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客棧,那是蕭慕容在人間最後的蹤跡,也是龍門客棧一役,一生不曾濫殺一人的蕭慕容被冠以北獒大魔頭的名號。江湖人看來,能一人斬殺十大魔頭必是最大的魔頭,至今北獒江湖未曾有人敢稱自己是大魔頭,連坊間十大魔頭仍舊將蕭慕容排在第一位,不過最後會加一個候補排名十一的魔頭。足見蕭慕容在北獒江湖的影響力,縱然已經一甲子未曾露麵,可是在北獒江湖人心中,依然有蕭慕容的一席位置。


    起風了,卷起鵝毛大雪,迎麵撲來。


    蕭慕容靜靜立在龍門客棧之外,原本金丹碎裂孱弱的身子愈發顯得單薄,徐天然拿出包裹裏的狐裘給白衣小童披上。


    白衣小童一動不動,麵無表情,隻兩眼盯著偌大的客棧,仿佛此時此刻世間再無其他,唯有一座小小的鶴壁龍門客棧。


    徐天然迎著風雪,輕輕吐納,百無聊賴之際,神識探出,運轉禦劍法門,頓時,漫天飛雪忽而圍著一襲青衫旋轉,忽而織成一張晶瑩剔透的雪花大網,忽而一粒粒雪花如飛劍一般直衝雲霄。


    先生曾經說過,真正大劍仙無劍勝有劍,無招勝有招,天地萬物皆可為劍,舉手抬足便是兇猛招式。


    這夜,徐天然以雪為劍,飛劍如風,雖感歎白孔雀的禦劍法門真是極為高深,卻隱隱還是發覺和自身大道不合。


    東方魚肚白,風雪漸停。千尋一夜未眠,在床上打坐修行,等著主人安然歸來,隻是,爺倆一夜未歸。


    唿延婉兒起床,打開了窗戶,看一看窗外的景色,一夜風雪,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唿延婉兒深深吸一口氣,空氣格外清新。


    唿延婉兒雖已是鮐背之年,不過既是修士,又保養得好,看起來不過半百模樣,兩鬢微微斑白,精神奕奕,用心打理著這家鶴壁龍門客棧。


    北獒龍門客棧大名遠播,唿延婉兒可不敢直接就取名龍門客棧,不過在招牌前頭加了倆小字:鶴壁。如此一來,這家客棧就成了鶴壁的招牌,往來客商絡繹不絕,但正值寒冬,大雪封路,客棧住客寥寥無幾,唿延婉兒也不因客人稀少而怠慢,一如往常早早起來招唿夥計打理衛生,將客棧清理得幹幹淨淨。


    龍門客棧小二唿延地龍是戰亂的孤兒,被唿延婉兒收養,便留在了客棧打雜,畢竟是年輕人,不似唿延婉兒一般神采奕奕,仍舊是睡眼朦朧。小地龍一邊掃地,一邊看客棧外白茫茫一片,估摸今日也不會有顧客臨門了,自己該如何打發這無聊的時光。


    草原啥都好,就是這冬天不太友善。春日,綠油油一片的草原生機勃勃,客商來來往往,雖幹活累,卻見著白花花的銀子流進來自己也是很高興,還能聽往來客商講故事,這對年僅十三歲的小地龍來說最有吸引力不過了。


    老人懷鄉,總想著落葉歸根,年輕人總望著天邊,想知道外麵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


    小地龍忽然看見不遠處兩個雪人,一大一小,跟真人一樣。誰這麽無聊,大清早就開始堆雪人。小地龍雖然嘴上叨叨著,心裏卻早已忍不住想要去逗弄兩尊惟妙惟肖的雪人。這一對雪人啥都好,就是少了鼻梁,小地龍從廚房裏找出了兩條纖細的幹牛糞,嘴角微微揚起,“雪人就得配牛糞鼻梁,唉,北獒苦寒,聽說中原的雪人可以插上紅蘿卜當鼻子,那樣的雪人得多漂亮呀。”


    小地龍躡手躡腳趁姑母不注意,偷偷溜出去,一入了雪地,歡快地蹦蹦跳跳,留下了一地雜亂的腳印。


    小地龍以為自己逃過了姑母的眼睛,哪裏知道姑母可是小宗師境界修士,他的一舉一動姑母都了如指掌,唿延婉兒眯著眼樂嗬嗬看著小地龍去擺弄兩個雪人,隻是不知何人晚上在此堆了兩個雪人?


    唿延地龍握著兩條牛糞,在北獒牛糞可是寶貝,可以生火煮飯,曬幹的牛糞一點都不臭,因此苦寒北獒的孩子們把玩幹牛糞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小地龍瞅了瞅兩個雪人,一個六尺有餘,高大威猛,一個三尺餘,真是好玩。圍著兩堆雪人歡快地轉圈圈奔跑。


    徐天然倒是想動彈,但白衣小童仍舊一動不動,自個兒也不好先動,隻能幹巴巴看著一個皮膚黝黑的瘦弱孩童拿著一根黑乎乎的東西插到自己臉上來。


    金丹境巔峰的徐天然嗅覺極為靈敏,一聞便知是牛糞,再也忍不了了,一不小心牛糞就要插進自己嘴裏了。忽然,徐天然身軀一震,白雪紛飛,一襲青衫獨立,一名拿著細長牛糞的黝黑瘦小少年呆呆地長大了嘴巴,一動不動。


    唿延婉兒立即出現在客棧窗口,凝眸看著小地龍。


    白衣小童微微動了動,抖落了一身的白雪,餘光瞥見了窗口朝思暮想的身影,卻隻看了一眼,便轉身天真無邪道:“爹,我餓了,咱們去吃點東西吧。”


    徐天然真是滿頭黑線,卻不得不把戲演足,摸了摸呆若木雞的少年,抱起白衣小童,緩緩走進客棧。


    唿延婉兒看不透布衣青衫的根腳,身上察覺不到一絲靈力波動,連同懷裏的白衣小童她都看不真切,若不是凡人便是真正的山上神仙。唿延婉兒能在鶴壁城立足,當年也是為蕭氏效力了二十年才換來了如今的清淨日子。唿延婉兒戒備地看著二人,心裏戒備著,究竟來者何人?


    徐天然搓了搓雙手,哈出一口白氣,感覺暖和了些,唿延婉兒確定他們是修士,昨夜暴風雪,若是常人穿著單薄的衣衫在外麵一夜早就凍死了,而身體較為羸弱的白衣小童應該也是修士,雖穿上了厚厚的狐裘,但明顯是修為不足以抵禦風雪,粉嫩小臉凍得通紅。


    小地龍手上兩條幹牛糞掉落在地,趕忙跑迴去招唿客人。忽然想起姑母的教導,不能浪費,又折返迴去撿起兩根幹牛糞,屁顛屁顛跑迴去了。


    唿延婉兒生怕來者不善,親自下樓,微笑道:“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白衣小童天真道:“爹,奶奶可真美,年輕時候肯定是鶴壁城第一美人。”


    徐天然心裏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的感覺,一邊覺得蕭慕容真是不害臊,拉著自己出糗,一邊又覺得感動,一甲子的重逢。


    唿延婉兒注意力從徐天然身上轉移到白衣小童身上,看著極為可愛的小童,忍不住捏捏他的臉頰,笑道:“公子好福氣,生了個極英俊的兒子。”


    白衣小童撇撇嘴,哼了一聲道:“我可是隨娘親才生得這般好看,可惜娘親已經離開了我們,奶奶,如果可以年輕個三十歲,和我爹可真是般配。”


    唿延婉兒不禁莞爾,小小的孩童小嘴如此伶俐。


    捧著一杯茶的徐天然大噴了一口水,連忙道歉:“老板娘,抱歉,小兒無禮了。”


    唿延婉兒微笑道:“童言無忌,論年紀我都夠當你祖奶奶了,對了,公子為何會半夜光臨客棧,既然來了為何不敲門,冬日客棧沒有多少客人,客房有的是。”


    徐天然笑道:“我們父子負笈遊學,什麽苦都吃過,不過是在雪地裏呆了一夜,沒啥大礙。總不能三更半夜敲門將老板娘叫醒。”


    “中原負笈遊學的年輕公子也曾見過,少見帶著兒子出來遊學的,看來公子有難言之隱呀?”


    “沒啥,就是小兒沒了娘親,再也不肯離開我,我隻好將這個拖油瓶帶上了。想來也可以多見見世麵,總歸是不錯的。”


    “還未請教大名?”


    “在下徐桐。”


    “老身唿延婉兒,是這家客棧老板娘。徐公子是修士吧?”


    徐天然淺笑,輕聲答道:“嗯。”


    徐天然的坦誠相告讓唿延婉兒心裏略安定了幾分,真是自己都看不透的修士,肯定入了一品了,身後背的那把刀看起來也極為古樸,定不是凡品。若是來敵人,恐怕自己早就沒命了,唿延婉兒自己不怕死,隻是不希望連累了一客棧的夥計們,還有寥寥無幾的客人。


    白衣小童稚嫩聲音響起,“奶奶,我叫徐天。我獨自餓了,能親手幫我們炒幾個菜嗎?我爹有的是金豆子,出手也闊綽,不怕賴賬。”


    唿延婉兒心底浮現了一甲子前一個男人的臉龐,反複看著徐天然,靠近聞了聞他身上的氣息,最終不知是高興還是失望,隻知道布衣青衫不是他。


    白衣小童的聲音讓唿延婉兒迴過神來,慈祥笑道:“好嘞,正好夥計還沒來,我親自下廚給二位準備酒菜。”


    小地龍跟在姑母身後,輕聲道:“姑母,他們是壞人嗎?”


    “還不知道呀。”


    “剛才從雪人裏蹦出了兩個人差點把我嚇傻了,不過,我一直沒忘姑母的教誨,不可浪費,我把兩條幹牛糞都撿迴來了。”


    唿延婉兒摸摸小地龍的腦袋,和藹道:“小地龍乖,做得都對。走吧,小地龍幫姑母燒火。”


    “好嘞。”


    唿延婉兒溫柔的笑臉背後藏著深深的悲傷,看著心思單純的小地龍,她不舍得他離開自己,但她又能如何,自己小宗師修為在凡人眼中是高不可攀的修士,在蕭氏眼中不過也是螻蟻罷了,頂多是大一點的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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