖沒有很驚訝,卻發怔起來,他有自己的想頭。


    他天生體魄強健,又有不俗的家世,若他少壯時就努力,必會有所成就,哪怕比不上倪大,也不至於如此不成器。


    然而他在少壯時不努力,又早早染上紈絝習氣,久而久之,淪落成了一個潑皮,連胞兄倪大都嫌棄疏遠他,


    今日他突然機緣巧合得了袁慶柏的賞識,讓他入軍伍宦海,且授以正六品營千總之職,這讓他感到恍惚,也自疑不能勝任。


    倪大見倪二發怔,忙道:“老二,還不速速謝恩。”


    倪二反應過來,對賈珠道:“賈大爺,我倪二能蒙聖上垂青,實乃大幸,論理當赴湯蹈火肝腦塗地以報聖恩。隻是恕我直言,我倪二從沒當過官,也從沒入軍伍,素日是個愛吃酒打架的。忽然讓我入軍伍還當官帶兵,我怕是做不好,也怕我壞了軍中的規矩。”


    此言反倒讓賈珠對倪二愈加賞識,覺得倪二心懷坦誠,這番話也又一次反應出,倪二雖是個粗人,卻粗中有細,是個有些腦子的。


    賈珠和顏悅色地說道:“老二這話坦誠,今日我特特地請你吃這東道,是有一番話要同你說道說道。”


    “授你營千總之職,赴任健銳營,這既是聖上對你的賞賜,也是聖上的旨意,你應當感戴,而不可抗旨。”


    “你混跡於市井,愛吃酒打架,但這是以前的你。如今你已年過三十,蹉跎渾噩了多年,令兄已是步軍營的遊擊,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子羞愧?”


    “今日既遇此天賜良機,你便該好好把握,赴健銳營履職,披甲執戈,出兵放馬,建功立業,以報聖上之隆恩,以繼先祖之武烈,光宗耀祖,如此方為丈夫本色,不枉此生。”


    “我也不瞞你,健銳營乃當今聖上禦極後創立的精銳之師,精挑細選了兩千名勇健者構成,聖上欲派遣此營西征準噶爾。聖上要將你送入此營任千總,更見對你的器重,是在賜你建功立業的機緣。”


    “老二,我賈珠也青目你,而且你倪家先祖是我賈門舊屬,我真心盼望你能成器,奮發有為。因此,今日我絮絮叨叨盡言於此,望你別嫌我囉嗦。來,我賈珠今日鄭重敬你一杯酒,願你將來建功立業,榮耀顯達。”


    說完賈珠對倪二舉起了酒杯。


    這番長話,聽得倪二既有些感動又心懷激蕩。


    沒怎麽猶豫,倪二便舉起了酒杯,豪邁道:“賈大爺如此青目我倪二,我若還畏畏縮縮,就是不識抬舉了。我倪二飲下這杯酒,從今往後好好做個武官,好好出兵放馬。”


    賈珠道:“好,老二,丈夫正該如此,我滿飲此杯,記下了你的承諾!”言罷將杯中酒飲盡。


    賈珠心知,人非易改,洗心革麵很難,也非旦夕之功。眼下他故意說記下了倪二的承諾,相當於再警倪二,讓倪二以後不好違背這番承諾。


    倪大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禁心生感慨。


    賈珠今年不過才二十六歲,比倪二要小七歲,比倪大小了十二歲。


    賈珠卻能在這般年紀如此尊貴,眼下又能如此諄諄善誘倪二,這讓倪大對賈珠多了些敬佩之情,認為賈珠能蒙天隆帝之深眷,不僅在於家世,還在於才情性行。


    倪大也心有所愧,他這做胞兄的,多年來都沒能幫助倪二成器,且還有些嫌棄倪二。幾年前因父母都亡故了,他將賈府西廊下的老宅讓與了倪二,自己買了套宅院居住,此事表麵看是他善待倪二,實則因他想疏遠倪二。


    賈珠看向了倪大,再次斂容正色地說道:“今日我特特地請你也來吃這個東道,目的有二。”


    “一則,倪二是你胞弟,今日他遇上這等幸事,你當同喜。”


    “二則,你於軍伍宦海打拚多年,也曾出兵放馬立過野戰功勞,我記得你初入軍伍授的僅是七品把總,今已擢到三品遊擊了。你曆練既深,且穩沉持重,望你以後勸導幫助老二,老二成器了,你這兄長也與有榮焉,你們倪家先祖和你們父母在天有靈,必會含笑九泉。”


    “今日我賈珠也鄭重敬你一杯酒,既是望你記下我這番話,也是望你以後再立功勞,愈加顯達。設若有朝一日你弟兄二人都成了天隆朝的名將,我賈門也會與有榮焉。”


    這番話聽得倪大也既有些感動又心懷激蕩。


    倪大舉起酒杯:“大人今日對我弟兄青目教誨,令我感激涕零,金玉良言我必鐫心銘骨。憶我倪家先祖是賈門舊屬,今我弟兄又何嚐不是大人的門下?門下豈敢受大人敬酒,這杯酒當由門下敬大人。”


    不愧是在軍伍宦海打拚二十年的倪大,他這番話既顯謙恭,又不失機敏在巴結賈珠。若賈珠受了這話,相當於認了倪大、倪二這兩位門下,論理就該提攜這對弟兄了。


    賈珠洞悉其意,微笑著說道:“時移世易,你弟兄二人又皆前程似錦,這‘門下’之稱,我是受不起的。咱們的主子都是當今聖上,咱們做臣子的都當竭心盡力效忠聖上。這杯酒還是我敬你!”


    賈珠和倪大對飲而盡。


    正事說完,賈珠片刻後便結束了今日這場東道。


    倪大、倪二告退後,賈珠由外宅走向內宅住處,途中抬頭仰望了一番夜空,視野中的夜空有十多顆亮著的星辰。


    賈珠心有所感,暗歎:“若這夜空中的每顆星辰,都是天隆朝的一位名將,則天隆一朝能出十多位名將,就了不起了!”


    賈珠作為袁慶柏的心腹股肱之臣,他知道袁慶柏在軍事上有鴻鵠之誌,袁慶柏跟他說過,想要培養出一些天隆朝的名將。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賈珠真心想竭心盡力效忠袁慶柏,在他看來,這既是臣子之分,也是對隆恩之報。


    今日他這般招待青目倪家弟兄,有一層原因就在於,他希望這對弟兄裏能出一位名將,以輔佐袁慶柏。


    他心裏甚至希望自己將來也能成為天隆朝的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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