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南宮千白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衣衫襤褸破碎的不良人,來時千餘人,如今僅剩百餘人。


    武僧七十二,如今隻剩二十四。


    南宮千白沒想到自己還會活著,原本是自己謀劃了這一切,結果必是自己擔,沒想到真海打暈了自己,讓自個兒能苟延殘喘,但是南宮千白的內心從未如此之痛。


    南宮千白在爺爺的教導之下熟讀天下奇書,便是兵書也涉獵良多,古人雲慈不掌兵,如今方知其中之難。


    眼見那麽多人在眼前死去,如何能不心痛?隻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去,才能讓犧牲有意義。


    挹翠樓不是久留之地,南宮千白領著眾人沿著密道前往已經被查封的將軍府。此時此刻,或許將軍府確實是不可多得的藏身之處。


    謝玄羽和淨土趕到普天大醮跟前,徐天然默契地看了一眼淨土小和尚,淨土心領神會,兩人與徐天然會和的一瞬間停下腳步,背對普天大醮,謝玄羽從竅穴之中取出本命符劍和拂塵,儼然一副道門小仙人的模樣。而淨土取下懸在脖頸的念珠,雙手合十,輕聲道:“阿彌陀佛。”


    南宮千白雙手合十,望著井口狹窄的天空,默默祈禱。


    勝敗皆係於他們四人肩上。


    逍遙道人和淩霄道人已經被兩名小家夥耍了整整三刻鍾,便是發髻都亂了幾分,一肚子怒火,見兩人終於停下,哪裏能放過他們。


    一襲青衫猛然前衝,白衣並肩疾行。


    佛道聯合的景象,在長安城百年未見。


    軋犖山布滿血絲的眼珠暴凸,怒罵玄都觀的道人皆是廢物,但又跟在唐王身後,敢怒而不敢高聲痛罵。


    士卒們一臉無辜道:“都尉,實在太快了,眼睛都跟不上,別提瞄準了。”


    短短數息,徐天然和吳清風喜出望外,祭壇就在眼前。


    守衛普天大醮的精銳士卒哪裏能讓兩人輕易突破鐵通軍陣,每台巨大的床弩在十數名士卒的操控下,巨大的箭矢瞄準疾馳如風的兩人,在一名都尉的指揮下,頓時,床弩紛紛射出,饒是徐天然和吳清風也是心中大駭,不得不憑借高超的身法小心躲避床弩,若是被偌大的床弩射中要害,恐怕要當場一命嗚唿了。


    都尉見一輪齊射落空,罵罵咧咧道:“一群廢物,這都射不中。”


    徐天然俏皮道:“沒想到又見麵了,諸位大貂--寺。”


    徐天然故意將貂字拉得長長的,仿佛在說大貂,還未交手就把五人氣得不輕。


    忽然,五道身形乍現,把徐天然和吳清風嚇了一跳。


    這五人的氣息沉穩,唿吸綿長,徐天然定睛一看,皆白麵無須,想來就是在華清宮交過手的太監了,都是老相識。


    吳清風嘴角微微抽搐,這時候叫小吳子,弄得自己快成對麵大--貂寺一夥了。


    吳清風來不及迴嘴,長劍已至。


    五名皇宮的止境大太監也不逞口舌之快,隻是用劍迴應,更有擅長飛針暗器的大太監在四名持劍太監身後伺機祭出奪命一針。


    徐天然冷靜道:“小吳子,左邊兩個我的,右邊倆你的,小心暗器。”


    突襲的策略本就是一擊即中,出其不意。


    如今陷入了正麵對敵,仿佛一支突襲的騎軍陷入敵軍主力之中,不出意外終將被占據優勢的敵人消磨至死。


    人間劍、清風劍齊出鞘。


    逍遙道人對上淨土小和尚,淩霄道人對上謝玄羽。加上十名玄都觀高手在一旁伺機而動,場麵上似乎淨土和謝玄羽落了下風。


    一旦任何一人陷入險境,總會絕處逢生,使出令人歎為觀止的招式,讓五名大太監和玄都觀高手懊惱不已。


    四人都是成了精的人物,都在潛心等著敵人露出破綻,就能一舉勝之。


    徐天然一行人隻想速戰速決,抓緊把祭壇毀掉,而玄都觀眾人卻也著急,吉時將近,若誤了祭禮,可是要壞了大事,而且不僅要與徐天然一行人廝殺,又要防備徐天然一行人偷襲祭壇。


    場麵局勢陷入了一種極為微妙的時刻,看似徐天然一行人落了下風,但短時間內也難以被徹底擊敗,四人皆是天道天下青雲榜的天才修士,不提廝殺的本事遠勝尋常修士,最為強悍之處便是保命的本事可謂皆是出神入化。


    長安,雖與己無甚瓜葛,但淨土想守護這一方世界,這一方百姓。


    刹那間,淨土的小光頭在一抹朝陽的照射下,猛然金光四溢,恍如佛陀下凡。


    忽然,淨土停下了身形,一番詩香雅境紅塵曆練,讓淨土心有所感,短短半年所經曆之事比之前十幾年加起來更多,淨土內心有一股強烈的念頭,師父曾說過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那時候淨土還小,不懂其中的深意。如今明悟,唯有長大了才能守護自己珍惜的人。


    長安,若非偶然自己哪裏能見一眼長安的繁華。


    連軋犖山也被驚呆了,這是什麽功法,未曾見過,難道光頭發亮能殺人?


    忽然,眼尖之人發現淨土在慢慢長大,原本已經十五歲的淨土不過是七八歲孩童大小,但是他竟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大,饒是徐天然、吳清風和五名大貂寺也停止了廝殺,不約而同看著淨土一點點拔高,旋即,淨土便拔高了三尺,儼然成了一名高大魁梧的大和尚,一頓神之操作驚呆了眾人。


    柳貴妃緊緊握著唐王粗大的手掌,嬌聲道:“三郎,那小和尚怎麽了?”


    唐王也未曾見過這般景象,隻道是貴妃怕了,便輕輕撫摸柳貴妃的玉手,安慰道:“有寡人在,莫慌。”


    淨土不慌不忙,手中念珠繩索斷開,一百零八顆念珠懸停在身前,淨土睜開眼眸,心意所動,念珠所至。


    淨土終究隻是出家人,不殺生。


    一瞬間,淨土從可愛的小和尚成了八尺高大男兒。連徐天然一時間都接受不了淨土長大了,再也不能摩挲他的小光頭了。


    逍遙道人鄙夷道:“不管你是何種妖法,便是拔高了三尺也無用,速來領死。”


    淨土不慌不忙,兩顆念珠一閃,“叮當”兩聲,飛劍無功而返。


    在詩香雅境劍刃能吐三尺劍芒便是劍仙,而逍遙道人的飛劍早已不是離手劍的淺薄道行,儼然是真正的飛劍絕技,竟然被淨土輕而易舉破解。逍遙道人臉色鐵青,握住長劍,旋即猛然撲來。


    饒是念珠殺傷力極強,卻也點到為止,轉瞬,十名玄都觀高手被如飛劍一般念珠擊中要害,昏迷不醒。


    幸虧逍遙道人和淩霄道人道法高深,閃躲及時,眼見淨土小和尚拿出壓箱底的本事,逍遙道人也不藏拙,他已經觸摸到神之領域,飛長劍離手,宛如飛劍刺向淨土的頭顱。


    軋犖山隻能迴到普天大醮前,指揮床弩、弓箭手朝小道士和小和尚射去,絲毫不在意逍遙道人和淩霄道人的死活。軋犖山再喪心病狂也不敢將箭矢射向徐天然和吳清風的戰場之處,一怕毀了祭壇,二怕誤傷五名止境大太監。


    逍遙道人對突如其來的箭雨毫不在意,他和淩霄的法袍乃是冰蛛絲所製,普通箭矢根本射不穿法袍,而床弩他們自然會躲避,因為那碩大的弩箭可不是法袍、寶甲就能抵禦的。


    逍遙道人已經是站在長安之巔的止境武夫,能達到他境界之人鳳毛麟角,或許除了深不可測的唐王,再無人能更勝他一籌。


    卻是長安這般的天子驕子在謫仙人手下根本討不到半分好處,軋犖山臉上烏雲密布,唐王與貴妃停下腳步,駐足不前,軋犖山立即跪下向唐王請罪,唐王對軋犖山清脆的磕頭聲置若罔聞。


    逍遙和淩霄剛剛鬆了口氣,沒想到就這麽鬆懈的一瞬間,淨土一百零八顆念珠突襲而來,謝玄羽左手拂塵,右手符劍,左右開弓,攻勢驚人。


    逍遙道人眼疾手快,自知此時兩人避無可避,隻能一掌推開淩霄,而自己正麵硬抗兩人絕技。


    淨土和謝玄羽也來迴躲閃,威力巨大的床弩真不是鬧著玩的,而謝玄羽向淨土使了個眼色,淨土心領神會,既然床弩瞄著自己射,他們就刻意將身形藏在逍遙道人和淩霄道人身後。


    床弩勁射,卻一股腦都射向逍遙道人和淩霄道人,令他們兩人心態都快奔潰,軋犖山隻能先暫停發射床弩。


    沒了飛劍傍身的逍遙仿佛被捆縛住手腳,眼睜睜見一柄符劍襲來。


    逍遙眼眸裏最後一抹畫麵,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玄都觀小道士一柄符劍劃過自己咽喉,轉瞬一陣鮮血噴湧。


    逍遙道人真氣流轉,劍光如旭日照射大地,儼然傾盡全力抵禦兩人聯手的致命攻擊,一百零八顆念珠如一百零八道劍氣襲來,念珠碰撞劍氣,念珠悉數被劍氣震退,足見逍遙道人的境界之高。


    奈何,逍遙剛擊退念珠,一柄拂塵已至,看似輕飄飄的拂塵令逍遙內心極為恐懼,隻能飛劍抵擋。隻是飛劍祭出,拂塵卻將飛劍緊緊纏繞,一動不動。


    如今,一切皆成虛妄,在淩霄的唿喊聲中,逍遙從天際飄落,宛如一片落葉。


    軋犖山身受重傷,眼見逍遙被殺,頓時,又是一股鮮血湧上喉頭,身形搖晃,猛然噴出一大口鮮血。


    逍遙一絲疼痛都察覺不到,隻見天地皆被鮮豔紅色浸染,宛如落日灑下最後一抹餘暉。


    軋犖山青筋暴起,逍遙道人是自己麾下第一戰將,也是自己一生唯一知己,說好一起催動星海血咒,一起吸納整座天地之力,一起成神,跨過天地限製,飛升前往彼岸。


    江湖,在廟堂麵前,不堪一擊。


    唐王抬頭看了眼日頭,時辰已到。


    文武百官看著四名出現在玄都觀之上的武夫,紛紛搖頭,縱然是止境武夫在偌大的大唐麵前也不過是螻蟻罷了,如何能以數人之力抗衡整座天下呢?


    大唐宛如一駕馬車,而眼前的四人不過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罷了。


    軋犖山頹然癱軟在地上,確如一襲青衫所言,自己的一生皆是虛妄,可笑的野心不過是唐王謀劃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唐王俯瞰人間,長劍劃過掌心,鮮血緩緩滴落。


    唐王摟住柳貴妃豐腴卻顯得格外纖細的腰肢,兩人高高躍起,跨過了九十九級台階,直接登頂祭壇。


    軋犖山眼眸怔怔看著祭壇,數十年夙願就要實現,但是刹那間,軋犖山恍如遭遇雷擊,渾身震顫,唐王握劍蘭花指劃過劍刃的姿勢映入眼簾,這個動作他隻在一人身上見過,便是對自己恩重如山的恩師。


    文武百官不知軋犖山為何突然瘋癲,但見軋犖山釋然一笑,朗聲道:“師父,今生恩仇兩清了。”


    軋犖山似癲狂一般癱軟在地上淒然狂笑,饒是唐王也看向了為自己謀劃盡心盡力的軋犖山。軋犖山朝祭壇之巔的唐王深深跪拜,卻不再是中原禮節,而是突厥的禮儀。


    徐天然和吳清風焦急地想要突破五名止境宦官的阻攔,奈何無論如何都不得前進一步。


    眾人隻感莫名其妙,不曾想唐王袖中一柄袖珍飛劍祭出,軋犖山眼見飛劍襲來,張開雙臂,閉上眼睛。


    隻見,魁梧如一座小山的軋犖山胸口噴出鮮血,一座肉山緩緩坍塌。


    一襲青衫,劍指唐王,怒斥道:“為何執迷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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