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身影如鏡花水月,看的見摸不著,或許原本就承載了五人的靈魂,在隨心劍小天地之中,吳清風所見五道虛影,皆是真身,亦皆是殘影。


    吳清風從未遇見如此難纏的對手,已經深陷在自己隨心劍天地之中自己卻捕捉不到煉獄的本體,這麽多年也是初次遇見。


    飛升境大修士與吳清風對敵也都極為忌憚隨心劍本命神通,都不惜耗費大氣力將隨心劍小天地捏碎,才敢與吳清風對敵。吳清風原以為隻要隨心劍小天地足夠強韌,便是對上飛升境修士自己也絲毫不懼。


    當下,煉獄就給吳清風上了一課。你有隨心劍本命神通又如何,在隨心劍小天地你是神又如何,煉獄照樣能在你的天地橫行無忌。


    徐天然身形閃爍,眨眼功夫猛然闖入隨心劍小天地,兵車祭出,虛空凝滯神通立即就將一道煉獄虛影定住,徐天然長平出鞘,狠狠落下,萬魂齊鳴。


    轉瞬,煉獄虛影破碎,徐天然自知這並非煉獄真身。


    其中一道煉獄虛影出現在徐天然身前,撫掌稱讚道:“青衫,這神通有點意思,比起白衣山上仙人的術法更入我的法眼。”


    徐天然擔心管彤,並不搭腔,既然分不清究竟哪道虛影是真身,就將五道虛影一一斬殺,就不信找不到煉獄真身。


    一道煉獄虛影距噬魂、奪魄僅一步之遙,噬魂、奪魄壯著膽子,各自從竅穴中取出連徐天然都不曾見過的本命武器。噬魂手握自己最後的保命兵器迷魂刀,奪魄則是九蛇軟劍。


    噬魂、奪魄一生幾乎從未與人正麵廝殺,他們最擅長的就是驅使傀儡進攻,然後倆人躲在暗處伺機偷襲,而且怕死的倆人更是將謹小慎微發揮到了極致。


    當年,麵對不過二品境的主人,他們仍舊不敢輕易正麵廝殺,還是驅使傀儡正麵剛,倆人躲在暗處趁機吞食徐天然的神識,可謂從未見過如此貪生怕死之人。


    而今麵對飛升境妖王煉獄,從不輕易正麵廝殺的噬魂、奪魄竟然出手了。


    縱然,噬魂、奪魄知道,自己傾盡全力一擊在煉獄眼裏不過是蚍蜉撼樹,而自己並不算光彩的一生就要留在洛溪河畔的碧水居了。


    吳清風在隨心劍小天地之中施展空間之法,身形在虛空中閃轉騰挪,狻猊和狴犴根本奈何不了吳清風,狻猊心中大怒,轉眼,又噴出一股炙熱岩漿,如洪水直撲碧水居而來。


    隨心劍小天地之事皆難逃吳清風神識。


    吳清風心念微動,轉瞬,噬魂、奪魄隻覺眼前一黑一亮就轉移了數十丈,而隨自己一起瞬移的還有管彤。


    噬魂、奪魄長舒一口氣,差點真就死在這兒了,若是為了保護管彤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但是若能苟活,還是好好活著最好。


    洛洛和洛雨身前原有噬魂、奪魄和管彤,就算知道他們擋在身前並無任何用處,不過像是洪水來襲,身前多了塊可有可無的宣紙,但是身前有人,內心就會有不用直麵死亡的錯覺,內心也會安定許多。


    短短一瞬間,吳清風將管彤三人挪走,洛洛和洛雨的美眸裏隻見一股炙熱的火紅襲來,轉瞬就要被岩漿吞噬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襲青衫落下,隻見他站在洛洛、洛雨身前,深吸一口氣,紮馬步一拳祭出,轉瞬一股冰冷刺骨的靈力寒潮將炙熱岩漿包裹。


    頓時,整座碧水居水汽蒸騰,冰冷的靈氣被岩漿蒸發,兩股力量在半空中相持不下。


    洛洛、洛雨眼見青衫寬闊的後背,眼眸裏滿是感激之色。


    這股岩漿突襲來得太快,以洛洛、洛雨的修為,根本躲閃不及,而她們其實也不想躲,這座小小碧水居是她們的家,妖界已經迴不去了,人間也不是她們的歸宿,天下大道千萬條,留給兩隻青狐小妖的路可不多。


    在昆侖,人妖混雜的地界深處,隱世而居,遠離妖界的殘暴血腥,遠離人間的勾心鬥角,以洛溪深處的溫泉沐浴,以昆侖雪山雪水煮茶,得一世清閑。而今,莫名其妙卷入遠超自己想象的爭鬥之中,不說年輕的人類劍仙已經遠超她們的認知,更是見了妖界鼎鼎大名的大妖,連傳說中的妖王也出現了。


    洛洛和洛雨如春天裏落在洛溪湍急水流之中的兩朵小花,在水中飄蕩,隨波逐流,隨風蕩漾。


    這座碧水居是洛洛和洛雨心中最後的淨土,若是碧水居沒了,她們寧願在碧水居裏,同碧水居一起陪葬。


    這世道,做人難,做妖更難,做美豔動人的狐妖最難。


    徐天然拳頭旋轉,轉瞬拳風獵獵,岩漿悉數被徐天然吐納間釋放而出的昆侖的寒冷冰凍成岩漿瀑布。


    狻猊目瞪口呆,難道這是一名冰係修行者?


    冰火相克,而狻猊早已從火焰修行至岩漿的溫度,岩漿噴湧而出,便是堅硬的岩石也熔化,卻在青衫刀客麵前一擊被冰凍。


    徐天然背身對洛洛、洛雨說道:“快走,再在這裏,誰也不能救你們第二次。”


    洛雨梨花帶雨,楚楚可憐道:“我們不走,這是我們的家,我們辛辛苦苦打理了二十年的家。”


    徐天然怒道:“活著才會有家,死了就是孤魂野鬼。”


    狻猊見青衫刀客身形停滯,開始動真格了,一股淡藍色火焰噴出,徐天然內心警覺,他哪裏是冰係修行者,不過是誤打誤撞吸昆侖之寒氣,吐寒冰靈氣,才尋到克製狻猊噴湧岩漿的神通。


    這股藍色火焰比起岩漿攻勢更快,轉瞬就到徐天然跟前,而徐天然冰冷靈氣在藍色火焰麵前一觸即蒸發成白霧。


    徐天然眼疾手快,不再白費口舌,一手一隻青狐妖,縱身飛躍,刹那就遠離碧水居數百丈。


    藍色火焰落入碧水居,轉眼碧水居陷入藍色火海,徐天然深知這股火焰比起岩漿更加恐怖,看來狻猊絕非尋常化神境大妖,戰力之強在妖界化神境大妖中屈指可數。


    洛洛和洛雨在半空中看著自己的家徹底毀了,辛酸的眼淚珠簾掛在絕美的臉頰之上。


    洛雨輕聲啜泣道:“為何要救我們,妖界已經迴不去了,人間也無我們立足之地,唯有在這人妖混雜的昆侖,有一安居之地,過平淡一生,如今家毀了,天地之大何處可容身?”


    洛洛、洛雨深知,今日之後,無論自己能不能苟活都無法在昆侖立足了,碧水居引來了四隻大妖,更有妖王降臨,天機閣豈會對碧水居不聞不問,一旦被天機閣盯上,她們就再也無法在昆侖立足了。


    情急之下,徐天然根本沒法長篇大論說著又臭又長的道理,隻是斬釘截鐵道:“活著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若天下不容你們,我容。”


    話音未落,一襲青衫禦劍而去,徒留下一道瀟灑的背影,似乎得了白孔雀幾分耍帥的本領。


    煉獄歪著腦袋,眼見一幕讓他不解,吳清風救管彤和噬魂、奪魄,皆是常理,而青衫為何要救兩隻小青狐?


    煉獄輕輕吐出一口冷氣,轉眼,碧水居的火勢熄滅,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碧水居竟然在一點點修複。


    狻猊見煉獄竟然與自己作對,雖然煉獄是新晉妖王,但是與縱橫妖界數千年的四大妖王來說仍舊隻是個外來戶。


    狻猊雖忌憚煉獄的境界,但是龍族的高貴使然,他根本對這個血統之中毫無妖族血脈的煉獄打心眼看不起。


    妖界,想要獲得諸妖的認同,不僅要有過人的智慧和修為,更要流淌著遠古大妖的血脈,如此才能讓萬妖俯首。


    煉獄,於妖界而言,算不得自己人,甚至連煉獄妖族的身份都不認同。煉獄幻化出妖身也不過是五頭十臂怪物,仍舊是人模人樣,哪裏有妖族的模樣。


    煉獄,於人類而言,五頭十臂早已不是人類,是怪物,不論是妖是鬼,終歸不是人類。


    當年煉獄吞下四位至交好友的骨灰,萬念俱灰之下,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座上古鬼族祭壇,最終輕輕一倒,落入祭壇陣法之中。


    這座鬼族祭壇在機緣巧合之下,在當年還是人類的煉獄死亡的那一刻就悄然運轉,吸取天地靈氣,匯聚在枯骨之上。


    春夏秋冬,暑往寒來,曆經五年,被禁錮在陣法之中的煉獄魂魄終於蘇醒,下一刻,天劫落下,煉獄於枯骨中重生,久在泥土裏近乎朽爛的白骨緩緩起身,黯淡的白骨漸漸散發出皎潔的光芒。


    白骨站立起來,仰天長嘯,手指蒼天,心中怨恨難平。


    天上烏雲滾滾,下一輪天劫即將落下,白骨空洞的眼窩,不屈地望向天際。


    “轟隆”一聲,紅紫驚雷落下。


    白骨在紅紫電光之中掙紮,紅紫天雷與白骨纏繞在一起,白骨痛苦半伏在地上,然而天劫並未毀滅白骨,反而讓白骨變得愈加堅韌,原本黯淡無光的白骨散發出幽幽藍光,與皎潔的月光交相輝映。


    白骨不屈的靈魂在緩慢覺醒,天空中最後一道天劫紫雷在緩緩醞釀,月光悉數被滾滾烏雲吞沒,天地一片漆黑,方圓百裏唯見一道幽幽藍光的白骨對著蒼穹,沒了眼珠子的眼眶裏仿佛都看見了堅定的眼神。


    白骨大喝一聲,渾身烏黑怨念緩緩流淌而出,在幽藍白骨身前構築一道怨念屏障。


    天劫也不肯示弱,誓要將白骨徹底毀滅,絕不容忍這具白骨在世間存活。


    轉瞬,粗壯如巨樹的紫雷落下,狠狠轟擊祭壇之上的白骨,白骨痛苦哀嚎,渾身烏黑怨念屏障苦苦抵禦紫雷的天劫之力。


    不知過了多久,白骨終於精疲力盡倒地不起,祭壇已然灰飛煙滅,而白骨纖細的手指骨微微動彈,他熬過去了。


    尋常妖族曆經天劫不過成就半人半妖之體,從此可以修行,而煉獄竟然一日境界千裏,直接結丹入一品,一眨眼又躋身化神,旋即,入飛升。


    狻猊不知為何煉獄要滅碧水居大火,更要耗費神通修複碧水居,不過一想到煉獄的根腳,狻猊譏諷道:“果然是殘留著人類魂魄的玩意,竟然幫著人類對付我,你難道忘了龍王的命令了嗎?”


    煉獄根本不搭腔。


    徐天然似乎看透了煉獄的內心,朗聲道:“碧水居是小青狐的居所,煉獄滅火是幫妖,什麽時候變成幫人了?”


    徐天然不說則已,一說更讓狻猊對煉獄起了疑心。


    狻猊惡狠狠道:“青狐妖逃離妖界,來人間本就是妖族叛徒,比起人類更加可恨。”


    一句話讓遠處的洛洛和洛雨倒吸一口涼氣,今日若人類敗亡,便也是自己死期。


    死,洛洛、洛雨不怕,但是青衫劍客的一席話讓她們又生出一股希望,天下不容他容之,這是多大的氣魄。


    贔屭躲在遠處,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隻能眼睜睜看著主人和昔日的弟兄廝殺。


    負屭停下身形,見煉獄的反常舉動,質問道:“煉獄,你還不出手將他們拿下,難道真的打算背叛龍王?”


    今日之局,狻猊在心中懷疑,如果煉獄已經背叛妖族,此番煉獄故意將他們引來,那他們就危險了。


    狻猊哪裏知道,他的心思煉獄一覽無遺。


    狻猊身形後退了數百丈,並以心聲告知狴犴、負屭和螭吻,讓他們遠離戰鬥,靜觀其變,並對煉獄下最後通牒道:“煉獄,由你出手殺了他們,以表你對妖族的忠誠,否則我稟報龍王,治你叛逃重罪。”


    千尋終於趕來,在不遠處,取下後背妖刀,隨時準備送刀。


    煉獄左右搖擺腦袋,骨骼發出“哢哢”聲,徐天然、吳清風和蕭慕容如臨大敵。


    狻猊、狴犴、負屭和螭吻打算坐山觀虎鬥,煉獄不過是新晉的妖王,在她們心裏根本無畏懼之感,若是四大妖王來臨,狻猊四妖恐怕連唿吸都不敢發出聲響。


    而煉獄在妖族也麵臨困境,不說狻猊四妖,恐怕在龍王心裏也是深懷疑慮。


    煉獄轉瞬又幻化出五道虛影,看來徐天然想要將虛影一一斬殺的計策顯然行不通。


    其中一道虛影走到青衫刀客身前,語氣平靜道:“你為何要救青狐小妖?”


    “你這麽問本身就有問題,為什麽我不能救她們?”


    “她們是妖,而你是人。”


    徐天然笑道:“妖與人又有何區別,人有好人,有壞人,妖有好妖,有壞妖,她們是好妖,我自然要救。”


    煉獄呢喃道:“人有好人,有壞人。是啊,人有好有壞,妖有好有壞,壞的不是人和妖,是人心或妖心。”


    徐天然窺探過煉獄內心,他的話看似平淡無奇,卻如飛劍一般字字誅心。


    以煉獄之名,他是妖王,以村長身份,他是良善的村民。


    煉獄又問道:“何以斷定一人為好人,一妖為好妖?”


    “聽其言,觀其行,如洛洛、洛雨居洛溪畔二十載,不曾為禍人間,姑且可以斷定她們是好妖。”


    “於人而言,洛洛、洛雨不禍亂人間便算是好妖,於妖族而言,洛洛、洛雨就是背叛了妖族的叛徒,是壞妖,又當何解?”


    “如此方有身為人的我守護青狐小妖,身為妖族妖王。的你想取青狐小妖性命。”


    “為何說我要取青狐小妖性命?”


    “天下凡人也罷,修士也罷,妖族也罷終究逃不過屁股決定腦袋,你所處的位置決定了你必須與人類為敵。”


    煉獄喃喃道:“我為何要與人類為敵?”


    徐天然握緊長平,小心翼翼道:“你心中有恨。”


    “是的,我心中有恨,我不恨凡人,我隻恨那人族修士,恨不得將他們全部殺了。”


    “修士與人或妖一樣,也有好有壞,你的仇恨如一片柳葉,遮住了你的眼睛,讓你看不太真切這人間。”


    煉獄陷入痛苦的迴憶,痛苦道:“未經他人事,莫勸他人善。”


    “我不小心窺視了你的內心,若你願意,我也可以讓你看我內心之痛。”


    “也無不可。”


    徐天然埋藏在心底的過往在煉獄心頭浮現,往日痛楚曆曆在目,徐天然心中的恨並不比煉獄來得少。


    良久,煉獄問道:“為何不報仇?”


    “仇人是誰?”


    “你的嫡母、大哥和父親,整座晉王府都是你的仇人。”


    徐天然搖搖頭,“年少之時我也這般認為,他們都是我的仇人,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將他們的頭顱砍下,以祭奠我娘在天之靈。慶幸,我遇見了先生,他指引我先走一趟江湖,多看一些景色,見多了之後猛然發現,我的仇人不僅僅是他們,而是這扭曲的世界。”


    煉獄歎氣一聲,“說來不錯,若是這世界錯了,你又如何複仇?”


    徐天然沉聲道:“改變世界。”


    狻猊見煉獄和青衫刀客絮絮叨叨,真不知在嘀咕些什麽,便斥責道:“煉獄,你還在等什麽。”


    煉獄猛然迴了一句,“等一個道理。”


    狻猊哪裏知道人類這般晦澀難懂的言語,“什麽道理。”


    煉獄五道身影漸漸合一,天空出現一隻大妖,五頭十臂,張牙舞爪,狻猊以為煉獄要出手了,而徐天然握緊長平的手悄然放了下來。


    天際,一隻五頭十臂大妖轉眼吞噬四隻大妖,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下,就在煉獄眼睛看向贔屭的時候,把贔屭都快嚇尿了,一襲青衫悄然出現在贔屭身前,拱拱手道:“這個就免了,是我的小寵物。”


    煉獄咽了一大口口水,這才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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