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早年勵精圖治,長安城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直至唐王迷上了柳貴妃,從此君王不早朝,三千寵愛在一身。


    右相李甫林權傾朝野,儼然成了長安的掌控者,唐王極少在朝堂露麵,朝政皆有右相定奪。國舅爺柳國忠投其所好,百般巴結李甫林,終於爬上了天官吏部尚書的位置,身居高位,從此成了長安城最具實權的人物。


    柳府,占據了大半個崇仁坊,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外牆高大巍峨,內裏別有洞天,儼然是江南的曲徑通幽,庭院深深。每一個景色精心構造,初入柳府宛如置身於絕美的畫卷之中,有山川之高聳,又有湖泊之深遠。令人感慨雖由人作,宛自天開。


    廳堂之中,一個身材肥胖的中年武將,低聲下氣雙手奉上花梨木盒,臉上滿是諂媚的笑容,旋即跪在柳國忠身前,一口一句伯伯。


    原本比柳國忠還要年輕好幾歲的軋犖山竟然認柳貴妃為義母,從此隔三差五尋見了什麽珍奇之物便死皮賴臉往柳府跑,不惜頻頻給柳國忠下跪。柳國忠越來越喜歡這個胡人武將,一手將他提拔到南衙禁軍統領的高位。


    雖然南衙禁軍統領和吏部尚書都是正三品高官,但詩香雅境的唐國重文輕武,莫說同品級的武官地位遠不及文官,便是低一品級的文官地位仍然稍稍壓過武官一頭。


    吏部尚書可是天官,四品以下官員的升遷皆在他手上拿捏著,哪裏是區區南衙禁軍統領這個武夫能比擬的。南衙禁軍實力遠遜於北衙六衛,便是北衙禁軍統領南宮宏燁見了柳國忠都得恭恭敬敬低下頭,南衙禁軍統在柳國忠眼裏不過是一群匹夫,就看著南城那些平頭老百姓不要鬧事就行了。


    柳國忠對軋犖山很滿意,整天像一隻狗一樣匍匐在自己跟前,柳國忠輕輕拍了拍軋犖山肥膩的臉頰,笑道:“起來吧,小侄兒,咱都是一家人了,不要見外,總是見了我就下跪,迴頭你幹娘知道了就要責怪我了。”


    軋犖山哪裏肯起來,諂媚道:“正是一家人,侄兒才要謹記綱常人倫,時常來拜見伯父,瞧見伯父身體康健,侄兒才能吃得下飯、睡得著覺,還望伯父可憐可憐侄兒,就讓侄兒隔三差五來看完伯父,不然侄兒該寢食難安了。”


    柳國忠高昂著頭顱,像看一條走狗一樣看著軋犖山,笑道:“好了,你的孝心我知道了,再過十日就要舉辦普天大醮了,屆時王上親臨,可要做好萬全準備,若出了紕漏我項上頭顱不保,但是在我腦袋落地之前,肯定先擰下你的腦袋。”


    剛剛還和顏悅色的柳國忠神色突變,軋犖山立即誠惶誠恐撲倒在地,大氣不敢出,信誓旦旦道:“若有紕漏不等伯父出手,我自己就砍下這顆沒用的頭顱。”


    柳國忠見軋犖山這般卑躬屈膝甚是滿意,原本擔任護衛的是北衙禁軍,但南宮宏燁這死腦筋的家夥,雖對自己不敢不敬,總是敬而遠之,卻和左相林九齡走得很近,儼然站在了李甫林的對立麵,因此,柳國忠通過柳貴妃將軋犖山引薦給王上,王上見了軋犖山極為滿意,便委以重任,將此次普天大醮的祭禮交由禮部,並讓軋犖山協助操辦。


    重要的事說完了,柳國忠輕輕踢了軋犖山一腳,道:“滾吧。”


    軋犖山立即磕頭道:“遵命,伯父。”然後,隻見三百餘斤肉的軋犖山像一個肉球一般滾出了廳堂。把柳國忠逗得哭笑不得,最終還是搖搖頭,擺擺手,轉過身去,不再看一眼。


    軋犖山滾出廳堂,部將崒幹立即將大哥扶起,兩人亦步亦趨逃似的離開了柳府。連柳府下人見了狗熊模樣的狗屁南衙禁軍統領都嗤之以鼻。


    不過剛剛出了柳府,軋犖山魁梧的身軀漸漸挺直,才有了幾分英武的氣勢,與崒幹一起騎馬直奔玄都觀而去。


    正巧,徐天然、吳清風和南宮千白三人正在玄都觀外,趴在圍牆上,看著寧靜的玄都觀瞅了許久也瞧不出有什麽怪異之處。吳清風早就偷偷跑到遠處的樹幹上,抱著清風劍假寐。


    徐天然也覺得今日看不出什麽線索,等明日借口進去上香再打探一番。就在三人要離去之時,兩騎自北而來,氣勢洶洶,前麵之人不似中原人,有幾分突厥人的相貌。徐天然難得瞧見了突厥人,就將南宮千白按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在瞧瞧。


    徐天然哪裏知道來者便是軋犖山和崒幹,隻是等到鼓聲響起,也不見二人離去,但南宮千白卻不得不迴家了,今日已經有些晚了,恐怕迴家免不了娘親的責備和柔兒的幽怨眼神。


    唐國的廟堂,宛如一灣死氣沉沉的池塘。


    李甫林的宅邸談不上寒酸,也不似柳國忠那般奢侈浩大,李甫林是一個能臣,也是一個小人。他善於籠絡人心,更擅長排除異己,左相林九齡一黨就被他壓製得死死的。李甫林在自己家中,遠遠眺望偌大的長安城,又看一眼自己的手,誰能想到唐國竟然掌控在自己手中。


    其實,李甫林打心眼瞧不上柳國忠,在他的眼裏柳國忠就是個靠著裙帶關係爬上來的廢物,但他運氣好,有好爹娘,生了個好妹妹,如今柳貴妃深得聖寵,三千寵愛在一身,在後宮無人能撼動她的地位,自然而然柳國忠的地位也水漲船高。李甫林選擇和柳國忠一同聯手,終於一舉將政敵死死壓製,如今僅僅剩下林九齡和南宮宏燁兩個硬骨頭還未被自己拿下,不然,滿朝再無自己的敵人,便是指鹿為馬也未嚐不可。


    李甫林看著長安燈火,眼眸閃過一絲陰鷙,普天大醮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他要借著這個機會將林九齡和南宮宏燁徹底打垮。


    是夜,月華如水。


    一騎在城中疾馳,縱然是宵禁卻無人敢將其攔下,因為他是南衙禁軍統領軋犖山。軋犖山一路疾馳,披星戴月直奔右相家中。


    南宮宏燁難得歸家,就遇見了南宮千白和兩名書童偷偷溜出家門,他也有聽聞坊間傳聞長安潛藏怪物將會為禍人間,而更有些風言風語直指南宮將軍府。現在長安城都知曉南宮宏燁有一個白眸兒子,養在深院二十載,南宮宏燁仔細一斟酌就知道這股風言風語是何人所造,所為何事。


    南宮千白自小見父親的機會不多,自小父親就在禁軍服役,在家時日不多,但每次迴來都會去輪台樓看望自己,雖寡言少語,但千白也知道這就是無聲的父愛。


    這一次,南宮宏燁見千白頑劣,雖然他知道廟堂之爭是根本原因所在,並不能怪罪自己的兒子,但他也疲於應對,更是憐惜兒子,生怕他哪天在外麵犯了錯,被人抓住了把柄,到時候神仙也難救。


    南宮千白迴家見到幹坐在廳堂的父親,自知要挨罵了,隻能老老實實挪著腳步往前,賠笑道:“爹,您迴來了?我給您倒杯茶解解渴。”


    南宮宏燁板著臉,嚴肅道:“免了。”


    千白知道,一般連倒茶都不管用,那就要請家法了,委屈地看著娘親,想不到這次娘親也不說話,難道真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嗎?


    南宮宏燁威嚴道:“那就是你的倆貼身金牌書童?”


    千白有不詳的預感,輕聲道:“是的。”


    南宮宏燁嚴厲道:“把他倆一起叫過來。”


    千白立即搖頭,義正言辭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自己的錯自己扛,要打就打我一人。”


    南宮宏燁重重一拍桌子,把千白嚇了一跳,連徐天然和吳清風都察覺到一絲危險。


    千白自知無法違逆父親的命令,隻能招招手,將徐天然和吳清風叫來。


    徐天然和吳清風剛入大廳,就見到南宮宏燁一臉怒氣,就知道要遭殃了,普通家丁見了家主動怒,早就嚇得跪倒在地,沒想到兩個書童神色談不上倨傲,卻把脊梁骨挺得直直的,巍然不動。


    南宮宏燁見兩個書童如此大膽,才導致千白也膽大妄為,看來今日不好好懲罰一下,將來千白肯定會穿下大禍。


    南宮宏燁神情威嚴,沉聲道:“自從你們二人進了將軍府,千白就一日不得消停,沒日沒夜往外跑,你們可知罪?”


    千白立即辯解道:“罪責在我自己,不在他們,還請父親饒過他們,我再也不偷偷摸摸出門了。”


    南宮宏燁將茶杯緩緩放下,朗聲道:“你也逃不掉,管家,請家法。”


    夫人臉上有不忍之色,但見夫君今日如此動怒,也不敢勸慰,況且如今南宮家確實處境不佳,一旦被人抓了把柄,可就不是區區一頓打就能解決的。


    南宮家世代為將,家法自然是堅韌的馬鞭,千白的眼睛都直了,自小到大因自己身子羸弱,又從未出過輪台樓,爹娘就是一句重話不曾說過,哪裏見到這麽長的鞭子。


    徐天然捂嘴偷笑,在吳清風耳畔問道:“我從小到大沒少挨罰,早就皮糙肉厚,你吃過罰嗎?”


    吳清風一生順遂,除了被獨孤信懲罰幾次,可從未被責罰過,不過那幾次卻也吃了不少苦頭,看來還得多虧了姓徐的,自己見了鞭子也沒啥感覺,之前挨的罰可更狠。


    管家哪裏敢對公子下手,但他早就看這兩個來曆不明的小書童不滿很久了,借此機會要好好嚴懲,也讓他們知道在將軍府,要懂得低頭。


    管家怒目正視徐天然和吳清風,沉聲道:“跪下。”


    徐天然和吳清風巍然不動。


    管家臉上掛不住了,一腳狠狠踢在徐天然的膝蓋上,卻像踢中了石頭一般,自己疼得不得了。南宮宏燁的眼眸流露出異樣的神情,這兩個小小書童究竟是什麽身份,今日一定要盤問個水落石出。


    徐天然抱拳,問道:“我姓徐,他姓吳,非將軍府之人,為何用南宮氏家法處罰我們。”


    管家氣鼓鼓道:“你們是將軍府的家丁,怎麽不是將軍府的人。”


    徐天然微笑道:“可有契約?”


    此言一出,管家傻眼了,當時是公子親自收了兩個書童,從未定力契約,確實他們不算是將軍府的人。但管家振振有詞道:“你們每月從將軍府賬上支取月錢,不就證明了你們是將軍府的人。”


    徐天然哈哈笑道:“笑話,我也不與你爭論這細枝末節的小事,我隻想說公子何錯,為何要受罰?”


    一時間,廳堂之上,鴉雀無聲,小小書童,竟敢質疑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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