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然迷迷糊糊醒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絕美的麵容,身上的劍傷已經結痂,一襲白衣在為他細心塗抹膏藥。


    白衣眼眸似蒙上一層水霧,從前在青山鎮隻覺得姓徐的皮糙肉厚,幾乎刀槍不入了,沒想到不過短短兩年多時間,他的身上多了幾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小傷痕就不計其數了。


    朱子柒知道徐天然已經醒了,輕輕撫摸疤痕,柔聲道:“這兩年多吃了很多苦吧。”


    徐天然笑眯眯道:“不苦,說實話感覺最苦的時候還是娘親剛去世那會兒,那時候年紀小,沒了娘親感覺天都塌了,跟在老白身後,既害怕兇神惡煞的老白是壞人,又害怕他把我丟下。不過到了青山鎮之後,我就覺得再也沒有苦過了。我身上這些傷痕不是這兩年留下的,是從小到大一點點攢下的,隻是你以前沒見過罷了,再說了,我哪能在你麵前脫得光溜溜的,如果我真那樣做了,恐怕早就被你一劍哢嚓了,這會兒大梁皇宮可就多了一個俊美無敵小宦官了。”


    朱子柒低頭淺笑,她知道那會兒姓徐的在疏通靈脈之時,差點就真死了,或許真是命大,熬過去了才有了如今的徐天然,換位思考一下,若自己成了徐天然,一輩子最苦的時候真的就是娘親剛去世那會兒。畢竟,小時候日子再艱難,有娘親在,也有詩雨姐姐護著,再難心裏也有依靠。後來,在青山鎮有白屠和先生,練刀再苦再累,修行再兇險也深知有白屠和先生護著,自己定會安然無恙。唯有剛剛失去娘親,又沒信任白屠之時,大概那時候他的心理和管彤一模一樣吧。


    朱子柒猛然發覺,為何徐天然要收管彤為徒,原來兩人的性子和經曆都像極了,若非徐天然早點遇見老白,讓他在如管彤一般吃過那麽多苦,恐怕兩人的性情必然會一模一樣。朱子柒看著在一旁插著腰,指揮著小地龍埋頭燒火煮藥的管彤,再看一眼徐天然。莫不是這爺倆是上輩子的親父女?


    管彤耳朵靈,一聽見聲響,立即蹦蹦跳跳奔到師父床頭,邀功道:“師父,徒兒親自為您了湯藥,等會兒涼了您一口喝下,傷就好了。”


    徐天然原本傷勢就不重,主要是吳清風的劍氣侵蝕,不過劍氣早已被斷水清除,不過靜養數日就能恢複如初。徐天然看著忙得灰頭土臉的小地龍默默站在管彤身後,又見管彤渾身上下幹幹淨淨,立馬就知曉答案了,笑道:“咱們大師姐功夫高,動動嘴皮子就把藥熬好了。”


    管彤泫然欲泣,委屈道:“我腦袋靈光,自然做腦力活兒,小蚯蚓愚笨,就做體力會兒,我們倆分工合作,為師父熬藥,沒想到師父偏心隻記著小蚯蚓的功勞,都不惦記我的好。早知道我就不舔著臉求吳清風給師父開藥方了,還親自下山抓藥。”


    徐天然看著管彤委屈的臉頰,輕輕捏了捏,笑道:“好啦好啦,為師錯怪你了,快把湯藥端過來。”


    管彤立即喜笑顏開,小地龍想要幫忙,被管彤一把推開,該在師父麵前表現的時候,哪裏能給小蚯蚓機會,現在師父還是個光杆司令,手底下就幾個歪瓜裂棗,但憑借師父的才能,沒幾年就能開宗立派,到時候事關開山大弟子的爭奪,哪裏能給小蚯蚓半點機會。


    徐天然看著風風火火的管彤,心裏一暖,接過滾燙的湯藥,輕輕吹了吹,朱子柒笑眯眯道:“趁熱喝,涼了會更苦。”


    徐天然屏氣凝神,一仰頭,一碗烏黑的湯藥入口,頓時,渾身一顫,這哪裏是藥,分明是毒,雖然沒有毒性,但是哪裏會有這麽苦的藥。徐天然一想到這是管彤找吳清風拿的藥方,立馬就明白了,小吳子肯定知道自己傷勢並無大礙,不過眼紅自己有小徒弟關心自己,就開了副人間最苦的藥來毒害自己。


    徐天然看著管彤一臉期待的表情,隻能忍下這份苦澀,露出一抹慘然的笑容,朱子柒默默轉過身,掩麵偷笑。


    管彤迴敬了師父一個甜美的笑容,興高采烈出門了,小地龍要跟著,管彤讓他迴去陪著師父,小地龍站在原地,扭過頭來看著渾身僵硬的師父,進退兩難。管彤一口氣跑到靜思樓外,站在一株叫不出名字,但看一眼就知道很古老的樹下,看著山底下的人間煙火,管彤偷偷抹了把眼淚,對著天邊的雲朵,輕聲說道:“爹、娘,彤兒很好,遇見了對我很好的師父,再也不會被人欺負了,再也不會吃苦了。隻是,彤兒有些想你們了。”


    良久,徐天然才緩過勁來,將一襲白衣拉過來,怕被小地龍聽到,隻在朱子柒耳畔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藥很苦?”


    朱子柒點點頭,柔聲道:“給你吃的湯藥我肯定親自把關,親自問過師父,是說無妨,就苦了些,我想吳清風確實也不會害你,再看著小管彤和小地龍期盼的眼神,就告訴他們,這藥很好。至於你和吳清風的恩怨我就不便插手了,就順水推舟了,反正你連疼都不怕,還會怕苦?”


    徐天然哭喪著臉道:“我是不怕疼,但真怕苦,從小娘親喂我湯藥都得等我睡著了,再拿蘆葦管插到我嘴裏,再套上小漏鬥一點點喂。這沒良心的小吳子存心要我命,這藥苦的境界起碼陸地神仙了。”


    朱子柒笑而不語。


    小地龍挪著腳步到師父床前,剛才師父和師娘一陣耳語,他有聽不清,隻敢畢恭畢敬問道:“師父,身體可有好一些?”


    徐天然清了清嗓子,笑道:“好多了,過兩天就能取揍小吳子了。”


    小地龍一臉懵,小吳子是誰?


    徐天然看著不開竅是傻徒兒,又攤上了這麽個管彤,將來有他苦頭吃了,徐天然招招手,示意小地龍過來。


    小地龍雙手緊緊貼著褲腿,站得筆直,像極了被先生罰站的好學生,畢竟壞學生被罰站也是吊兒郎當的樣子,隻有好學生犯了錯被先生罰站才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徐天然輕輕拍了拍小地龍的腦袋,推心置腹道:“小蚯蚓,喜歡一個人不是非要事事都順從她,女孩子喜歡一個男人不會隻看他聽不聽話,更多還是欣賞他的才華。為師知道,你看起來呆呆憨憨的,其實大智若愚,你心底覺得管彤隻會耍些小聰明,但終有一天你會發現,管彤比你以為的更聰明。時至今日,你還未對為師敞開心防,為師並不怪你,畢竟此生你唯一信任的人唯有姑母。但既然入了我門下,就要自己適應,不論是我,還是你瞧不上眼的那些人,都需要你自己想辦法去適應,為師不會為你出謀劃策,一切都由你自己思量。”


    徐天然一席掏心窩子的話令朱子柒都極為震驚,難道在她心裏一直以為憨厚老實的小蚯蚓的心機都那麽深沉嗎?朱子柒原以為小蚯蚓喜歡管彤就是他最大的秘密了,難道這條不起眼的小蚯蚓隱藏得這麽深?


    小地龍沉思片刻,送了一口氣道:“小蚯蚓口拙,不善言辭,隻是在小蚯蚓心裏和管彤一樣,覺得遇見師父很幸運。”


    言罷,小地龍飛一般往門口跑去,說出了一點心裏話,感覺腳步都輕盈了許多。


    朱子柒疑惑問道:“小蚯蚓真如你所說那般城府深沉?”


    徐天然搖搖頭,旋即開懷笑道:“隻是心中的傷太痛,不敢打開心扉,不信任別人,現在應該好了一些。”


    朱子柒看著小地龍的背影,不相信道:“我還是不相信小蚯蚓如你所說聰慧過人。”


    徐天然自豪道:“比你想的最聰明還要聰明一點點。”


    朱子柒目瞪口呆,反駁道:“那為何他會露出馬腳,讓我們知道他喜歡管彤?”


    徐天然脫口而出,“讓自以為聰明之人以為看透了他,才能隱瞞更深層次的秘密。”


    朱子柒嗔怒道:“你是在說我笨?”


    徐天然求饒道:“不敢。”


    “難道他喜歡管彤是假的?”


    “真的。”


    “那我真的有點不懂了。”


    徐天然長歎一聲,“年輕人的想法我也有點不懂呀。”


    朱子柒問道:“管彤的小聰明也是裝的嗎?”


    徐天然笑道:“不是,不過我家小管彤既有大聰明,也有小聰明,將來遊曆江湖我也就放心了,絕對吃不了虧。”


    朱子柒看著得意洋洋的徐天然,哪裏有一點年輕人的樣子,仿佛一座小宗門的老人,看著門下的年輕人發自肺腑的開心。


    一陣清風拂過,天氣漸暖。


    朱子柒譏諷道:“自個兒才幾歲,都會倚老賣老了。”


    徐天然樂嗬嗬道:“是不老,都還沒成親呢。”


    朱子柒沒來由臉色微紅,就要撇下一下青衫肚子離去,徐天然哪裏能容朱子柒走掉,就剩下三天時光,今天已經白白浪費了一日了,難得礙眼的人都不在可以親熱一番,電光火石的手速握住了朱子柒的纖纖玉手。


    兩顆心髒皆如小鹿亂撞。


    朱子柒迴眸,徐天然微笑,朱子柒柔聲道:“好,我不走了,你先放手,不知道孩子們什麽時候就迴來了。”


    徐天然搖搖頭,一臉無辜道:“就不,舍不得你走。”


    朱子柒看著耍無賴的青衫,無奈道:“好了,我不走了,行吧。”


    徐天然眼眸黯淡,“我說的不走和你說的不走不一樣。”


    朱子柒平靜道:“我知道,但隻能說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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