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城主留下遺命,暴得富貴的落魄掌櫃,聽聞魏瀾親自出手,將老城主留下的最後修為渡出,助齊涼聚攏金丹。


    隻是許多人都頗為詫異,和一位掩埋多年名聲不顯的晚輩相比,老人家為何不願意選擇大道更為坦途的齊冀。


    此刻那人不出現,更是讓在場之人,心緒萬千。


    陳聖凝視齊冀,卻發現他臉上並無波瀾,也未讓人撤掉那個位置。


    齊冀等了片刻,眼神閃過一絲遺憾,旋即輕聲說道:“想必大家心中都明晰,叔父他老人家與那元嬰水族一戰,為海城贏來百年和平,居功至偉。”


    此話一出,不少人皺起眉頭,海城和平與否,到了他們這些境界的修士,自然明白。


    不過是兩族達成了的一個小小共識,且未必能有百年,再者就是,斬龍人一脈,並不覺得這如何來之不易。


    唯有陳聖,是因那叔父二字皺眉,“看來這位齊堂主,所謀不小啊。”


    心中暗歎,陳聖也知道如今的局勢下,有資格坐上城主之位的人不多,但戰堂齊冀絕對算得上一個,且比旁人有著先天優勢。


    緊接著,齊冀並無太多廢話,由海老宣讀了老城主生平,言中不無提起家族晚輩。


    那位不在此處的齊掌櫃被提及最多,然而他確實聽不到,倒是齊冀,每逢說起老城主一樁舊事,都會露出悲戚神色。


    陳聖看著這位神態自然的齊堂主,沉默無言,一直到吊唁會結束,他才與呂老怪坐到一起。


    修行中人,到底是看破生死紅塵之輩,戰堂竟然精心準備了酒宴。


    “呂前輩。”陳聖提杯,笑著敬呂老怪。


    “你這小子。”呂老怪白了他一眼,道:“有話便直說,齊冀的口味極怪,準備的這酒老夫可不愛喝。”


    陳聖放杯,隻覺唇間酸澀難耐,卻有種格外的醇香,體內血氣都為之沸騰。


    花了一番工夫消化這種滋味,陳聖才看向呂老怪,苦笑道:“齊堂主還真是口味…清奇。”


    事實上,若不是顧忌身旁人,陳聖就要拿水漱口了。


    無論如何,今日是吊唁老城主的嚴肅場合,哪怕擠不出幾滴眼淚,陳聖也不會去做那砸場之事。


    呂老怪笑容揶揄,自顧自泡了壺茶,給陳聖倒了一杯。


    陳聖聳動鼻尖,隨即臉色古怪,“這是……春神茶?”


    “什麽春神茶?”呂老怪微怔,迴過神來後微怒道:“此乃我仙宗聖女所贈的悟道茶,一葉難求。”


    陳聖啞然,看了一眼,發現壺中果真隻有幾小片翠綠茶葉。


    他忍不住心中腹誹,若眼前之人知道,在偏遠處的某座小院裏,曾有一位築基修士,飲此差如喝水,會是何等表情?


    想到這些,陳聖不由露出絲絲笑意,給這位仙宗長老看得發毛。


    呂老怪如臨大敵,死死盯著陳聖,古怪道:“你小子有事就直說,別做這等姿態。”


    陳聖愕然,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解下不知品軼的酒壺,倒出一股清香酒液。


    “晚輩所求之事,不知前輩考慮的如何?”


    陳聖神色嚴肅,對呂老怪接下來將要說出的秘密十分在意。


    呂老怪抬頭瞥了他一眼,隨即一絲微弱的銀光蔓延,將兩人所在方寸之間隔絕開來。


    陳聖眉頭微挑,看出是一門仙宗壓箱底的封禁術,看來這位呂老怪,是注定不能再留在海城了。


    布好禁製,呂老怪接過陳聖麵前美酒,小酌一口,微微拱手道:“陳小友,請恕老夫還有個不情之請。”


    陳聖坐正,感覺到麵前老人眉宇之間似有陰雲密布,他神容肅穆,輕聲道:“前輩請開口。”


    隻要不是太過分的請求,陳聖都會答應,藏月山大秘,絕對值得這個價。


    呂老怪看了眼左右,隨手擊散幾道窺探的手段,方才肅容道:“我想請陳小友前去仙宗,助郗兒一臂之力。”


    “此話何意?”陳聖心神微凜,能讓呂老怪開口相請,看來姚郗麵對的麻煩不小。


    隻是如今東海之境,仙山之上,又有何人能給她帶來麻煩。


    仙宗聖女,可不僅僅是一個稱號,更是一種超然地位的象征。


    “莫非是呂遺風的死?”陳聖眉頭緊鎖,想到一種可能。


    呂老怪緩緩搖頭,壓低嗓音開口道:“據說與龍府有關,有人覬覦聖女的一些東西。”


    “一些東西?”陳聖呢喃,龍府神秘色彩極重,能讓他們看在眼裏的絕不是凡物。


    呂老怪輕咳幾聲,小聲提醒道:“當代府主有一位幼子,曾與郗丫頭在秘境中見過一麵,不久便攜禮登門求親。”


    聞言,陳聖心不禁沉了下去,他自然不會相信一見鍾情這種鬼話,況且即便是如此,龍府府主之子,也無法逼迫仙宗聖女。


    見他如此神色,呂老怪暗自慶幸,看來這位陳小友果真與自家聖女關係匪淺。


    呂老怪較忙補充道:“當年呂遺風之事,使得不少支持郗丫頭的人都保持了靜默,前聖子一脈活動十分積極,似乎有意促成此事。”


    陳聖冷笑,當年姚郗放任呂遺風身死,自然讓某些他背後之人心寒,聖女一旦外嫁,仙宗就又成了各家分治的局麵。


    既消除了一樁隱患,又親近了龍府之人,那些人自然積極。


    他微微點頭,算是答應了這事,隻是在城中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呂老怪淡笑,言說並不急在一兩日。


    悄然撤去禁製,兩人推杯換盞,言談之間似乎極為親近。


    坐於首位的齊冀見狀皺眉,原本他對參與營救之人就諱莫如深,現今見兩人姿態,更是有些不滿。


    有人眼力極好,順著齊冀目光看見陳聖二人,臉上露出思索之色。


    看來這位齊堂主,果真對那近來風頭極盛的少年頗為不喜。


    最近幾天,陳聖鬧出的動靜可不算小,一些人也聽到了他那番言論,對齊冀接任影響很大。


    即便弄不清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所有人都知道,陳聖好不容易掙來的那點救命之恩,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


    陳聖注意到那目光,輕抬酒杯,衝著齊冀輕輕一笑。


    美酒入肚,少年果斷離席而去。


    焚海上人笑了笑,看著臉色難看的齊冀,拂袖離去。


    斬龍人一脈大半起身,似他們這樣的人,本就不喜此等場合。


    望著一個陳聖,竟然引起不少人離開,齊冀眼眸微眯,不覺間扭頭看向身旁。


    那裏,始終空懸了一個位置。


    一行走在街上,陳聖頗有些無奈的扭頭,看著焚海上人。


    他身後跟著不下十位的斬龍人,其中一人氣息甚至比之焚海都要強上一分。


    “諸位前輩,晚輩所說隻不過是一個猜測,並無確鑿證據。”陳聖搖頭苦笑,這斬龍人一脈看似不理事務,卻也不是傻子。


    他們是海城最銳利的劍,自然不想折在自己人手中。


    那氣息最強之人跨出,鄭重問道:“我知道,所以我來問你,那番話你自己心中有幾成把握?”


    剩餘眾人,包括焚海上人都是齊齊看向陳聖,顯然對那個答案極為在意。


    陳聖肅容,仔細考量之後,給出了個極為中肯的答案:“三成。”


    這件事情說到底,都是陳聖依據齊冀性情轉變推敲出來的,說三成已是賭上自己的直覺。


    得到了答案,眾多斬龍人告辭離開,焚海上人上來拍了拍陳聖肩膀,歎息道:“三成的風險,已然不低了。”


    陳聖瞳孔驟縮,看來這些斬龍人心中是有定計了。


    “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左右城中許多人的念頭,你果真不是凡人。”呂老怪在一旁靜靜看著,歎為觀止。


    陳聖灑然一笑,給這麽一個老怪物誇讚,終究還是有些欣喜的。


    接下來陳聖去了商鋪,見過掌櫃曾邰後,又去往拒海街,這迴卻不是見薛老祖,而是薛韜。


    薛韜有些詫異,看著叩門的陳聖,與他背後小心翼翼收斂氣息的老人。


    “陳兄這是?”


    陳聖微笑,開門見山道:“我有一件頭等大事,離去之前非辦不可。”


    薛韜微微正色,問道:“莫不是開辟府邸一事?”


    當日老祖曾答應過,隻是陳聖遲遲不至,便擱下。


    陳聖淡笑,道:“府邸之事我離開後會有人來此操辦,今日我想說的,是關於齊掌櫃。”


    “齊掌櫃?”薛韜皺眉,不解道:“那家夥還沒接受事實?”


    不過想想也是,族中有如此巨擘前輩,卻對自己冷眼旁觀多年,任由齊涼如何苦海浮沉,死後才肯施舍些微末憐憫。


    薛韜自認,換了他也不會比齊涼更加冷靜了。


    隻是,那位戰堂之主的反應,也有些出乎預料,因此今日,薛家無人去往戰堂。


    不遠處的薛家宅院中,薛老祖長身而立,神采奕奕,哪裏看得出半點老態,正有滋有味的偷聽,極沒有風度。


    三人落座,陳聖看著薛韜雙眸,一字一頓道:“薛兄可願助齊掌櫃?”


    薛韜微怔,而後猛地一拍桌子,怒道:“陳兄罵人?”


    陳聖大笑,給這位性情直爽的漢子倒酒。


    呂老怪在一旁看著二人,如坐針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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