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閣修士將千白團團圍住,冰冷的刀劍散發陣陣寒意,寒的不僅僅是軀體,更是人心。


    徐天然顫顫巍巍伸出雙臂,攔阻天機閣修士,南宮飛羽現身,柔聲道:“徐公子,當下的南宮千白尚且不知是否是他本人,仍需要閣主親自辨別,畢竟千年前心魔騙過了所有人,甚至將無影都玩弄於鼓掌之間。千年來的災禍曆曆在目,我等皆需要謹小慎微了,不可重蹈覆轍。”


    千白釋然一笑道:“天然,你莫要擔心,天機閣需要辨別且讓他辨別,他們辨別清楚了對我來說也是好事,也怕心魔在我身體之中動什麽手腳,我身上的因果是徹底了解了,心裏的一塊石頭也落地了,謝謝你,陪我走這麽險惡的一遭。”


    徐天然綿軟無力道:“你我還需客氣什麽,我隻是不願你就這麽被他們帶走,此番能粉碎白發心魔的陰謀你居功至偉,還被他們如此對待,對你不公平。”


    “沒有什麽公平公平的,能活著就該知足了。”


    徐天然身形隨風搖曳,眼前一黑,頹然倒地,千白剛想要出手扶住,見一襲白衣已然將一襲青衫攬入懷中,眼眸裏是滿滿的欣慰。


    一陣涼風襲過,千白止不住地咳嗽,蒼白的臉頰愈發無一絲血色,千白本就柔弱的身子骨經此一役愈發孱弱,一條潔白的手帕掩不住淡淡散開的一朵紅蓮花。


    良久,吳清風走到千白身前,天機閣眾修士嚴陣以待,南宮飛羽擺擺手,讓吳清風搖搖晃晃走了進來。


    不善言辭的吳清風隻是脫下破舊的長衫給千白披上,與千白對視良久,轉身離去。


    世人皆以為吳清風一如既往的冷酷,千白心裏知道,小吳子淒慘到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隻能看一眼,確認千白無礙,徒留下一抹孤寂的背影。


    同一條路上,徐天然有朱子柒扶著,吳清風卻是兩袖清風、孑然一身,吳清風頭一迴覺得一個人確實有些太孤寂了。


    忽然,道路的盡頭,出現熟悉的人影,管彤見著昏迷的師父,撒腿狂奔而來,千尋朝朱子柒恭恭敬敬深深鞠躬,“主母,讓我來背吧。”


    朱子柒搖搖頭,管彤扯著師父已經被鮮血浸濕的殘破衣衫,她難以想象在自己眼裏無敵的師父究竟受過多大的摧殘才會變成如今這副慘淡模樣。


    管彤偷偷抹眼淚,一滴滴眼淚落在了地上,流進了心裏,管彤知道了江湖路不好走,若非是師父在上遮風擋雨,哪裏有自己無憂無慮的日子。


    從這一日起,管彤下決心要一改往日的懶散,勤加修行,早日成為師父的左膀右臂。


    吳浩悄然出現在吳清風身後,不似管彤那般敢在師父麵前真情流露,隻是靜靜跟在師父身後,吳清風猛然心中有一陣暖意上湧,腳步一踉蹌,吳浩關切地走過來,讓師父拄著。


    其實,吳清風這一步是故意的,姓徐的周圍那麽多人,連自己的寶貝幹閨女不過給自己問了聲好就跑到姓徐的身邊去了,顯得自己怪可憐的,這麽一踉蹌,好歹自己也有人扶著了。


    一場廝殺下來,傷痕累累,叫自己徒兒扶著不丟人。好歹也是和長生者之戰,恐怕這輩子也就這麽一次大仗了,一旦重迴人間,長生者受天道法則壓勝,哪裏有機會對陣長生者。


    煉獄高高躍起,目光所及之處,妖族紛紛下跪行禮,不再需要人間劍的神通搭建橋梁,煉獄合道妖界,登頂妖皇寶座,在身體最深處的妖族大道宛如春天的第一株小草一樣發芽。


    氣運加身,蜀道從煉獄身體之中退出,若再賴著不走或許煉獄就要趕人了,畢竟煉獄此時匯聚了妖族氣運和信仰之力,陸地神仙境瓶頸在鬆動,一旦自己合道妖族大道成功,一隻腳就入了天仙境了,成為萬年來妖族第二位登頂巔峰的妖皇。


    前一位就是白發,可惜有點太短暫了。


    白發身死道消,千白並不能將白發的氣運全部吞噬,或者他也不想獨占這份氣運,任由這一股氣運消散在天地之間。


    煉獄大道與白發相悖,自是不會將白發氣運吞噬,人族、妖族修士已經蠢蠢欲動。


    正玄身形一閃,出現在九天之上,兩手揮舞一套古樸的拳法,滿天的氣運為正玄所牽引,似一層淡淡金光的雲彩在天邊飄蕩。


    正玄兩袖揮舞,一陣金光小雨在般若城千裏地界緩緩落下,氣運雨水,雨露均沾。


    富有野心的修士看著氣運化作甘霖落入人間,迫不及待伸出雙手,想要盡可能吸收這浩瀚的氣運,奈何,金色小雨,短短一盞茶功夫戛然而止。


    雨停了,這股氣運化作般若城千裏山河的山水氣運,整座天地靈力比起舊時濃鬱了許多,或許不久之後,般若城地界上會誕生出很多妖族仙家福地,又會有很多奇珍異寶現世。


    隻是,誰也無法獨吞這一份浩瀚氣運,一股血腥爭鬥也得以避免。


    煉獄渾身流光溢彩,轉瞬,光芒四射,他聽見了整座妖界的聲音,他成了這座天地的主宰。


    陳敬塘和李詩雨皆騎著駿馬,互相對視一眼,眼神是滿滿的溫柔,互相牽手,退出般若城,迴了大營。


    錢玥望著漸漸遠去的一襲青衫背影,抿著嘴唇,想上前去問候一聲,卻又不知該說什麽,隻能看著一襲白衣背著一襲青衫漸行漸遠。


    李天勖策馬歸營,卻有幾名親兵將世子軍令傳遞出去。


    獨孤信奉命收集般若城的糧草,隻是,整座般若城已經殘破不堪,糧倉的糧食都被深深埋在地底下,隻能率兵挖土,一時間也難以離開,心中想去看望大哥也隻能強忍著。


    祿東讚協同鳳斯禮一同接受龍族和白發魔宗妖族的投降,此間安排也是天機閣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此番遠征已然大獲全勝,卻為妖族打出了一個天仙境妖皇,真不知是福是禍?


    不過,南宮飛羽和天機閣諸位長老都知道,或許,這樣對妖族和人族都好,一個動蕩不已的妖族,一旦出現一名野心勃勃的大妖,就會覬覦人間,真是將妖族壓榨幹了,恐怕真如徐天然所言,不過是百年休戰,下一場大戰將會更加血腥。


    煉獄的心聲,所有人都聽見了,一旦踏出大道的大長生者可不能亂說話,他和平的法則一旦為天地所接受就會成為自己大道的一部分,煉獄是絕不可能再背棄自己的大道,一個和平繁榮的妖族,對於人間而言,也不是壞事。


    燕迴樓,楊小兵合上窗戶,就開始寬衣解帶。


    梅蘭罌皺眉道:“你想幹嘛?”


    楊小兵一臉壞笑道:“願賭服輸。”


    “外麵大戰未息,你就想白日宣淫?”


    “梅姑娘說的是,那咱們晚上來。”


    楊小兵趕緊穿上衣服,推開門,看見謝玄羽一直守在門口,微微點頭致謝。


    迴到吳清風的房間,謝玄羽見淨土已經醒來,眨巴眨巴眼睛,直勾勾盯著謝玄羽和楊小兵,一臉茫然,問道:“徐哥哥和吳哥哥去哪兒了?”


    謝玄羽柔聲道:“他們打妖怪去了,就要迴來了。”


    “大哥哥,那徐哥哥和吳哥哥打得贏嗎?”


    “你覺得呢?”


    “那肯定能贏的。”


    鳳九天抱起白衣小童,跟在一襲青衫身後,並不禦劍,一步一步邁向燕迴樓,這一行外鄉人是值得自己敬重之人,自己懷裏的這一名古怪的小童尤甚。


    敢問天下修士,有幾人會願意折損自己大道而為別人奮死一搏?


    白衣小童的境界,若是平平穩穩,一步步登頂,不出意外十年內便能重返陸地神仙境,但是,出了今日這一茬,連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談何境界。


    白衣小童的靈脈竅穴萬裏山河,如今模樣之慘淡,鳳九天不忍直視,仿佛整座天地山川決堤,湖泊決口,山河萬裏皆殘破不堪,僅僅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若非白衣小童以詭異的神通獨自扛下了傷害,保全了自己,恐怕鳳九天當下的模樣比起白衣小童要更加慘淡。


    或許,鳳九天早就身死道消。


    鳳九天已然幹涸的靈脈硬是被壓榨出一股溫潤的靈力滋潤白衣小童的靈脈,愣是保住了白衣小童氣若遊絲的一抹生機。


    一名小小青衫童子出現在鳳九天正前方,咿咿呀呀了半晌,鳳九天也聽不懂他說著什麽,不過,鳳九天也見到小小青衫童子為煉獄治傷,隻是點點頭。


    青衫童子身形一閃,進入白衣小童體內,萬裏山河畫卷出現在蜀道身前,連蜀道都不禁搖搖頭,蜀道深吸一口氣,轉瞬身形拔地而起,化作千丈身軀立在天地之間,轉眼又分出無數條絲線,散入山川湖泊,將殘破不堪的萬裏山河一一縫補。


    這一次連蜀道也不知自己究竟能不能妙手迴春,原就是強行躋身陸地神仙境,體內氣機之紊亂,久久不能平息,又是一場生死廝殺,白衣小童金丹都破損嚴重,蜀道的絲線將金丹一點一點縫合,良久才能跳躍一下的金丹維係著最後一抹生機。


    蜀道用盡全力,在金丹跟前大喊一句:“王屋,快給我醒來。”


    已經布滿絲線的金丹無力地跳躍一下,蜀道一抹虛影輕輕撫著王屋,泫然欲泣。


    鳳九天的溫潤靈力湧入白衣小童主靈脈之中,一股生機拂過王屋。


    殘破不已的王屋輕輕跳躍,蜀道喜出望外,似乎比原先跳動的更有力一些了。


    燕迴樓,謝玄羽和楊小兵一同牽著淨土的小手,在燕迴樓門口望著從遠處緩緩而來的一行人。


    淨土看見一襲青衫雙手垂落,一名謫仙人滿身血汙,眼淚立即就奪眶而出,快步奔跑出去,大喊道:“吳哥哥,徐哥哥沒事吧?”


    吳清風點點頭。


    淨土撲到吳清風懷裏,吳清風身體一仰,重重摔在地上,猛然噴出一口鮮血。


    吳浩立即俯身察看師父的傷勢,可惜,自己境界太過低微,完全看不懂,隻是一個勁跺腳,不知該如何是好。


    淨土愧疚地眨巴眨巴眼睛,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嘴裏喃喃著:“吳哥哥,我錯了,對不起。”


    吳清風被這麽一樁,一口淤血吐出,身子骨反倒是輕鬆了些,在吳浩攙扶下起身,將淨土抱起來,笑道:“小淨土又沒做錯什麽,乖乖的,不哭。你這麽一撞,吳哥哥的傷反倒是好了些。”


    淨土不再說話,隻是眼淚一直流,像是恢複了記憶在自責一般。


    吳清風輕輕擦拭嘴角的鮮血,微笑道:“吳浩給師父當拐杖剛剛好,師父真的不白收這麽一個好徒兒。”


    鳳九天見眼前一幕,心中很是歡喜,在自己身邊得不到溫暖的兒子,在這一行外鄉人這裏卻感受到溫暖,看來老天待自己不薄。


    朱子柒感受著徐天然微弱的心跳聲,抿著嘴唇,不言不語。


    贔屭將主人的床鋪收拾妥當,在門口相迎,燕迴樓的姑娘們見浩浩蕩蕩一行人歸來,皆在屋子裏不敢出門,生怕惹怒了這一群在天上飄來飄去的神仙,迴頭給自己當頭一劍可承受不住。


    朱子柒將徐天然安置在床鋪上,自己坐在床前,為徐天然脫去衣衫,千尋取來一盆熱水,朱子柒越是擦拭徐天然的身體,眼角情不自禁一絲晶瑩乍現。


    破碎的衣衫嵌在血肉之中,渾身如跗骨之蛆的汙濁靈力久久不能散去,傷口觸目驚心難以愈合,徐天然的身體有多堅韌朱子柒是知道的,但是,就是這麽強橫的身軀都到了如此地步,朱子柒默默揪心。


    此時的朱子柒,哪裏是殺伐果決的花主殿下,完全就是小女人姿態,這一幕落在楊小兵和吳清風眼裏,真是感歎姓徐的好福氣。


    很快一盆熱水就血汙不堪,千尋忍著眼淚又去打一盆過來。


    沐冷清進入屋子,見一襲青衫昏迷不醒的模樣,搖頭道:“姓徐的皮糙肉厚,有什麽好擔心的?”


    管彤跳出來,原本在母夜叉麵前一句重話也不敢說,此時管彤壯著膽子說道:“受傷的又不是你,在這說什麽風涼話。”


    沐冷清並不與小姑娘置氣,取來一壺烈酒,就在眾人以為沐冷清竟然還有心思喝酒之時,沐冷清靈力微動,烈酒似一條小流附在徐天然身體之上,那些跗骨之蛆的殘存汙濁靈力被沐冷清一洗而淨。


    徐天然疼得在昏迷中發出陣陣呻吟。


    管彤怒道:“姓沐的,你在幹什麽?”


    沐冷清靈力微動,這一股蘊含著汙濁靈力的酒水拔地而起,衝向九霄之外。


    管彤見眼前一幕,撓撓頭,似乎發現沐劍仙是在為師父治傷,但是,道歉的話自己肯定不會說出口,誰讓她剛才口出狂言。


    徐天然的傷口在烈酒清洗之下一陣劇痛,但是,鼻子微微一動,似乎聞到了一陣酒香,緩緩睜開眼睛,見沐劍仙大口喝酒的模樣,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慘然的笑容,“好酒用來清洗傷口太可惜了,給我來一碗。”


    旋即,徐天然看見一雙美麗的眼眸瞪了自己一眼,立即悻悻然,閉上眼睛裝死。


    沐冷清冷冷道:“既然醒了就別裝死了,若是來得及,或許還能趕上見徐榮最後一麵。”


    聽到這句話,眾人才想起來,原本混不吝的白衣小童生命垂危,徐天然也不顧渾身傷勢,想要起身去看一眼徐榮。


    朱子柒也不攔著,從千尋手上接過嶄新的布衣青衫,為徐天然披上。


    徐天然看著朱子柒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原本焦躁的心情平穩了幾分,開始冷靜下來,他不信簫慕容會這麽輕易死去,說好了前三十年要罩著我,後三十年還要我罩著,不能就這麽死了。


    白衣小童屋內,鳳九天的臉頰愈加蒼白,渾身漸漸幹涸的靈力已然見底,白衣小童身體之中的一抹生機也越來越虛弱,徐天然、吳清風率先步入其中,鳳九天搖搖頭,不曾言語,卻讓眾人黯然失色。


    徐天然伏在床前,千言萬語卻如鯁在喉。


    對陣白發一戰,若無白衣小童,他們早就敗了,而此時,連鳳九天也無能為力,眾人的心裏蒙上一層厚厚的陰影。


    良久,徐天然幾乎哽咽道:“說好前三十年你罩著我的。”


    隻一句話,眾人悲傷化作淚水,連一向冷酷的吳清風也是強忍著眼眶打轉的眼淚。


    管彤更是伏在床頭,一個勁推著白衣小童,淒然道:“說好我們以後一起行走江湖,你親自為我護道的,說師父不在身邊了,咱可以為所欲為,要是我看上哪個眉目俊秀的讀書人,你就三更半夜綁了給我當壓寨相公,這江湖都還沒走呢,你就要食言嗎?徐榮,你快給我起來。”


    蜀道將絲線延展到極致,才將王屋金丹勉強拚湊在一起,但是,金丹反而不再跳動了,那一抹生機也在快速流逝。


    徐天然在白衣小童耳畔輕聲說了一個名字,“唿延婉兒。”


    白衣小童狹長睫毛微微一顫,金丹重重跳躍一下,徐天然與蜀道心意相通,剛要轉悲為喜。


    沒想到,金丹像是迴光返照,反而生機一瀉千裏,白衣小童精致的麵頰越來越蒼白,身體也漸漸僵硬,若是真到萬不得已,徐天然就準備將白衣小童的一抹殘魂收攏,以換取將來重生的機會。


    隻是,可能如淨土一般,再也記不起自己是誰,再也記不清唿延婉兒是誰,忘了前程往事的簫慕容,可還是簫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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