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


    大日初升。


    不知何時冬雪已停,天地之間隻剩一片白。


    兩人也是一夜未眠,吃吃喝喝聊聊了一宿。也不困,吃飽喝足反而變得神采奕奕。


    瞧著這世間美景,徐長生收迴了那還剩小半壺的酒釀,笑著起身伸了個懶腰,渾身響起一陣劈裏啪啦的爆竹聲。


    右拳微微一握,力量十足,雖說傷勢依舊未能恢複,但也已無大礙。


    這也就是體修的一大好處,肉體傷勢恢複的快。


    要是道修受了徐長生這傷,沒有用那恢複術法或是療傷藥,想要完全恢複,沒個數月恐怕是不行的。


    哪怕是用了,也得耗費好一段時間。


    畢竟用的是外物。


    薛南幾個術法收拾了一下殘局,也笑著起身,看著山下那緩緩複蘇的小鎮,問道:“老徐,你確定繞道?不走那純陽寺的地界了?你可要知道,這一繞道可不是三五日能解決的事情,怎麽也得多上一月,要是遇上點什麽事,幾個月一年都說不定。”


    徐長生眯了眯眼,“繞道,那古炎風當時怕我斬殺他,故而想與我交好,想賣我個好,所以必然不可能說謊。因而他說那純陽寺有問題,那便九成有問題。”


    “不過,以防萬一。待會我們在路上找些南下的修士再確認一下,要是古炎風真的膽子那麽大,敢說謊,咱們兄弟倆就再繞迴來陪他玩玩。”


    說這話時,徐長生頗有些似笑非笑的感覺。


    但在薛南看來,反而是這樣的徐長生更加真實,也更有意思點。


    完全不像是先前,仿佛是帶著一層厚厚的麵具。


    “好!”


    徐長生點點頭,又從芥子物中取出一張堪輿圖,鋪在薛南支棱起來的簡易木桌上,細細查看著。


    片刻後,徐長生指著堪輿圖上說道:“繞道走這,純陽寺和它東邊的那塊無主之地恰好是以那小窗河為界,而看這小窗河的大小,必然有那溝通南北的渡船。我們就去那小窗河最近的渡口,乘船走水路,剛好可以休息一下。等到過了這純陽寺的範圍,我們再下船走陸路。”


    其實除了這走水路的渡船,還有那橫行天幕的渡船,名喚飛舟。


    隻是由於囊中羞澀,兩人也就一直沒開這個口。


    至於對於如今這行程的安排,薛南向來沒有意義。故而收拾幹淨,他便主動捏起術法,滿山大雪之中雲氣匯聚,一朵白雲停在了兩人身前。


    薛南揮手收了陣法,大笑著跳上白雲,“走,老徐,今日當大哥的就帶你出去溜溜。”


    徐長生:“……”


    ……


    南風縣。


    原先南風鎮的地盤。


    緩步走來了一位白衣負劍女子,神色冷漠,也沒遮掩,一身劍氣縱橫,路人皆避讓。


    見者也多傳音議論紛紛。


    討論著這女子到底來自何方,怎在這南風鎮內這般囂張。


    白衣女子對這小鎮似乎頗為熟悉,來了之後也沒放出靈識,也沒尋路,就這麽一個個街道轉去。


    最後在那微塵巷口停了下來。


    看著這不經意瞥過一眼卻從未踏進過的巷子,江靈有些恍惚。


    沒曾想隻是離開了幾年,自己又迴來了這裏。


    忽地,她秀眉微蹙。


    轉頭喝道:“滾!”


    言語間一道道劍氣從背後劍鞘飛出,繞體數丈盤旋幾圈之後,又飛迴劍鞘。


    不過圍觀的人群卻紛紛四散。


    生怕這女子劍修真拿自己祭劍,畢竟好戲隨時都能看,但小命可隻有這一條。


    待那人群散盡。


    江靈朝著不遠處的一棵古鬆看去,皺了皺眉,也沒說什麽,這才扭頭走進了微塵巷。


    而在她看的那棵古鬆之上,正蹲著一位中年道人。


    愛看戲的道人。


    也是上次看完了那鄭璉寧“威風”的道人。


    道人摸了摸臉,暗念道,還是這女娃眼尖些,有些人啊,垃圾就是垃圾,化身魔修又如何?連自己這麽大個人都看不見,還能幹啥。


    看了看女子進去的那巷子,道人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離開,畢竟當初可是說好了,將那微塵巷賣給了那老財神。既然賣給了他,也就是他的地盤,自己還是站遠點比較好。


    真要不得不與那老財神做趟生意,自己哭都沒地方哭去。


    微塵巷。


    附近的人家也都看到了那駭人一幕,紛紛閉門不出,生怕成了這女子的劍下亡魂,至於這屋子能不能承受下那女子的一劍,他們確實沒有考慮過。


    江靈仔細迴想了一下,好像曾聽那蘇笙提過幾次,說那徐長生的家,就在那微塵巷的最裏頭,正對著那間便是。


    女子劍修一步一步,也看到了那間新修的囊括了大半個巷子的高門大戶,不巧的是她剛走到那高門大戶門口時。


    門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老漢。


    老漢不高,可能是因為年紀大了,連身形都有些佝僂,彎著腰,手上拄著根鬆木拐杖。


    拐杖油光發亮,老漢穿著一件厚厚的身上打滿補丁的棉襖。


    老漢看見了江靈,江靈也看見了老漢。


    老漢就站在門框上,既沒關門,也沒出來。


    江靈也不是那不講道理的人,更不是那嗜殺成性的魔修,自然不可能見到人就殺。


    之所以會多看幾眼,老漢恰時開門是一個原因,至於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江靈完全感受不到那老漢的存在。


    若不是看見了他,自己真不能發現他的存在。


    江靈也沒搭理,世上能人千千萬,一切都很正常。


    待其走到徐長生家門口時。


    門上鎖,隻是兩扇破舊的木門依舊被擦洗的幹幹淨淨。


    但她依舊一眼便能發現,他不在。


    他能去哪?


    連神魂都裂了,不能修道不能煉體,都徹底絕了仙途了,還能跑去哪?


    江靈皺了皺眉。


    正考慮要不要放開靈識查看一下的時候。


    背後突然傳來咳嗽聲。


    江靈一驚,眉心一把飛劍一閃而逝,突兀地就出現在了身後那老漢的身前。


    江靈緩緩迴過頭,冷聲道:“找死?”


    老漢也沒生氣,笑嗬嗬地伸手夾住那柄銀針飛劍。


    江靈臉色一白,幾次發力,那飛劍都仿佛黏在了那老漢手上一般,連震顫都沒有震顫一下。


    事到如今江靈也明白了。


    隱世高人。


    還是高出天際那種,不然斷然不可能讓自己這般絲毫沒有反抗能力。


    江靈努力維係著與飛劍的聯係,一旦真被老漢掐斷了二者之間的那一絲意念往來,再想恢複,那就難了。


    還好,那老漢也沒以大欺小的心思,對江靈略做懲戒之後,便夾著她的飛劍,輕輕一甩,將飛劍扔迴了她的眉心,同時笑嗬嗬道:“以後注意點,別有事沒事就拿飛劍對著老漢,要尊老愛幼,知道不?”


    江靈感受著失而複得的飛劍,略微鬆了口氣,趕緊對老漢道歉道:“晚輩……是晚輩的錯。”


    老漢依舊是那副笑嗬嗬的模樣,雙手扶著拐杖點點頭,“是來找那個徐長生的?”


    江靈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老漢好像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消息,嘖嘖稱奇,“想不到啊,就徐長生那個窮光蛋,竟然還有你這麽水靈的女娃來看他,嘖嘖嘖,也不知道踩了什麽狗屎運。”


    江靈皺了皺眉,想反駁,但想到剛剛的事情,又忍了下來。


    “是那徐長生在外麵領迴來的?”


    老漢繼續問道。


    江靈搖了搖頭,表情冷漠。


    “怎麽?老漢說錯了?情劫應在一個好死不死的少年身上,不好受吧?他們兩口子也是,自己搗鼓出個什麽,自己不練就算了,還讓你練,嘖嘖嘖,真是可憐。”


    江靈卻好像發現了什麽,臉色一變,急切問道:“前輩剛剛說什麽?他們?他們是誰?”


    老漢卻搖了搖頭,好像不想再提這事,雙手拄著拐杖,看了看徐長生那可有可無的門鎖,笑道:“徐長生出去了。”


    江靈點點頭,“前輩可知道他什麽時候迴來?”


    老漢擺擺手,笑嗬嗬道:“這就莫問老漢了,不過看在你也是有心的份上,老漢可以告訴你他往北邊去了,就在前不久,還在這大瑞的定北關外鬧了好大一場陣仗,老漢隔得那麽遠都被他嚇到了。”


    說著老漢一手捂住雙眼,晃了晃腦袋,好像真被嚇到了一般。


    江靈默默記下那地名,準備離去,卻發現老漢依舊沒有移步的想法,隻好止步。


    老漢笑眯眯問道:“這就準備去找他?”


    江靈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不去那寺廟看看?”


    老漢忽然問道。


    平平無奇的一句話。


    但江靈卻是聽清了,也明白老漢說的是什麽意思。


    女子劍修清冷的目光中,第一次開始微顫,仿佛有著一顆顆珍珠在裏麵滾動。


    “前……前輩說的是,可是真的?”


    女子劍修聲音都在顫抖。


    老漢搖搖頭,轉身離去,一邊嘀咕道:“他們打他們的就是了,還讓你這年紀輕輕的女娃來承擔,還修道,我看啊,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背後,江靈淚珠無聲滑落。


    而後化為一道劍光,直直劃破天際,墜入了那小鎮後山,砸開了一方小世界中的小世界,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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