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徐長生也問了那擄走李語從的是何人。


    洪南瀾隻是淡淡的說了句,不是人,是神,便再也沒有說過其他。


    隻是說,遇見了自會知道。


    子安、鵲橋、折花三縣的交界處有一小鎮,名喚米糧鎮。自大瑞建國定邦以來,便歸由鵲橋縣掌管。其間也有一條泉塞河支流流經,故而也算是一風水上佳之地。


    而這米糧鎮,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便從搬來了一戶人家,說是一戶人家,其實還是有點過,因為那戶人家隻有一人,姓陳,人稱陳公子。


    這陳公子剛來到這米糧鎮,便花大價錢從一個欲從米糧鎮搬出去的奸商手中盤下了一家大宅院,將其改名陳府之後,便一直深居簡出。


    沒朋友,沒來客,更沒請什麽管家、侍女,曆來便是一人住著偌大的宅院。


    有人說他是得了什麽怪病,才不得不來到這米糧鎮。也有人說他是個妖怪。


    但更多的人還是覺得他是個修士,能飛天遁地的神仙。


    這一日。


    米糧鎮來了一女兩男,來了之後也不像是路過,徑直便去了陳府。


    小鎮人驚訝,隻有幾個吃飽了沒事的閑漢遠遠地跟在三人身後,想去看個究竟。


    這三人正是尋著李語從蹤跡才來到此地的徐長生三人。


    雖說翻山越嶺走了兩天,但徐長生也從洪南瀾口中聽來了許多不為人知的事情,有關修煉,有關法寶,有關仙神。


    “就是此地了。”


    洪南瀾閉眼仔細感受了一翻說道。


    “我去敲門。”


    薛南欲要上前,卻被徐長生一手拉住。


    就在此刻,門卻由內而外打開。


    開門的是一青年男子,白衣白發,模樣豐神俊朗,麵帶微笑,仿佛早就知道三人到來。


    男子走出庭院,對著三人拱手作揖道:“陳子安見過三位道友。”


    徐長生趕緊拉著薛南迴禮。


    見禮之後陳修明又對著洪南瀾單獨詢問道:“道友可是來自暗澗塢?”


    洪南瀾也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是伸手往前一點。


    虛空起雲瓣,一枚小小的羅盤一閃而過。


    陳子安再次見禮,才將三人迎了進去。


    剛踏入大門,便瞧見一妙齡女子從後堂走出,穿著淡紫色繡梨花對襟齊胸襦裙,將麵容映照的可人,頭上挽起的是最為常見的……婦人發髻。


    見女子出來,陳子安臉色立馬變得溫柔,快步上前將其扶住,眼神之中難掩愛慕。


    遠道而來的三人自然都在李府中看到過李語從的畫像。


    自然也都知道在此地出現的女子,正是讓眾人一眾好找的李家大小姐……李語從。


    也不知陳子安與她說了些什麽。


    隻見李語從略微狐疑地看了三人一眼,便又轉身迴去了後堂。


    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陳子安才轉身歉笑一聲,“讓諸位見笑了,有些事還是別讓語從知道比較好。”


    洪南瀾看著李語從迴去的後堂,淡淡道:“水神大人多慮了,我暗澗塢已是自身難保,更無心謀算水神大人之事。此次前來,隻是我這兩位好友對水神之事頗為好奇,這才多有叨擾。”


    聞言徐長生兩人再次拱手,“見過水神大人!”


    表麵上安然自若,內心自然活泛。


    水神?


    難道這便是打探而來的泉塞河上一任水神?


    如若不然,一郡之地哪來的兩位水神。


    可也不可能直接去問一位神祇的根腳,畢竟這事乃是修士大忌。


    陳子安苦笑道:“諸位莫要折煞小神了,如今隻是一苟延殘喘於人世的香火野神,哪來的水神一說。”


    見徐長生還想說話,陳子安立馬把手一揚,“諸位這邊請。”


    最後四人也沒進屋。


    都被陳子安引著去了一湖中亭閣。


    待眾人安坐,這位泉塞河的前任水神揮手之間招來茶水,才對著徐長生詢問道:“這位道友可是與吾等這類存在有過接觸?我怎地在你身上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徐長生端起茶杯,心底微微一動,“略有交集。”


    心中兩個人影一晃而過。


    一個是站在書山山頂,手捧一冊聖人書籍,麵帶微笑送著自己遠去的小書聖老爺。


    一個是站在河邊大石上,揮舞著小拳頭,嚷著要保護自己的白衣神仙。


    說的平淡,對麵的陳子安略微點頭,卻是心中頗為震驚,作為一個真正的老神仙,自然能感受到徐長生身上那股濃鬱到可怕的神祇氣息,竟讓他都忍不住有股親近之感。


    見其仍在盯著自己,徐長生咳了咳。


    “此次前來是為了水神大人與那李家大小姐之事。”


    “嗯?”


    陳子安聞言麵色瞬間變得冷厲,四周氣息靈力隱隱開始匯聚,連他手中的茶杯都隱隱開始結冰。


    “別,別,我們隻是前來打聽一下,沒有別的意思。”薛南連忙開口道。


    陳子安捏著茶杯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洪南瀾,見其淡淡點了點頭,才散去氣息。


    徐長生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順帶鬆開了摁在福祿上的右手。


    “你們想知道什麽?”


    陳子安語氣都冷了許多,顯然是不願別人多管他們之事。


    徐長生也能看出來,隻是淡淡地問道:“水神大人與李家大小姐的緣分有多久了?”


    “千年。”


    陳子安喝了口茶水,仿佛說的不是自己一般。


    洪南瀾則是表情平淡,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式,閉目養神。


    薛南剛想反駁,徐長生伸手攔住,認真地盯著他,道:“水神是千年前的水神,她是千年前的她嗎?”


    陳子安手上的茶杯瞬間變為粉末,四周的空間都仿佛變得凝固。


    “你是要教我做事?”


    不等徐長生迴話,一旁的洪南瀾伸手敲了敲石桌,四周氣息威壓悄然消散。


    “水神大人自身已是難保,又何苦為難自己?”


    大宗弟子自有大宗弟子的眼光,洪南瀾一眼便看出了他的症結所在。


    功德不在,金身將崩。


    而身負無名瞳術的徐長生也在見其的第一眼便已發現,在他瞳術眼中。


    此刻坐在眼前的也不是常人,而是一具功德金身,不過這具金身身上寸寸開裂,原本金光閃耀的法相也是黯淡不已,仿佛下一刻便會轟然破碎。


    塵歸塵,土歸土。


    看著眼前這暗澗塢隱脈弟子與那不知跟腳的武夫修士,陳子安苦笑一聲,縮在了椅子上,原本意氣風發的年輕男子瞬間變為耄耋老人。


    “我也想啊,想繼續在這青離河畔看著她呱呱墜地,看著她娶妻生子,看著她再入輪迴。可我看不到了啊……”


    老人靠在椅子上,望著屋頂,淚流滿麵。


    “我看了她千年,盼了她千年,願了她千年,可我真的等不下去了。金身早已接近崩碎……我再也等不到她來世……我再也看不到她在青離河畔望著河水出神……我隻是前朝遺神,若非是風相大人垂憐,我早已墮入輪迴,再也不見我。”


    “千年前,我是郡尉之子,她是郡守之女。兩人情投意合,結為夫婦。再後來我兵征漠北,她在家中等我歸來,可奈何我兵喪群圍,隻剩她在家中為我守寡一世……再後來平定漠北,我得以軍功封神,卻再也不見她……”


    “後來大奉滅亡,各地混亂,我得以香火庇護,也算是在那亂世之中開辟了一道清明,護她周全。”


    “再後來,大瑞再次建國,重立山水正神,我本應破碎金身。卻得風相大人庇護,孔德大哥理解,才得以繼續看著她歡笑,看著她奔跑……”


    “可惜,再也沒有後來了……”


    陳子安一口氣說了許多,沒人打斷他,看著這位前朝的山水正神默默吐露心聲。


    聽完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徐長生心裏苦澀,摘下福祿,卻發現沒了酒水。


    有些事,不是感同身受,很難去理解。


    但有些事,隻是聽一聽,便足以很難過。


    而這種事,多半是情。


    多半是男女之情。


    一旁的薛南不覺間留下了兩行熱淚,見徐長生看他,趕緊運轉靈力,眼淚瞬間被蒸發,安坐,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


    “水神大人介意我們飲酒嗎?”


    徐長生詢問道。


    一旁的薛南瘋狂點頭,這種事,沒點老酒,怎麽都不像話。


    剛剛還侃侃而談的陳子安瞬間沒了生息。


    “不對!”


    洪南瀾輕喝一聲,隨手打出一顆靈丹沒入他嘴中,卻絲毫沒有反應。


    癱坐在椅子上的他宛如雕像。


    三人霍然起身。


    若非他們到來,陳子安不說能多活幾年,但至少能讓這份千年的愛戀延續下去一點,而不是截止在現在。


    而聽完這故事的他們,也不忍心看著這癡情的水神就此消失。


    可該如何救?


    山水正神要麽天生地養,要麽是一地山水之主冊封,修的也是天地功德。這與普通修士完全是不同的兩套體係。


    而在場的三人。


    都是修士。


    眼看著陳子安身上的金身開始崩潰,亭台四周的湖水開始升起兩道水柱,其間神光暗湧。


    水柱升起之後落在三人與陳子安之間的空地上,化為一個金光閃耀的中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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