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涼,清風徐徐。


    千白夜不能寐,披著一件衣衫,憑欄遠眺。


    皎潔月光之下,暗影浮動,宛如此時千白的心境一般,久久不能平靜。


    又一陣涼風襲過,千白輕輕咳嗽了兩聲,原本就孱弱的身子骨在妖界折騰了良久,愈加孱弱。


    千白是善思之人,般若城的終局推演無數次,得出的結果不盡然相同。千白豈會不憂慮,自己身上與白發千絲萬縷的因果關聯,或許一念之差便會墮入深淵,無影處心積慮在自己身上的謀劃,明處暗處皆不得不防備。


    最令千白無奈的便是,縱然知道無影對自己存有不可告人陰謀,卻要與無影坐下來求他助自己出手拯救淨土破碎的神魂。


    徐天然悄然落地,靈力蒸騰,一股溫暖氣流籠罩在千白周圍,千白隻覺得周圍溫暖宜人。


    兩人一同仰望星空,相顧無言。


    忽然,屋簷下,一道陰影如水銀瀉地陰暗流淌,徐天然祭出兵車,蓄勢待發,白衣小童推開門扉,學著爹雙手籠袖,眯眼看著那一抹緩緩成型的黑影。


    吳清風白影乍現,俊美極了的臉頰在月色之下愈發清冷。


    木冷清推開房門,兩柄割魂短劍懸停在身前。


    楊小兵推門而出,打了個哈欠,似在怨恨那一抹黑影擾了自己清夢。


    黑影漸漸從隱隱之中立起,見狀不禁撫掌稱好。


    徐天然冷冷道:“無影陛下,終於把您等來了。”


    來者便是無影,無影渾身漆黑,似一抹陰影,根本毫無實體,徐天然都摸不清無影究竟是本體親臨還隻是一抹殘影?


    無影猛然化作一抹黑影,依附在徐天然影子之中,“不用猜了,我來了,不歡迎?”


    徐天然躬身行禮,微笑道:“歡迎歡迎,恭迎無影陛下光臨燕迴樓,晚輩有失遠迎,還望陛下恕罪。”


    “握劍相迎?”


    “陛下息怒,還不是陛下神功蓋世,我等境界低微,害怕被陛下吹一口仙氣就把命帶走了,做些百無一用的花架子罷了。”


    “花架子,我看不像,小小燕迴樓的勢力足以在妖界開宗立派了,估摸著短短十年就能成為僅次於龍族和鳳凰一族的第三大勢力了。”


    “陛下捧殺晚輩了,在前輩眼裏龍族、鳳凰一族就是加起來又如何,陛下想要滅龍族不也是彈指間就能讓龍族灰飛煙滅。”


    “你這小子說氣話來真有意思,倒是你一直在捧殺我吧。”


    徐天然宛如尿完之後一陣冷顫一般打了個寒顫,深深一揖賠罪道:“陛下何出此言,晚輩就算有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捧殺陛下,晚輩不遠萬裏而來,便是求陛下幫晚輩一個小小的忙,還望陛下成全。”


    “小小的忙,恐怕不小吧?”


    “對天下人而言是再難不過之事了,但在陛下看來不過是舉手之勞。”


    “有何酬勞?”


    徐天然無奈道:“陛下可是妖界之主,想要什麽得不到,晚輩區區貧苦小修士,哪裏有值錢的東西入得了陛下法眼?不過,陛下出手相助,晚輩會謹記陛下的大恩大德,逢人就說陛下的仁德,將陛下的善舉傳遍人妖兩界,讓陛下聚攏人族和妖族的信仰之力,助陛下登頂妖皇寶座。”


    無影緩緩從徐天然影子裏沿著牆壁爬上屋簷,宛如人來迴踱步一般移動,“如此說來,還是你幫了我。”


    “不敢在陛下眼前居功,願為陛下大業略盡綿薄之力,待陛下一統妖界,賞賜晚輩一個小小城邦,容晚輩為陛下繼續效犬馬之力。”


    無影空靈的聲音自梁上飄蕩而來,“這代白眸可真是走了好運,有你這麽一位能言善辯的忠誠騎士。”


    “多謝陛下誇讚,不知陛下幾時來的,對晚輩區區一行人觀察得如此細微。”


    徐天然明問無影何時來,實際上卻是在內心飛快盤算對策。


    “剛到。”


    徐天然懸著的心就終於落地了。


    不容徐天然竊喜,無影便說道:“你已經去過蒼山秘境了吧?”


    “陛下真是洞察入微,什麽事都瞞不過,前去探探路,好為陛下效犬馬之勞,不然到時候人生地不熟如何為陛下盡忠?”


    “話說的滴水不漏,內心可不是這般想的,不過我也不怪你,畢竟你有求於我,既然是開門見山做買賣,就要好好談談價錢。”


    徐天然又是深深一揖,“陛下真是爽快人,君臨天下指日可待。”


    無影無奈道:“收起你的彩虹屁,再被你這麽灌迷魂湯,我還真怕一時糊塗信了你的鬼話。”


    “晚輩忠臣之心宛如皓月當空,天地可鑒。”


    話音未落,一朵烏雲飄過,遮擋了明月,整片天地一片漆黑。


    吳清風忍俊不禁,姓徐的鬼話連篇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不過換作自己還真跟無影商談不了,這種費心神之事還隻能讓姓徐的來。


    千白震碎了徐天然的溫暖靈力,輕輕裹緊了衣衫,平靜道:“陛下可先開價,稍後容晚輩還價一二。”


    無影沉聲道:“也好說,拿你來當籌碼,如何?”


    徐天然裝傻充愣道:“陛下,我身上無幾斤肥肉,怎麽壓榨也榨不出幾斤油水,懇請陛下另開價碼。”


    “我說的不是你,是他。”


    徐天然連連搖頭道:“陛下,千白比我還精瘦,更壓榨不出油水了,要不陛下還是收了我吧。”


    “要你有何用?”


    “陛下,這麽說就傷人了,好歹我也是區區小小化神境巔峰修士,在這妖界也算是排的上名號的人物,隻要我歸順了陛下,自然就是陛下忠實的馬前卒了,唯陛下命令是從。”


    黑影微動,眾人渾身靈力暴漲,大戰一觸即發,無影感慨道:“南宮千白,你可真有福氣,若是念初有你這般運氣,有這麽多人護著,也不會有著悲慘的一生了。”


    原來白發本名南宮念初,千白平靜道:“原來他叫南宮念初,是個好名字。”


    無影問道:“在你心裏,念初是個魔頭嗎?”


    千白輕聲道:“不是。”


    這個迴答在場眾人內心皆是一震,江湖公認的大魔頭在千白心裏竟然是另一番景象。


    無影繼續問道:“你怎麽認為?”


    千白平靜道:“我閱過天機閣密檔,雖然他的名字已經被白發魔頭替代,但是我知道他內心深處良心未泯,是天機閣有錯在先,若是天機閣善待他,我相信天下不會有白發魔頭,或許會多出來一名英明神武的新閣主。”


    此番言論連徐天然也震驚到了,聽千白提及白發往事,不過細細想來確是如此,或許當代閣主已經看到了白發潛藏的能量,生怕白發旁支一脈奪了嫡傳的閣主之位,那麽嫡傳曆經幾代之後恐怕就徹底淪為可有可無的旁支子弟了。


    或許正是當代閣主私心作祟才導致了白發的悲劇,更導致了妖族和人族的浩劫。


    那一場人族、妖族伏屍百萬的大戰,竟然起因於天機閣內鬥,若是這番言論在人間流傳,天機閣萬年的清譽一朝盡毀。


    千白繼續說道:“我絕不會重蹈白發覆轍,當年他的身邊唯有你,而我的身邊有這麽多肝膽相照的朋友,有愛我的爹娘爺爺,雖然二十年來我一直在孤寂中成長,但是我感受到了很多溫暖,這一股溫暖將引領我成為一名良善之人,雖然做不到儒家亞聖所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但定然能緊守本心,做一個對得起自己良知之人。”


    無影化身一襲黑袍,立於千白身前,“果然知白發者白眸也,白瞳現,天將變,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徐天然、吳清風皆是身負天下氣運的年輕一輩,你們身上所肩負的使命比你們所想象的要沉重太多。而這一切不僅是將你們推上前台的大長生者的宏願,也是白發的夙願。”


    一襲黑袍空洞的身軀扶欄遠眺,“當年流落妖界的念初與你如今一般大,我們在弱肉強食的妖界相遇,我不過是一個孤魂野鬼,但是在遇見念初的那一刻我仿佛看見了光明。我們在茂密的叢林裏生存,一同搭建了茅屋,一同在叢林狩獵,一同躲避大妖的蹤跡,一同在妖族的泥潭裏打滾,一同仰望星空。窮困潦倒的兩人對著明月許願,我說我要成為妖界第一大妖,他隻是對著明月喃喃道,‘我想再見娘親一麵。’


    後來你們都知道了,修行卓有小成的我們重返昆侖,隻為滿足念初微不足道的願望,誰知念初沒等來娘親,隻等到了娘親的死訊,就在那一刻,念初身體裏潛藏的力量衝破了理智的囚籠,黑發盡白,白眸盡黑,一夜成魔。”


    在牆角偷偷觀望的餘笙不禁掩麵無聲哭泣,原來在典籍之中為人所咒罵的白發魔頭也有悲慘往事。


    換而言之,或許換作任何人在那一刻都會對天機閣心生怨恨,隻是,尋常人沒有那麽大的力量罷了,而白發做到了,他與無影聯手一統妖界,若非在根基未穩之際便倉促出兵珠穆,不然以白發和無影的實力真有問鼎妖界之主的機緣。


    或許,這又是白發不願為之,一旦獨占妖界氣運,不知是否與無影有一場大道之爭,更是成就了天仙境,再也無法在天道天下出手,自己心中對天機閣怨念無處發泄,不如在陸地神仙境之時便與天機閣拔刀相向。


    昆侖之巔,珠穆之上,白發刻下的三個字董梵蕪至今依然像一柄利刃紮在天機閣子弟的內心,那是天機閣的恥辱,但是卻又無法徹底抹去,已經融合了天機閣氣運的三個字與天機閣緊密相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天機閣千年來隻敢讓厚厚積雪將三個字掩埋,始終無力將三字徹底抹去,非不能,實真的無一絲可能。


    曾經有一代閣主耗費一生隻為尋找將董梵蕪三字除去之法,奈何,整整數十載也未尋到辦法,含恨而逝。


    徐天然問道:“陛下,白發所謀為何?”


    一襲黑袍從迴憶中迴過神來,“登頂妖皇,滅天道,毀長生。”


    徐天然倒吸一口涼氣,震驚道:“我的乖乖,天道立下天地法則,豈是人力所能毀滅。”


    一襲黑袍笑道:“你們身後之人不正在謀劃讓你們占據天下氣運,滅天道,斷長生?”


    徐天然搖頭道:“怎麽可能,在天道老爺麵前,我們這些螻蟻連區區都算不上。”


    一襲黑袍笑而不語。


    如此,徐天然、吳清風、千白更覺得瘮得慌,這一念之間就能在妖族掀起腥風血雨的無影說的玩笑話一點也不好笑,而自己還樂得不行,事出反常必有妖。


    無影平靜道:“先說說你們的區區小事。”


    徐天然上前一步,站在黑影和千白中間,冷靜道:“我有一朋友,神魂破碎,唯有陛下的神通方能將他神魂修複。”


    無影沉思片刻,“價碼不變,可以成交。”


    徐天然氣得直跳腳,“那我來換不行嗎?”


    “你與我一樣,不過是騎士罷了,我可以為念初獻出生命,你也願意為千白獻出生命,若有機會,我們大可成為惺惺相惜的知己好友。”


    徐天然在心裏咒罵一通,誰跟你成為知己好友,隻要救了淨土,就是拔刀相向之時,徐天然相信煉獄就在附近,一旦無影露出破綻,就是決定勝負之時。


    千白輕輕推開一襲青衫,麵容和煦,言語輕柔,“我答應。”


    徐天然和吳清風同時阻止道:“千白不可,若是以一換一,我相信淨土寧願自己終生渾渾噩噩也不願蘇醒過來。”


    淨土為蒼生而死,願以一己之身入地獄化解怨念,豈會坐視好友為自己犧牲?


    千白雙指劃過眼眸,黑瞳水晶被兩指夾住,露出一雙清澈見底的白眸,“我意已決,若是朋友就要相信我。”


    無影看向千白的白眸有些失神,那雙清澈的白眸和念初一模一樣。


    徐天然緊握雙拳,點頭道:“相信你。”


    無影淡然道:“是一筆好買賣。”


    徐天然緊咬嘴唇,一抹鮮血從嘴角滑落,千白決定摘下黑瞳水晶的那一刻就是在表明自己的決心,千白曾經與自己和吳清風說過,若是到萬不得已,他願意以自己換淨土重生的機會,讓二人相信他的決心,絕不會為無影所蠱惑。


    麵對無影,徐天然一行人仍舊有商討的餘地,並不是他們有足夠的戰力自保,一是在於千白的性命,一旦無影出手,千白會毫不猶豫自爆竅穴而亡,二是煉獄的無形威懾。


    當然,千白的性命比起煉獄的威懾要重要得多。


    千白將黑瞳水晶交到徐天然手上,微笑道:“替我保管,等我迴來。”


    吳清風快步上前,徐天然拉住了一襲白衣的衣袖,微微點頭,吳清風緊緊握著清風劍的手緩緩鬆開。


    無影平靜道:“淨土在何處?”


    吳清風捏碎一道紫金符籙,轉瞬,一抹亮光穿透天際,一路向北。


    碎葉城不知名的小酒樓內,一名白衣謫仙人緩緩放下酒杯,虛空一手抓住一抹亮光,從袖中掏出一名天真無邪的蓮藕小人,隨手一丟,蓮藕小人自北落入般若城。


    無影黑袍鼓脹,袖口一陣烏黑靈力流淌,將蓮藕小人接住,徐天然、吳清風和千白再見那一刻熟悉的小光頭,不禁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無影稍稍查看之後,“這可不是區區舉手之勞,神魂破碎至這般,便硬是拚接在一起,將來能否開竅,神魂徹底恢複如此也很難說。”


    千白深深一揖,“以陛下通天本領,定然還有救,還望陛下盡力為之。”


    無影黑影浮動,蓮藕小人瞪大了眼眸,尚且不知發生了何事,原本還在睡覺怎麽就被丟到了不知名的地方,還被這一抹看不清楚的黑影折騰。


    忽然,無影將淨土的破碎神魂取出,淨土眼前一黑,昏死過去,無影烏黑靈力緩緩流淌,轉瞬,淨土的黑影被無影剝落。


    淨土的黑影似乎殘存了往日神魂細微的脈絡,無影以其神通追根溯源,硬是在眾人麵前找尋到淨土神魂的雛形,白衣小童微微挑眉,這自己真做不來。


    良久,無影終於動了,開始將散亂不堪的神魂重新排列,像是拚圖一般,旋即,一條纖細黑線在淨土神魂之中謹小慎微將神魂碎片一一縫合。


    淨土發出低沉的呻吟聲,將神魂拚接縫合,這般劇痛徐天然都難以忍受,若非無影的神通,此時的淨土已經失去了意識,不然,淨土在如此劇痛之下道心都會崩塌。


    夜越深越涼。


    千白隻覺一股寒意襲來,不自覺想咳嗽,但是強捂著嘴唇,生怕打擾了無影,讓無影的縫合出了差錯。


    一聲雞鳴響徹夜空。


    無影終於將淨土神魂和影子歸體,“隻有三成把握能夠恢複如初。”


    千白再拜,“多謝。”


    無影笑道:“是買賣,談不上感謝。”


    “雖是買賣,仍舊要謝你。”


    一襲黑袍空洞洞地看著徐天然,懷著幾分譏諷,“你這騎士不如我,沒死就讓我帶走了白眸。”


    徐天然眼見吳清風將淨土抱迴了屋子,轉瞬兵車祭出,木冷清割魂短劍唿嘯而過,白衣小童法寶似銀河砸下。


    無影轉瞬消失無蹤,徒留下一個空靈的聲音,“這還有點像樣,可惜了,境界差了點。”


    燕迴樓迴廊裏,千白已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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