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滿眼噙著笑意,麵容手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是大道氣息帶著生機流逝的象征。


    “祖師!”


    少年小牙兒紅著眼眶,低聲嗚咽。


    老人笑了笑,難得露出慈祥神色,遙遙伸出手去撫摸這位宗族的獨苗,“別哭,蘄宗的未來就靠你了。”


    身後幾道人影,正在悄悄接近這一對祖孫。


    老人朗聲大笑,微曲的背脊一下子直了起來,衝少年說道:“再幫你最最後一次,以後就得自己拿出本事活命了。”


    說罷老人身形一閃而逝,直接出現在兩人身後,以金丹秘法禁錮住須臾,一柄長劍飛掠,接連刺破兩個胸膛,而後裹挾著這份通天機緣去往小牙兒處。


    “死嘍。”老人輕輕喃喃了一聲,盍然而逝。


    心中被愧疚盈滿的少年,微癟著嘴唇,不敢落淚。


    默默吸納了兩人氣血所蘊含的大道氣息,小牙兒一人駕著兩座石台去往最高處,打定了主意要遠離紛爭。


    實際上到了此時已經沒幾人有殺戮的念頭,一來體內著實承接不下大道饋贈了,再者就是宗門需要之物都已到手,除此之外還有些添頭,是他們這些人能夠真正拿到手的。


    宗門重擔在身,又大道可期,如今金貴的命,可沒幾人舍得死在此處。


    瞧著所有人都在悄悄遠離,劉金丹有些吃味,“這幫人什麽意思?我們要出手還用得著等到現在?”


    陳聖淡笑,並未出言解釋。


    大道之爭,總是在道果成熟之後再進行采摘,才是最為有效的方法,這些人會有此考量,雖然讓人寒心,卻是最為真實的念頭,不足以動怒。


    空中仙子明顯察覺到眾人的琴瑟和諧,極微小的皺了下眉頭,身影一閃而逝。


    眾人麵前,驀然出現一個朦朧的女子,淡淡道:“收斂心神,能夠帶走多少機緣,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隨後仙池震顫,下方隻餘了一個底的水麵出現一個漩渦,其中大道氣息氤氤氳氳,仙氣蔚然。


    陳聖臉色微變,看來這便是仙池的最終考驗了,與幾人點了點頭,陳聖率先衝入其中。


    裴姓文士、李衡緊隨其後,再往後便是劉金丹等人。


    進入漩渦之中,陳聖隻感覺周身有無數巨大的牽引力,而那力量的盡頭,似乎不止是體內尚未吸收煉化的大道氣息,更有不少是懸掛在腰間身前的法寶。


    “不好!”


    陳聖低喝一聲,想以心聲提醒眾人,隻可惜宛若泥牛入海,最終不得不沉穩心神,開始鎮壓體內體外異動。


    心中不禁哀歎,盧素啊,能留存下多少就看命了,你可別賴我啊!


    此刻眾人的處境其實都差不多,若不是那仙子提醒了一句,恐怕還會更狼狽,那位獲得大道氣息最多的小牙兒,正麵臨著極艱難的抉擇。


    身前法寶與大道氣息,少年隻能選擇一眼,而且還未必能夠完全留住,多半會流失不少。


    少年臉色紫紅,最終選擇了真正能夠穩固提升實力的大道氣息,於是便出現了一副極為絢爛的景色,無數道寶光飛掠而出,最終懸浮在那個漩渦頂上,而後再度沉入水中。


    在場最輕鬆之人,應該就是那位出身不詳,明顯與仙宗有著不輕關係的裴姓文士,源於其隻取了一劍法寶,是一枚內有乾坤的珠子。


    除此之外,文士吸納的大道氣息也不多,陳聖曾特意問過緣由,這位青衣文士隻是笑了笑,說了句大道不合,要來無用。


    幾乎所有隻得了極少法寶的修士,除了體內大道氣息流逝些許,都沒有太大的困擾。


    至於掩日峰這一夥人,就有些水深火熱了,礙於盧大管事的威嚴,劉金丹與劉九成兩位恨不得刮地三尺,入眼的法寶不論品軼歸屬,一概收入囊中。


    還是陳聖好心提醒之下,才將那印著仙宗呂家徽記的法寶放下,兩個家夥頗多遺憾,卻沒有注意到身後一人緩緩斂去殺意。


    法寶一多,未免就有些應接不暇,尤其是劉九成,受累於氣運加身的緣故,是幾人中最為富裕的一個,此刻正焦頭爛額。


    像小牙兒一樣放棄法寶,劉九成是萬萬不敢的,鬼知道那個掉進錢眼裏的大管事,是不是正盯著這邊,再者說了,即便盧素看不見,身旁劉金丹這麽個憋了一肚子壞水的家夥,到時候一告狀,自己豈不是死定了?


    想到這裏,劉九成不由抹了把汗,這一趟秘境之行還真是背到了極點。


    陳聖到還好,有著先天的大道親和,體內很快就趨於平靜,至於身前那些被瘋狂牽扯的法寶,陳聖是一件都不想放過的,至少其中三樣是萬萬不能。


    分別是那半截刀柄、一柄血色的如意以及一方印章,是受漩渦牽引最為強烈者,幾乎耗費了陳聖大半的心神才將其留住。


    不遠處,一身血汙的顧涼死死攥著刀身,此前修為大損的他根本無暇去顧及其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到手的寶貝飛走。


    “陳聖、呂如意!”


    這位顧少主嘴角掛著獰笑,由於舍棄了一身大道氣息,最先從那漩渦脫身而出,穩穩落在地麵上,外頭站著的南宮雪人上前。


    “什麽?”顧涼明知故問。


    南宮雪人微皺眉頭,“我要的東西!”


    將半截刀身收入體內,顧涼冷笑道:“雪大人說笑了,您要的東西怎麽會出現在我身上?”


    說著抽身退了幾步,才繼續道:“我可從未答應過,要幫你取那件法寶。”


    南宮雪人目光冰冷,剛要出手,就聽見一道炸雷般的咳嗽聲在耳畔響起,接引使以心聲傳音道:“如今顧涼受仙池庇護,你傷不了他。”


    南宮雪人臉色微凜,果然瞧見顧涼並未走遠,一副怡然不懼的模樣,顯然對這般秘辛早有所知。


    “小子,你等著!”南宮雪人低聲喝道,出了秘境他要讓這個大羅宗的晚輩知道,如此得罪一位金丹修士的後果。


    放過狠話,南宮雪人便不再去看顧涼,而是將目光落在仙池出口,好在還有希望。


    盧素飄然而至,瞪著身旁跟著的接引使,怒罵道:“怎麽?你還成塊狗皮膏藥,甩也甩不掉了是不是?”


    老人笑而不語,隻是眼神微眯,其中意味深長。


    盧大管事立馬感覺一陣陰風吹過,打了個冷顫,才悻悻然道:“行吧行吧,願意跟就跟,別耽誤我掙錢就行。”


    緊接著出來的是裴姓文士,邁步站在一旁,手掌摩挲著那顆珠子,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愛。


    盧素悄悄湊近,小聲問道:“何等品軼的寶貝?與你做個買賣如何?”


    青衣文士臉色古怪,擺手笑道:“不賣,道友請迴吧。”


    事實上,一聽到不賣二字,盧素已經在往迴走了,大步邁到南宮雪人身邊,嘖嘖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會做買賣,我還想著大出血,拿個幾十萬靈石出來,可惜了。”


    接引使低頭,揶揄道:“你這鐵公雞也舍得?”


    身後幾位壓境老怪忍不住笑,給盧管事結結實實的瞪了一眼,這才收斂了些。


    盧素蹲下身子,雙手托著下巴,小聲嘟囔道:“也不知那幾個混小子弄到多少寶貝。”


    青衣文士有些訝異,悄悄走近問道:“道友為何不親自池中?”


    “這個你問他!”盧管事指著老人,沒好氣道:“定是這老賊摳門,怕我進去將池底的寶貝洗劫一空。”


    老人低頭,黑著臉,良久才憋出一句:“去你大爺的!”


    盧素翻了個白眼,忽然扭頭說道:“你那珠子看著不錯,開個價,就......十萬下品靈石如何?”


    裴姓文士啞然失笑,看著盧管事滿臉肉疼的模樣,實在不好告訴他,自己家裏拿來鋪路的,都得是上品靈石。


    十萬下品靈石,委實沒有什麽吸引力。


    見他如此表情,知道八成沒戲的盧素揮了揮手,示意他有多遠滾多遠,而後自己眼巴巴看著那出口處。


    他娘的,幾個混小子怎麽還不出來?


    緊接著一連三個,都不是熟悉的麵孔,盧管事每次都是笑眯眯的湊上去,開出個自認為的天價,然後碰了一鼻子灰跑迴來,樂此不疲。


    老人有幾分疑惑,悄悄用心聲詢問,結果被賞了個大大的白眼。


    盧大管事盼星星盼月亮,終於將一個熟悉的身影給盼了出來,李衡緩緩走出,手裏攥著七八件法寶,一身大道氣息也留住了六成。


    “咋樣?”盧素邁著步子跑過去,搓著手掌,頗有些期待,因為之前出來的人收獲雖然談不上豐厚,卻每一件都是極為惹眼的寶貝。


    李衡微微點頭,將一塊玉簡之外的法寶遞出。


    盧素喜滋滋的接過,最低都是寶器級別的,最難得的是內蘊大道,隨後看著李衡手中,那明顯品軼更高的玉簡,垂涎欲滴。


    接引使忍不住打趣道:“怎麽?連自家人都要剝削?”


    李衡低頭,將玉簡遞出,“李家的家傳之物,隻有家族血脈才能使用,否則容易走火入魔。”


    盧素伸出一半的手頓住,旋即一臉吃了蒼蠅的難看表情,罵罵咧咧的蹲下。


    青衣文士看得好笑不已,記下了這個能讓盧大管事吃癟的少年。


    緊接著,陰世、劉金丹與劉九成聯袂走了出來,被盧素扒了個底朝天才肯作罷,幾人與李衡站到一起,看著後者腰間別著的那支狹長玉簡,頗有些豔羨。


    “我說盧管事啊,你不能厚此薄彼吧,手心是肉,手背就不是肉了?”說這話的是劉金丹,因為險些連自己的那柄仙劍都被拿走,很是幽怨。


    劉九成在一旁點著頭,“是啊,是啊!”


    盧素猛地一扭頭,眼眸眯成一條長線,拍了拍腰間,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法寶,“有種的自己來拿!”


    由於蘊含大道氣息的法寶無法藏入乾坤袋,因此盧大管事現在可說是惹眼得很,一聲珠光寶氣,暴發戶到了極點。


    兩個家夥咽了口唾沫,終究是沒有膽大包天到不要命的地步,劉九成將目光瞥向別處,故作熟絡的打著招唿,“裴兄弟,許久不見。”


    劉金丹見狀,也縮著脖子跑了過來,兩個家夥一左一右,就差將手搭在文士肩頭了,看著大煞風景。


    青衣文士滿臉無奈,又不好真駁了兩人的麵子,隻好就這麽呆著。


    此時隻剩下陳聖與蘄宗少年還未出,接引使低笑喃喃道:“看來這兩個家夥收獲不少啊。”


    聽得此言,眾人急忙將目光鎖定在出口處,星光點點,其中緩緩走出一人。


    那位小牙兒攥著一堆法寶,懷裏抱著蘄宗祖師肉身,周身陰冷氣息使人望而卻步。


    盧素破天荒沒有上前,而是讓開一條道路,由著這少年走遠,在一座山腰處尋了個幽靜所在,將祖師葬下。


    “咋的陳聖還不出來?”劉金丹微微皺眉,之前也沒發覺這位山主,竟然是個喜歡悶聲發大財的主。


    帶的法寶蘊含大道氣息越多,在漩渦中受到的牽引就越強,自然也走得慢,可是這位福緣最為深厚的蘄宗少年都走了出來,陳聖竟然還在裏頭。


    事實上陳聖此刻就在出口處,靜靜看著少年走遠後,才走出漩渦。


    一巴掌摔在劉金丹後腦勺上,陳聖笑罵道:“怎麽?想讓我死在裏麵?”


    劉金丹立馬舉起雙手,訕訕道:“哪敢,這不是擔心你嘛。”


    盧素冷著臉湊近,一腳踹飛這嬉皮笑臉的家夥,皺著眉頭問道:“如何?”


    陳聖微微點頭,“還行。”


    盧管事這才放下心來,招唿幾人去往一個僻靜處,將答應幾位壓境金丹的法寶取出,其中一人未能夠得到合適的,便告了聲辭離開了。


    為此盧素幽怨不已,沒少衝幾人翻白眼。


    何道人怯怯走出來,拱了拱手道:“幾位大仙,貧道法寶都交了,能否放我離去?”


    “你還好意思說?”盧大管事想起這個就來火,這個家夥竟然就拿到了三件法寶,雖說品軼還過得去,卻是幾人之中數量最少的。


    看見立馬就泄了氣的道人,陳聖沒有開口,畢竟自己沒能如願讓掩日峰多上一位供奉,這一點是實情。


    接引使邁步走到眾人中央,清了清嗓子,朗聲道:“秘境中所有人,半日後在鯤船下方集合。”


    話音落地,一艘巨大的怪船刺破雲層而出,懸停在山腳下一處平地之上,老人身形一閃而逝,已經先行到了船頭。


    盧素滿臉神秘的走近,將那法寶塞給陳聖,才苦著臉說道:“我多半不能護送你們了。”


    說罷,盧管事解下那柄仙劍,不容陳聖拒絕,“外頭肯定豺狼虎豹環伺,你即便不為自己想,也得為他們考慮考慮。”


    陳聖默然接下這柄仙劍,沉吟道:“大概多久?”


    這話是在問,盧素多久能夠從秘境之中出來,陳聖還要遠遊東海,總不能帶著這麽多紮眼的法寶招搖過市吧?


    盧大管事難得沉默了,良久才道:“不好說,你可將這些寶貝先寄存在長月真人那,如今成了元嬰修士,怎麽都該守得住。”


    陳聖笑笑,揶揄道:“不怕他監守自盜?”


    盧素下意識喝道:“他敢!”


    片刻之後又撓了撓頭,“盜就盜吧,反正以後咱們麻煩烈陽宗的事不少,算是付個報酬,省得老小子整天找我麻煩。”


    在烈陽宗待的這幾天,那位老人家幾乎天天來,一天好幾趟,每次都帶來幾個欠揍的麵孔,盧素可說是被弄得苦不堪言。


    若不是陳皓幫著勸了幾句,盧素都要拔劍砍人了。


    當然,能不能砍得贏就不知道了,畢竟元嬰境也不是吃幹飯的。


    陳聖笑著收好幾件稍小些的法寶,又將大件掛在腰間,搖身一變成了定有錢的仙家貴子。


    盧素往後蹦了好幾步,仔細端詳一會,才嘖嘖道:“這一身珠光寶氣,連我都忍不住想殺你奪寶了。”


    陳聖啞然,勾了勾手指,意思是你來試試?


    盧素嗤笑一聲,隨手晉入金丹境,如今沒了佩劍,隻好禦風而去,陳聖此時才看見,這位還隻是少年模樣的管事,竟已是雙鬢斑白。


    劉九成學著盧素的模樣,扯著嗓子喊了聲:“血妖啊!”


    獨臂血妖緩緩走來,笑眯眯道:“劉公子叫我何事?”


    劉金丹轉過頭,皺眉道:“喊我?”


    陳聖失笑之餘,不禁有些頭疼,算上血妖、南宮雪人以及尚未離去的兩位供奉,實際上這一夥人可稱得上是浩浩蕩蕩,人多勢眾得緊呐。


    隻是出了秘境可就不好說了,來了這麽多小宗門弟子,擺明了幾個大宗有所企圖。


    苦笑著搖了搖頭,一行人開往山下。


    陳皓與山神大人見禮之後,禦劍而去。


    接引使立於船頭,看著身側的盧素,淡笑道:“放心,那群少年身上都被你個刮幹淨了,況且身份背景都不俗,沒幾個人會主動去惹他們。”


    聽得這話,盧素皺著的臉舒展了不少,伸著手拍打老人肩頭,笑嗬嗬道:“看不出來啊,你在這方囚籠之內,還能對外界局勢如此明晰。”


    老人立刻察覺到不對,低下頭對上盧素一臉壞笑,“老頭,你不老實啊!”


    接引使以手覆麵,怎麽就忘了這一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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