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生也委實沒有想到談笑會趕過來,更沒想到自己會惹上這攤事,完全是因為談笑的緣故。


    但就算是,自己也無可奈何。


    人行世間,豈能不沾半點因果?


    不存在的,大浪傾覆之下,沒有誰能獨善其身。


    所以徐長生怪談笑嗎?


    必然是不怪的,雖然很能去定清兩人之間的關係,但既然能相識,相交。


    那麽因為他惹上些平白禍端,也是在所難免的。


    哪怕活在凡間,誰沒幾個親朋好友。誰家親朋好友沒個紅白喜事,既然有,那自己肯定是要去的,不僅要去,還必然要隨上些份子錢。


    隻是,為什麽死的要是薛南,而不是自己。


    徐長生躺倒在沙地上,使勁瞪大著雙目,無神地看著灰蒙蒙的天幕,料峭如白骨的右手還握著那柄黯淡無光的降妖。


    四周,隻剩下唿嘯風聲。


    談笑與那老道則是一齊踏入了一顆透明圓球,齊齊消失不見。


    ……


    徐長生好像做了一個極其漫長的夢,夢裏他沒被打碎神魂。


    也沒遇到古關他們一群人,包括李軟,都隻是普通人。


    雖然自己爹娘依舊早亡,但自己卻認了賀大娘做幹娘,雖是幹娘,但和親娘也沒什麽區別。


    母子兩人過的雖然清貧,但也是其樂融融。


    在夢裏。


    自己依舊喜歡著李軟,依舊沒敢告訴她,依舊不知道她的心思。依舊連偷瞄她一眼的膽子都沒有,隻能心裏默默的喜歡著。


    不同的是,夢裏,她沒再認自己為弟弟,兩人關係也沒想象中的好。


    自己在她家裏做工,她也隻是對自己稍有關照,但自己知道,這樣的關照,隻是淡淡的疏遠。


    也不知為何,哪怕是這樣,自己也未能想著蘇醒,而是想著繼續看下去。


    於是徐長生便一直在她家幫忙送豆腐,也一邊當個山上爬食的藥農,久而久之,也從那藥鋪的夥計身上磨到了大量如何辨別草藥質量的眼力。


    又恰好孫家藥鋪那夥計因為家中緣故,辭去了那清貧職務。又更恰好因為自己與蘇笙的關係,蘇笙與孫月璿的關係,自己進了那孫家藥鋪,成了那藥鋪夥計,從而免去了那登山之苦。


    不過自那以後,李軟與自己的關係就更一步疏遠了,甚至李推還不止一次在自己麵前暗示,暗示自己辭去早上送豆腐那職務。


    畢竟原先能讓自己去送豆腐,完全是看在自己年幼無法生活的份上,才讓自己好討口飯吃。


    早上送點豆腐這事,誰幹不是幹?


    有必要單獨請個夥計來送豆腐嗎?


    沒必要的。


    剛好現在徐長生也有了個看起來還算穩定踏實的工作,那也就正好,可以少了這份不必要的開支。


    畢竟他們父女開的鋪子,也是小本生意。


    但徐長生願意嗎?


    必然也是不願意的,真要辭去了那份工作,自己與李軟可就真的沒什麽交集了。


    或許有,將來等自己過的稍微好些了,可能去買塊豆腐吃,但更多的也可能是賀大娘自己種了豆子,自己磨。


    可不願意就能不辭了嗎,不可能的。


    天底下有多少自己不願意,但還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於是就在某個大日初升,朝陽明媚的早上,送完最後一趟豆腐的徐長生,迴到了店裏。


    看著打盹的李推和忙碌的李軟,這個半大不大的少年辭去了這份讓他度過人生當中最艱難階段的工作。


    當他說出來之後,明顯看到那打盹的酒鬼鬆了口氣。


    也看到那側著身子對著自己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揚。


    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徐長生分明看到那個演繹著另一個人生的“自己”,嘴角癟了癟,眼眶也是一紅,但還是強忍著說了聲謝謝,然後猛地一彎腰。


    讓那滴原本要順著臉頰留下的眼淚,順勢滴到了自己的破舊布鞋之上,而後不著痕跡的起身告辭。


    世界上最大的悲哀,莫過於自己喜歡的女子不喜歡自己,而更大的悲哀,則是自己連站在她麵前,大聲告訴她,自己喜歡她的勇氣也沒有。


    但或許,人世間總要有那麽點悲哀去潤色這個難明的世界吧。


    但終究,他和她也算是沒了交集。


    她依舊當她的豆腐西施,偶爾與那些買豆腐的客人調笑,依舊沒見她正眼瞧過哪個人。


    所有的交談,她眼神都是古井無波,就像在與自己對話。


    他依舊當他的藥鋪夥計,終日收購藥材,後來活做的好些,也幹起了那抓藥的活,拿的例錢自然也是越來越多。有時晚上迴去的時候,還能去那快散了的集市上提上幾兩剩下的豬肉,迴去讓賀大娘加點餐。


    雖然賀大娘還是免不了一陣責怪,嫌他浪費錢,說有這吃喝的錢,不如存著當老婆本。


    這時,早已比婦女還高大的少年,總會學著那街邊大爺一般,雙手攏袖,微微佝僂著身子,不讓她看見自己神傷的表情。


    日子總是一天天過去,他也能偶爾在街上碰見她,也會笑著跟她打招唿,叫她“李姐姐”。


    她也會笑著迴應,好像每次隻有他跟她打招唿的時候,她才能記起他是誰。


    少年也慢慢變成了青年,依舊是普普通通的模樣,很像他,普普通通,扔在人堆裏都認不出誰是他。


    唯一好的是,一年年過去,他也慢慢積累了些錢財,將自己那破落的家一點點修繕,也漸漸開始添置一些家具,家也漸漸有了個家的模樣。


    但一直缺少個女主人。


    按照小鎮的習俗,男子十八便可以成家了,像他這種二十還單著的男子,實在是少數。


    特別是這男子還走了狗屎運,與那孫家的姑爺結上了關係,地位在那孫家藥鋪也是日益升高,甚至前不久還有人聽到消息說要把那間藥鋪交給他來管。


    雖不知是真是假,但不得不說,這個二十歲的青年,在這小鎮人看來,還是有著大好前途的。


    雖說爹娘早已不在,但這在那些媒人們看來,不是加分項嗎?


    誰家姑娘嫁過去還想著孝敬公婆,自己倆小年輕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於是那上門介紹的媒婆,早就快將他家的門檻踏破了。


    但無一例外,都被他一一拒絕了。


    甚至連那好友蘇笙給他介紹的一個良家女子,都被他婉拒。


    沒人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哪怕他每天都帶著微笑,待人接物更是做的滴水不漏,也沒什麽不好的地方,不愛喝花酒,不去那勾欄煙花場所,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個好男人的模樣。


    於是久而久之,就有人說他那活不行,不好意思成親,怕耽誤了人家女子。


    但哪怕這麽說。


    他依舊麵帶微笑,絲毫不以為意。


    她呢?


    因為身子骨長得好,早年的時候上門提親的人還是絡繹不絕的。但隨著年齡上去,也就門可羅雀了。


    畢竟在這小鎮裏頭,誰家願意取個黃臉婆迴去?少給自家幹了幾年活不說,連那傳宗接代之事都有不小的危險。


    於是這些年,上門買豆腐的人卻是越來越多,可真正正眼看她的人卻是越來越少。


    也有鄰居說,因為這事,她爹那個酒鬼對她也是時常打罵。


    於是這年輕人就多了個愛好,喜歡上了她家的豆腐,每天早上天剛亮的時候,不論晴雨,他都會雷打不動的去她家買上兩塊豆腐。


    沒再叫她“李姐姐”,而是直唿其名,笑著叫她李軟,是真的笑著。


    可惜的是,女子好像已經忘記了他是誰。


    但男子也不在意,能每天這樣去看她一眼,也挺好的。


    唯一發現異樣的,是他那唯一的好友蘇笙,因為他知道,其實買豆腐的他,其實天生就不愛吃豆腐。


    但也沒說,誰還沒點自家事兒了。


    本來一切都挺好的,除了時間有些折磨人。


    但難就難在忽然有那麽幾天,那豆腐鋪子幾天沒開門,再一開門,便是那豆腐西施要出嫁的消息。


    要嫁的還是個花白年紀的老男人,聽說是因為給的彩禮錢多,那酒鬼一眼紅就答應了。


    小鎮本就不大,有個紅白喜事都會滿鎮皆知,何況還是一個在小鎮裏頭都有點名頭的人。


    特別是在那些成了婚的圈子裏頭,畢竟誰家男人沒去那豆腐鋪門口轉過,又有哪個女子說那豆腐西施整天托著兩個大球,也不嫌累。


    於是這事,也就挺大。


    大到那年輕人幾次在藥鋪裏頭給人算錢都算錯,來迴的路上也都撞到好些人。


    蘇笙猜到了要出事,於是在那豆腐西施成婚那天,他便早早的到了他家。但還是晚了一步,他已經出門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去,但偏偏就是去了,徐長生一路看著失魂落魄的他,自己也一路失魂落魄。


    畢竟,他也是他。


    一路上,別人和他打招唿他也沒聽到,他就這麽跌跌撞撞到了那豆腐西施門口。


    和往常一樣,他擠開層層人群,站在了他平日裏提豆腐的位置。


    而這時,早日臨近良辰,人群都推著他離開,別耽誤了新人。


    也不知他哪來那麽大的勁,硬生生在那等到了新娘出門。


    他看著穿著大紅長裙的她,光彩耀人,有些不敢相認,盯著看了許久,才顫顫巍巍道:“我……我想……我想買份豆腐。”


    新娘神色平靜,仿佛就在看一個絲毫不想幹的人,“今天不賣豆腐。”


    說完又猶豫了一下,還是解釋了一句,“今後都不賣了。”


    男子有些失魂落魄,看戲的人群也都不怕事大,紛紛叫喊著“搶婚”,“私奔”。


    男子不敢說話了。


    人群喊的越來越大聲,有幾個還主動幫他攔下了花轎,遲遲不讓李軟上轎。


    徐長生隻覺心裏絞痛,再一睜眼,看戲許久的他成為了那戲子,看著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背影。


    他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喊道:“李軟,我喜歡你。”


    吼完,徐長生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就在那呆呆地站著。


    好像在等著她的迴應。


    她也是迴過頭來了,隻是淡淡的“哦”了一聲,然後平淡地說了句。


    “晚了。”


    是啊,晚了。


    有人等了十幾二十年,等到自己都人老珠黃了才等來這麽一句話,為了這麽一句話,她葬送了自己這輩子最美好的東西。


    一個女子所有的青春與容貌。


    從年少的歡喜到長大的喜歡,她一直在等。


    從滿懷的期待到沉重的失望,她也沒曾放棄。


    直到自己都已經放棄了,他才跳出來,告訴她,他喜歡她。


    這有什麽用?


    女子最終還是上了花轎,男子失魂落魄地跪倒在人群踐踏過的爛泥之中。


    腦子裏還不斷地迴蕩著,人群的起鬧,“搶婚”“私奔”。


    男子漸漸起身。


    忽地,男子身前不遠處出現了一位青衫儒士,手捧一冊書卷,笑著搖了搖頭,“於禮不合。”


    正當徐長生想開口時,那青衫儒士又變成了一位中年道人,道人揮舞大袖,高聲喊道:“從心所欲。”


    徐長生似有所動。


    中年道人再一變換,變為一個穿著破爛的中年邋遢男子,身背一柄無鞘長劍,手提一壺酒釀,背對著自己揮了揮手。


    不曾言語。


    徐長生張了張嘴,體內飛劍錚鳴,他忽地清醒。


    依舊風沙漫天,少年身旁蹲著一位中年道人,好像是剛才夢中見到的那位,又好像不是。


    少年趕緊爬起,擦了擦眼角,咧嘴一笑,好似什麽也沒有發生。


    遠處楊柳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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