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短短一盞茶功夫,大狗子已經被黑臉教習的一根纖細銀針折磨得鮮血淋漓,慘狀更是觸目驚心,許多婦人將年幼孩兒的眼眸遮住,不讓他們看見這血腥的一幕。


    桃鳶站在大狗子身旁,泣不成聲道:“本就與你無關,你為何要站出來替我頂罪?”


    大狗子吊著一口氣,血水自嘴角滑落,輕鬆笑道:“你我還分什麽彼此,再說了,我是男子漢,先挨幾針,沒啥事。”


    桃鳶抹去眼角的眼淚,在他麵前難得展露一抹淒然笑容,“說了吭一聲就不是男子漢,你都吭了不知道多少聲了,算哪門子男子漢?”


    大狗子眼眸無力低垂,嘴角卻露出笑意道:“我說了吭一聲不是男子漢,這不,多吭幾聲就是男子漢了。”


    桃園破涕為笑。


    大狗子燦爛笑道:“你笑起來真美。”


    村民們看見眼前一幕,內心縱然悲戚,卻也不敢表現出來,生怕被他們所牽連,這麽多年在琉球宗管轄之下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們早已學會了隱忍。


    死亡,在夷州從來不是什麽新鮮事,連保長也都做了最壞的打算,真的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一定要為紅葉村保留一絲血脈,讓那些年幼的孩子活下去,縱然終生為奴為仆又如何?


    活著,是夷州百姓最大的理。


    黑臉教習冷笑一聲,“死到臨頭還卿卿我我,真是羨煞旁人,你叫大狗子,是吧?你若說出實情,我就不對眼前的少女動刑,不然,我讓你親眼看著她被我活活折磨至死,我手上銀針的威力你是知曉的。”


    大狗子悲愴道:“都到了這一步了,哪裏還有活命的機會,桃鳶,痛就喊出來,反正就是一死,你先死我隨後就到,咱們黃泉作伴,也不孤單。”


    桃鳶看著眼前的大狗子,似乎有些不認識了,原本嘻嘻哈哈的麵孔,每日不是偷雞摸狗,就是飛禽走獸,哪裏有半點正形,但是麵對生死竟然這等豪邁,令桃鳶有幾分佩服。


    萍水相逢的他,不過是人生的過客。


    在身邊的大狗子或許才是值得托付終身之人。


    桃鳶釋然一笑,使勁點頭道:“我怕疼,我又不是男子漢,多吭幾聲又無妨。”


    楚門風看著那名神態自若的赤腳郎中,問道:“你就是夏郎中?”


    夏郎中畢恭畢敬拱手道:“迴稟仙師,草民紅葉村郎中,有何問題草民知無不言。”


    楚門風冷冷道:“你可曾出手診治逃犯?”


    夏郎中不慌不忙道:“迴稟仙師,草民知曉上宗法度,不敢出手救治陌生之人。”


    楚門風笑道:“若是紅葉村村民都如你這般懂事就能活命了,可惜,還有人冥頑不靈,隻能借幾顆頭顱點醒他們一下,你說,要取誰的頭顱?”


    夏郎中仍舊一臉平靜,“迴稟仙師,紅葉村村民大多數都是上宗的好子民,就這幾個膽大包天之人違逆上宗法度,上宗將他們親屬捉來,他們自然就屈服了。”


    楚門風笑道:“好一個救死扶傷夏郎中,三言兩語便救下了紅葉村百姓的性命,迴頭讓保長要好好獎賞你。”


    夏郎中麵不改色,不過微微躬身,拱手道:“迴稟仙師,草民不敢居功。”


    黑臉教習拍拍保長的肩膀,陰沉著臉道:“保長,這大狗子和桃鳶的親屬何在?”


    保長心雖不忍,但是事關紅葉村存亡,容不得自己婦人之仁,無奈道:“大狗子本就是孤兒,無親無故,一條賤命而已。桃鳶尚且有年邁的爺爺奶奶相依為命。”


    黑臉教習像是挖掘到寶藏一樣,咧嘴笑道:“保長,把桃鳶爺爺、奶奶拖出來。”


    桃鳶滿臉怒容,掙紮著怒吼道:“要殺便殺我,不要動我爺爺奶奶,你們也配稱仙師,比凡人還要惡毒。”


    黑臉教習並不理會,桃鳶年邁的爺爺奶奶步履蹣跚走了出來,身為紅葉村的村民,昔年兒子、兒媳婦去雞籠港趕集,不曾想貌美的兒媳婦被歡誼樓的仙師相中,說是要花十兩金子買去做爐鼎。


    桃鳶的爹豈會肯,與歡誼樓的仙師起了衝突,後果可想而知,可憐留下了尚在繈褓之中的桃鳶。


    桃鳶自小便很懂事,隨著爺爺奶奶年歲愈來愈大,桃鳶自覺幫著爺爺奶奶料理家務,親自下田幫忙,這才讓一家三口勉強溫飽,而桃鳶更是在農閑時幫著村裏頭富戶浣紗,掙些銅板貼補家用。


    桃鳶十六歲了,整整十六年來爺爺、奶奶從沒為桃鳶而操心過,爺爺、奶奶沒想到如此乖巧的桃鳶又步爹娘的後塵惹怒了上宗,咱們可是平頭老百姓,胳膊擰不過大腿,為何要去招惹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呢?


    不過,事已至此,爺爺、奶奶也看破了,桃鳶一死,這個家最後一份希望都破滅了,老頭子老太太活著還有什麽勁?


    桃鳶跪倒在地,淚眼婆娑,“爺爺、奶奶,孫女不孝,拖累你們了。”


    爺爺、奶奶緊緊抱著寶貝孫女,三人哭作一團,在場村民,無人不為之動容。


    可惜,他們惹怒了上宗,無人能救。


    黑臉教習微微點頭,兩名抓住大狗子的士卒放手,大狗子徑直倒在地上,雙腿沒有一絲氣力,隻能在地上爬著,緩緩爬到桃鳶身邊。


    二狗子、三狗子低著頭抹眼淚,他們不敢站出來,怕拖累了大狗子,更怕拖累了家人。


    若隻是自己這條命,二狗子、三狗子渾然不怕,但是琉球宗的做派,寧可錯殺不會錯放,數百年來單單紅河兩岸死絕的村莊不計其數。


    今日,不論死去多少人,隻要紅葉村能有種子留下便是幸事了,隻是,大家都希望死去的是別人,活下去的是自己。


    桃鳶泣不成聲,大狗子抬起沾滿泥汙的手輕輕撫摸桃鳶的腦袋,平靜道:“桃鳶,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桃鳶搖搖頭,這麽多年了,隻聽著大家都叫他大狗子大狗子,至於大狗子的名字,無人可知?


    大狗子笑意燦爛,眼睛像月牙一般,“我叫高陽。”


    桃鳶震驚道:“你姓高?”


    大狗子哈哈笑道:“終究是逃不過這一劫,歲月匆匆,一眨眼十年過去了,再過幾年或許我都忘了自己的本名了,隻記得自己叫大狗子了。”


    十年前,同為紅河兩岸村落的高源村一夜之間為琉球宗盡數屠滅,其中原因無人得知,夷州百姓隻知道整個村子無一人存活,誰曾想還有遺孤存活。


    桃鳶露出淒然的笑意,怪不得大狗子能說出如此慷慨激昂的話,原來早就見過了琉球宗的殘酷一麵,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就不怕死了。


    高陽,比大狗子好聽太多了。


    大狗子,比高陽親切太多了。


    二狗子、三狗子互相勾肩搭背,兩人悄然啜泣,無聲的眼淚化作一條長河。


    黑臉教習咧嘴笑道:“高源村欲孽,得來全不費工夫。”


    楚門風一聽高源村,心裏為之一震,凝眸一看,大狗子身上雲遮霧繞,顯然是有高人刻意遮蔽他的氣機。


    楚門風緩緩起身,靈力微動,伸手一抓,大狗子被淩空吊起,楚門風雙指劃過,籠罩在大狗子身上的迷霧盡散,朗聲大笑起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又得一大陣師種子。”


    黑臉教習立即俯首恭賀:“恭賀閣主,此行大有收獲,宗主定然重重有賞。”


    夏郎中雙手撫須,不經意間,已經悄然退迴了人群之中。


    十年前,琉球宗偶然發現在高源村竟然藏匿了一名修士,還是飛升境大修士,以琉球宗的性子,臥榻之側豈容旁人酣睡,便將高源村連根拔起。


    那一戰,琉球宗事先有些輕敵,損失慘重,尤其是各位當家的嫡傳弟子,本想著派去曆練一番,不曾想皆為那名藏匿此處的飛升境修士斬殺殆盡。


    最終,琉球宗楚門風、南雨筱和王元上三人合力將其擊殺,更將整個村落屠戮殆盡,原想著那名飛升境修士與凡俗女子成婚,或許育有子女,其若有大陣師天資便留他一命,沒想到屠殺完整個村子都沒發現有陣師天資之人。


    原來,那飛升境大修士餘孽是躲藏至此。


    楚門風輕輕揮一揮衣袖,大狗子隻覺得渾身仿佛要裂開一般疼痛,桃鳶伸出手,天空有溫熱的鮮血滴落。


    楚門風打了個響指,暴躁的靈力驟然停下,問大狗子:“你想活命嗎?”


    大狗子啐了一口血水,哈哈笑道:“好死不如賴活著,若是能活老子為何不想活?”


    楚門風再打量了一眼桃鳶,嚴厲道:“咱們做一筆買賣吧,你們隻要告訴我齊榮軒的蹤跡,我不僅饒紅葉村全部村民性命,更饒了你們的性命,如何?”


    桃鳶看向大狗子,微微搖頭。


    大狗子儼然看不見桃鳶的神情,一抹嘴角的鮮血,沉聲道:“這買賣不厚道,你不殺紅葉村的百姓並非你大發善心,而是看到我的陣師天資,想要以紅葉村百姓的性命相威脅,讓我為琉球宗賣命,既是如此,我說與不說又有何區別?”


    黑臉教習惡狠狠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閣主有寬恕你們之意你還不知感恩,真當我們不敢屠村?”


    大狗子笑道:“你們有何不敢,但是,屠一個百無一用的村落便會失去一個大陣師,這筆賬很容易算。”


    楚門風撤去靈力,大狗子從半空重重墜下,大狗子故意朝著黑臉教習猛然吐出一大口鮮血,猩紅的血珠斑斑點點落在黑臉教習一襲華貴衣服之上。


    黑臉教習勃然大怒,就要一拳了結了大狗子,突然,閣主的手拉住了黑臉教習的拳頭,輕輕一推,黑臉教習倒飛出去,重重砸在祠堂牆壁之上。


    整座祠堂微微一震,紅葉村百姓空洞的冷漠的眼神微微閃過一絲恐懼,旋即,又恢複如初。


    祠堂之中發生的一切,皆被躲在梁上的齊榮軒看見,而被徐徐遮蔽了氣機的齊榮軒便是楚門風也難以發現他的蹤跡。


    徐徐輕輕拍拍齊榮軒的肩膀,身形原地消逝,何去何從,讓齊榮軒自己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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