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良辰吉日。長平宗開宗大典。


    雞籠港張燈結彩,夷州百姓迎來了三年幸福安寧的日子,他們打心眼裏支持長平宗,尤其是那些顛沛流離的流民,他們有了安居之地,見識過了中原的戰亂,竟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在這一方世外桃源中逃離了戰火,安居樂業。


    夷州百姓原就在琉球宗殘暴的欺壓之下,如今有了秉持人人生而平等的長平宗,夷州上下施行《長平令》,從此夷州鮮有受到修士欺壓,便是有修士違反律令,皆被嚴懲。


    加之從流民口中得知中原的日子比起夷州隻會更苦不堪言,夷州民心自然而然聚攏在長平宗身上。


    三年時間,裴嘉木水師招募精兵三萬餘人,擁有各式戰船五百餘艘,軍威之雄壯,尤勝往昔。


    徐天然領著管彤和小地龍沿著紅河緩緩而行,管彤覺得師父一出關就變得格外和藹可親,都不逼自己這條小懶蟲去巡山了,而是帶著自己和小地龍去郊遊。


    其實,躋身金丹境之後,錘煉體魄的意義不大,往後更加注重悟性,有人一朝得以破三境直抵陸地神仙,有人終其一生隻能困守金丹境,往後修行就看管彤和唿延地龍的造化了。


    不過,以管彤和唿延地龍十紋金丹的天資,若是不出意外,直抵飛升境不會有任何瓶頸,至於有沒有機會踏出大道,就各憑機緣了,強求不得。


    徐天然帶著管彤和唿延地龍直抵紅葉村,親自祭拜這一座有齊榮軒和高陽修建的靈堂,祭奠被琉球宗屠滅的紅河村百姓。


    管彤收斂了往日的笑意,神情莊重,跟在師父身後。


    徐天然輕推房門,一名娟秀的姑娘緩緩走出,眼神閃過一絲詫異,旋即又歸於平靜,朝著一襲青衫施了個萬福,“桃鳶見過宗主。”


    徐天然拱手道:“桃鳶姑娘無需多禮,我來給鄉親們上柱香,不知可否?”


    桃鳶眼眸通紅,往日鄉親們的笑臉又浮上心頭,雖然當初村民們的膽小怕事、首鼠兩端桃鳶都看在眼裏,但是他們仍舊是自己的親朋,試問普通老百姓在屠刀麵前,你如何要求他勇敢呢?


    桃鳶微微點頭。


    徐天然領著管彤和小地龍,在紅葉村靈堂前敬香。


    如今,桃鳶也是長平宗譜牒供奉,執掌應靈堂。座次在長平宗還不算低,當然桃鳶能局此高位自然是沾了齊榮軒和高陽的光,更是如此,桃鳶要懂得謹守本分,畢竟英靈堂的事務都是些細致入微的小事,隻有心細如發把一件件小事做好了才能服眾。


    若是桃鳶憑借裙帶關係從此趾高氣揚,處處一副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模樣,徐天然並不在意不給齊榮軒和高陽麵子,將桃鳶從譜牒除名。


    但見桃鳶居於紅葉村靈堂,將偌大的靈堂打掃得一塵不染,徐天然便心中有數了。


    “桃鳶,你已是英靈堂供奉,為何仍居住紅葉村靈堂之中?”


    “迴稟宗主,如今英靈堂新建,除了日常打掃並無事務,屬下平日裏都會將英靈堂事務安置妥當,唯有初一十五會住在紅葉村打掃靈堂,與我爺爺奶奶說說話,與鄉親們說說話。”


    管彤立即露出毛骨悚然的神色,難不成桃鳶姐姐有通靈的本事,能看見鬼?能和鬼說話?


    徐天然微微點頭,並不多言,拜別了桃鳶,繼續前行。


    管彤看著徐天然緊蹙的眉頭,笑問道:“師父,你是不是也怕了?”


    徐天然一頭霧水,“怕什麽?”


    “怕鬼啊?”


    “哪兒來的鬼?”


    “桃鳶姐姐不是能通靈嗎?都能跟鬼說話。”


    徐天然一聽,氣不打一處來,板栗自然是少不了的。


    管彤捂著腦袋,忿忿不平,“師父,這是桃鳶姐姐自己說的。”


    徐天然知道管彤的小算盤,變著法給桃鳶說好話,想來桃鳶平日裏沒少被管彤敲竹竿。


    徐天然頭疼的是桃鳶隻有一人,齊榮軒和高陽兩人不要為一個女人爭個你死我活,看來得尋個機會跟他們倆人好好談心,切莫為一女子爭風吃醋。


    途經一座小茅屋,正值晌午,眼見炊煙,徐天然肚子餓了。


    管彤臉頰粉撲撲的,趕了半天路,口幹舌燥。


    唯有小地龍像個沒事人一般,仿佛不吃不喝不睡再走上十天半月。


    隔著透風的牆壁,徐天然能聽見妹妹清甜的嗓音,“哥哥,我不要你去從軍。”


    哥哥歎息一聲,“咱們是外遷而來的流民,孤苦無依,在這村子裏若是我沒有出息你就要被人欺負,隻有我從軍了,那些村民才不敢欺負你。”


    妹妹帶著哭腔,“忍忍就過去了,哥哥你還記得爹娘的囑托嗎?咱們顧家是書香門第,千萬不可斷了詩書傳承?”


    “生逢亂世,詩書有何用?飽讀詩書的爹娘、叔伯們不都死了,唯有手持利劍才能保護家人,文雅,你放心,哥哥一定在軍中混出頭,到時候給你攢一筆嫁妝,讓你風風光光嫁人。”


    原來妹妹名為文雅,徐天然繼續聆聽。


    哥哥見妹妹淚流滿麵,繼續安慰道:“上天保佑,我們才能僥幸得以在夷州安居,若是你我都是那莊稼人,倒是也能在這耕讀度日,奈何讀起書來,咱們駕輕就熟,種田咱是一竅不通。這不今年的收成眼見也沒了,長平宗發放安家的銀錢也快花完了,這也是走投無路了。”


    妹妹哭得更兇了。


    徐天然輕輕敲門,透過不算小的門縫,徐天然就能看見這間四處漏風的屋子裏頭,儼然是家徒四壁。


    開門之人是一名少年,身材消瘦高挑,見是陌生人,心生警惕,“你是誰?有何事?”


    少年背後的手握著一塊石頭,仿佛隨時要與徐天然拚命。


    徐天然拱手道:“在下遊學經過此地,不巧橋不著村後不著店,勞煩小兄弟幫忙做些吃食,當然我會付銀錢的。”


    少年仍是不信任神色,直至瞥見了徐天然身後跟隨的管彤和小地龍,尤其是管彤燦爛的微笑,少年沒來由麵紅耳赤,後退幾步,將石頭放下,招唿徐天然三人進屋。


    少女見客人來了,起身相迎。


    一間茅屋,雖是簡陋,卻收拾得十分整潔。


    少年、少女皆是破舊布衣,但是舉手投足間都能流露出極高的教養,看來原先必是出身高門大戶、書香門第。


    少年故意讓自己表現的粗俗,他深怕來人是打自己妹妹文雅的主意,趁文雅不注意一把木灰塗抹在臉上。


    少女也習以為常,隻是瞪了哥哥一眼,並無多言。


    少女唇紅齒白,在這紅河兩岸的鄉村裏算是豔壓群芳,想來沒少被村裏頭的年輕人惦記,正是如此,少年麵對陌生人才會有如此巨大的敵意。


    少女在簡陋的灶頭前忙活了一陣,才有了一頓簡單的飯菜,沒有魚肉,最好的一道菜就是攢了數日的雞蛋跟黃瓜一起炒,不過少女手藝不錯,這樣一頓粗茶淡飯,徐天然、管彤和小地龍吃得津津有味。


    徐天然把嘴一抹,笑道:“多謝姑娘款待,飯菜可口極了。”


    文雅嬌羞道:“招待不周,還望公子見諒。”


    徐天然見著少女臉上的兩抹草木灰,忍俊不禁道:“看來你哥哥很疼你。”


    “是的,沒有哥哥,我早就死了,不過我也要感謝宗主大人,若是沒有他,我們兄妹倆也都餓死了。”


    言及悲傷往事,徐天然起身作揖,心懷歉意,“抱歉,我失言了。”


    少女嫣然一笑,“公子多心了,我們這些從中原遷移過來的流民無不對宗主心生感恩,隻是我們兄妹二人笨手笨腳,得了良田也種不好,日子才會越過越慘兮兮的,叫人見笑。”


    少年板著臉,“文雅,莫要多嘴。”


    少年雖是落魄,但是自尊心讓他不願意接受旁人的同情。


    徐天然問道:“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板著臉,“顧文德。”


    “姑娘便是叫顧文雅了。”


    顧文德立即心生警覺,死死盯著三人,生怕他們就是衝著搶奪文雅來的。


    徐天然笑道:“小兄弟不要緊張,我不是歹人,並不圖什麽?”


    文雅也攔在哥哥身前,他知道哥哥又悄悄將石頭握在手中。


    “哥哥,他們不是壞人。”


    少年一手扯住少女的手,往自己身後拉,“壞人哪裏會說自己是壞人。”


    徐天然無奈聳聳肩。


    管彤笑眯眯道:“小哥哥,你看我像壞人不?”


    少年轉瞬臉頰通紅,卻挺著胸膛,鎮定道:“知人知麵不知心。”


    徐天然問道:“方才在屋外聽聞你要從軍?”


    少年如實相告,想用自己未來士卒的身份讓布衣青衫知難而退,“我已經向保長遞交申請,不日就要去夷州水師從軍,就要成為裴統領麾下的精兵。”


    徐天然看一眼少年的身板,“你太瘦弱了。”


    少年力爭道:“到了軍中自然會長得壯碩。”


    少女柔聲道:“哥哥為了給我而節約口糧,這半年來消瘦太多,地裏的活又太重,都怪我幫不上忙。”


    話音未落,少女兩行清淚落下,楚楚可憐。


    徐天然從火堆裏取來一根燒得焦黑的炭火,將袖子扯下半塊,寫下一封書信,然後遞給少年,笑道:“拿著他去紅河書院找齊榮軒,告訴他是一名青衫客讓你們來的,他就知道怎麽安排了,以此報答這頓飯的恩情,不知文雅姑娘覺得如何?”


    文雅喜極而泣,朝徐天然深深一揖,“多謝公子。”


    顧文德目瞪口呆,狐疑地看一眼妹妹,拿了一張破布胡亂塗鴉就要抵飯錢,這是哪門子買賣。


    不過,顧文德知道小妹一向聰慧,或許她早就看出了什麽端倪,卻並未與自己明說,隻見文雅看也不看就將布條收入袖中,感恩之情溢於言表。


    待徐天然一行三人走遠了,少年這才疑惑道:“小雅,這究竟是怎麽迴事,我有點糊塗了。”


    “喏,給你瞧瞧你就知道了。”


    文雅將布條交給哥哥,笑意燦爛道:“你還沒看出來嗎?青衫公子就是咱宗主大人,身後的紅衣女子就是開山大師姐管彤,另一個自然是開山大師兄唿延地龍。”


    顧文德一時間熱淚盈眶,衝出門外,朝著已經遠去的背影深深一揖。


    一襲青衫背對顧文德,揮揮手,似在告訴顧文德,不要辜負了我的期望。


    文雅站在哥哥身後,柔聲道:“哥哥忙於農活,不知山上諜報也屬正常,不然以哥哥聰慧,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你心目中最為敬仰的宗主。”


    顧文德看著青衫消失的方向,沉聲道:“所幸我不知道,不然就添亂了。得遇宗主,今生之大幸,小雅,從今往後我們要潛心讀書,不負宗主厚望。”


    文雅小雞啄米般點頭,“嗯嗯嗯。”


    管彤笑嘻嘻問道:“師父,那小姑娘心機頗深,拍起馬屁不輸長平宗開山大師姐呀。”


    徐天然笑道:“亂世裏頭練就的本事罷了,若不能察言觀色,如何能活到現在。”


    管彤哦了一聲,似乎又想起了往事。


    走著走著,一行三人穿過熱鬧的雞籠港,在一處僻靜的碼頭,徐天然抬頭望天,喃喃道:“時辰正正好。”


    果然,一襲白衣立於船頭,遠遠看見一襲青衫,兩人相識一笑。


    管彤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師父是親自來接師娘來了。


    這一日,長平宗開宗大典。


    夷州百姓皆以為長平宗孤懸海外,並不會有多少宗門前來道賀。


    可是,正是這一日,長平宗賓客雲集。


    劍宗宗主吳清風。


    大梁花主殿下朱子柒。


    吳越公主錢玥。


    琅琊王氏少主王爾竹。


    雲麓山莊少主唐雲龍和唐雲朵兄妹。


    梧桐書院王明陽。


    武當謝玄羽。


    百尺樓少主陳千秋、沐冷清。


    洞庭書院墨軒。


    晉國駙馬陳敬塘。


    北獒使者述律玉,看來已經被劍宗釋放。


    楓林門門主葉君倩。


    天機閣閣主南宮飛羽。


    姑蘇錢氏少主錢彬彬。


    名滿天下大儒洪宥沐和徒兒曹炳麟。


    臨安蘇氏少主蘇雨墨、蘇暢。


    紹興蔣氏家主蔣青玄和夫人餘幼煙。


    挹翠樓樓主梅蘭罌。


    還有最令南宮千白出乎意料的蘇瑾月、華老頭和林安冉。


    鐵匠鋪裏頭,陳大錘抬頭瞧了瞧時辰,跟鐵匠們致歉道:“我今夜有事,你們多擔待,迴頭給你們帶好酒。”


    鐵匠們紛紛嘲諷,“就你大鐵錘能帶迴什麽好酒,難不成還能去上宗開宗大典偷幾瓶酒來?”


    陳大錘笑道:“倒也未嚐不可。”


    那一夜,陳大錘難得梳洗幹淨,換上幹淨衣衫,出席開宗大典。


    在夷州將近三年,唯有今夜陳大錘不是鐵匠鋪的大鐵錘,而是清平山莊少主陳大錘。


    如若這一份賓客名單流落江湖,恐怕天下為之驚恐,初出茅廬的長平宗緣何能讓如此眾多江湖巨搫、世俗王朝上門道賀?


    沒見過世麵的夷州百姓見著輕車簡從而來的賓客,隻是覺得咱長平宗倒也有些江湖朋友,雖然談不上賓客滿堂,也不失台麵。


    最後,妖族使者青青姍姍來遲,更是讓原本就如履薄冰的楓林門新門主葉君倩愈加謹小慎微,在座之人,單拿出去,哪一個不是名動江湖的人物。


    葉君倩在內心竊喜,看來自己當初眼光獨到,能讓一襲青衫成為楓林門供奉,若是楓林門不能在自己手裏發揚光大,那可真對不住這位名動天下的第一供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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