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戊組,錢塘輪空,王爾竹對陣黃山。


    王爾竹對陣黃山,結局毫無懸念。


    黃山神情反而輕鬆寫意,不再如之前一般穩健有餘,銳氣不足,既然是必敗之局,就要讓大家看到自己的實力,輸給王爾竹不丟人。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黃山佩劍碧連天劍氣斐然,劍鳴淒然如長亭送別。王爾竹負手獨立,蘭亭安然停在劍鞘之中。


    黃山笑道:“能與琅琊王爾竹對敵乃一大快事,心知必輸但是我有金丹一劍問你,也不虛此行了。”


    王爾竹擺出一個請的姿勢,神態自若,黃山靈力暴漲,劍刃顫鳴,離別一劍,別意戚戚,仿佛耳畔響起了離別的音律,台下多愁善感的女子們甚至感動落淚,梨花帶雨甚是楚楚可憐。


    劍光如虹,轉瞬即至,王爾竹蘭亭出鞘三寸,碧連天落地悲鳴似哭泣,明眼人發覺碧連天竟然隱隱靈智漸開,一旦長劍有靈那可是不再是凡品,可是人間神兵。


    看來青竹門收了一個好弟子,竟然能夠和長劍共鳴,孕育劍靈。


    王爾竹勝不驕,一名能夠孕育劍靈的劍客值得他尊重,雙手抱拳,認認真真道:“琅琊王爾竹,佩劍蘭亭。”


    碧連天歸鞘,黃山抱拳還禮,“青竹門黃山,佩劍碧連天。”


    江湖便是如此,英雄惜英雄。


    姑娘們紛紛感動落淚,果然是謙謙君子,風流劍客。


    己辛組,耶律大石輪空,呂樹景對陣蕭玉賀。


    長槍破陣子,槍如其名,長槍破陣如秋風掃落葉,白麵書生蕭玉賀也是逍遙派得意弟子,上一場慘敗於葉呂師的殺意,這一輪無論如何也要搏幾分臉麵。


    佩劍大鵬,一劍刺出如大鵬展翅,大氣磅礴。


    耶律大石沉思道:“逍遙派還是有幾分本事,若非蕭玉賀心智差了些,單憑劍法,我勝之不易。不過,這場比賽沒有懸念了。”


    眾人深以為然。


    果然,不過三十餘招過後,蕭玉賀大鵬被一槍挑飛,一支寒光閃閃槍頭抵住了咽喉,蕭玉賀抱拳認輸。


    一輪比賽過後,場上便隻剩下八名選手。分別是徐桐、葉呂師、陳敬塘、錢塘、王爾竹、呂樹景、朱子柒和劉新生。


    劉新生且喜且憂,喜的是自己竟然混進了八強,憂的是自己會不會下一輪一招就被人打死。


    陳枯棠雙手結印,擂台之上出現了一個八卦圖盤,分別對應八名選手,靈力微動,八名位置隨機轉動,忽然,陳枯棠輕喝一聲:“定。”


    頓時,下一輪八名選手對陣躍然於擂台之上,分別是


    朱子柒對陣劉新生。


    徐天然對陣耶律大石。


    陳敬塘對陣錢塘。


    王爾竹對陣呂樹景。


    朱子柒不禁莞爾一笑,媚態盡顯。


    劉新生也鬆了口氣,是個知根知底的,下手好歹會輕些。


    紫錐淩空而立,朱子柒隻是微笑看著劉新生,劉新生驀地下了決心,心中數十年苦恨一遭躍然於擂台之上。那是一幅畫卷,那更是劉新生心底的一份憤恨。


    畫卷之上,山上宗門,亭台樓閣,錦繡山河,靈氣充裕,長衣飄飄,各個仙風道骨。


    畫卷之下,山下人間,茅屋陋舍,千裏田野,炊煙嫋嫋,衣衫襤褸,人人骨瘦如柴。


    修士雖少,占據了天下最多的資源。


    凡人雖多,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山上隻知江湖武評,劍榜、胭脂榜、將相榜、青雲榜,誰知凡人一生悲歡離合?


    人間有山上的傳說,山上可有人間的故事。


    劉新生情緒激動,內心悲憤如同滾滾江水一日千裏。


    人間,人間,人間。


    畫卷中,人間有一稚童,雖衣衫襤褸,笑容真切。


    騎牛放羊,上樹捉鳥,下水捕魚,天真浪漫。


    一晃少年,喜歡上鄰家的姑娘。


    遠遠瞧著,不敢湊近言語。


    鄰家姑娘出嫁了,他很開心得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


    過些年,他也成親了。


    姑娘雖相貌平平,溫柔賢惠。


    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茅屋小院,其樂融融。


    來年,一聲嬰兒啼哭,新生命降臨。


    生命就此輪迴。


    刹那,他白發蒼蒼,坐在庭院,跟孫兒講年輕的故事。


    故事裏有賢惠的奶奶。


    也有鄰家那個從未忘記的姑娘。


    這便是人間的故事,千千萬萬凡人的一生。短短數十載,活不出精彩絕倫的故事,進不了王侯將相的史書,然而正是億萬平平凡凡的凡人,撐起了天下的脊梁。


    畫卷落幕,徐天然不禁濕了眼眶,原來,同道不孤。


    朱子柒深深感動,原來人間是如此美好。


    劉新生長歎一聲,就要撤去靈力,畫卷將要消散在天地之間。


    徐天然急道:“劉兄,可否留下畫卷贈予在下?”


    劉新生感傷道:“凡人在眼高於頂的修士看來不過是蚍蜉、螻蟻、不可語冰的夏蟲,人生短短數十載,不過苦苦掙紮求生,不能修行,不悟大道,碌碌無為。修道懷遠,修了道忘了根,隻知天道飄渺,不知道的起點在人間。凡人短短數十年悲歡離合何嚐比修士百年千年來得少了。”


    徐天然誠懇道:“在下徐桐,願江湖有人間故事。”


    劉新生眼眸閃過一絲亮光,從懷裏取出一幅空白畫卷,紫錐題字,留下厚重兩個字:人間。畫卷故事拓印於紙上,這便是傳世天下的名畫《人間》。


    畫卷化作一抹長虹飛入徐天然手中,徐天然雙手接住,收入懷中。


    人間,修士眼中不值一提的世界,卻是徐天然、劉新生之輩心中的天堂。


    晉陽城,五十萬人口,能來觀禮之人不過上層少數人而已,真正貧賤的凡人依舊在日夜勞作著,伺候著老爺夫人,有幸跟隨老爺夫人公子小姐觀禮的下人都是得寵的貼身丫鬟小廝。


    當然,還有相當大部分都是軍屬,他們雖小門小戶,但是在晉王城亦有一席之地。


    十數萬觀眾,神色動容,絕大多數的觀眾都是凡人,今夜前來觀禮之人非富即貴,大多是官宦子女,軍中子女,抑或是富貴人家子女,他們心裏深深知道自己縱然倚靠身份在晉陽城有一席之地,然而在修士眼中自己仍不過是螻蟻一般的角色。


    劉新生一拱手,抱拳,“在下,認輸。”


    觀眾之中鮮有人輕視劉新生,他們心中感動、歡喜,卻不敢表露出心聲,這是修士的天下,晉王是修士,王後是修士,世子殿下是修士,劉新生的畫卷和言語他們深深認同,卻依舊不敢多言,甚至露出認同的表情。


    修士的世界是無情的,即使是晉國一部尚書,在其位無人敢撼動其位置,然而為官能有幾年,家族能興盛幾年,和悠久漫長的修士宗門傳承比起,富不過三代的凡人如何敢觸怒修士,和修士結怨。


    朱子柒深深作揖還禮,敬他心懷人間,敬他敢說真言。


    誰道百無一用是書生?


    既見君子。


    徐天然朝著擂台之上拱手認輸的劉新生深深作揖,此時此刻,在徐天然心中劉新生不是江湖修士,是真正的讀書人。


    劉新生遙遙迴了一禮,同道中人,吾道不孤。


    修士們眼中,劉新生不過是跳梁小醜,明知道打不過朱子柒就故意整出這麽一出把戲收買觀眾的心,真是一步好棋,算計恰到好處。


    李天勖不過冷冷看了一眼劉新生,百無一用的書生,還不是肚子裏有墨水的,不過是塗鴉的而已。


    這一幕,李詩雨心生感傷,她想起了住在竹苑的一對可憐母子,有一個嘴巴很甜心眼很多的小男孩,時常帶著兩條鼻涕蟲跟在自己屁股後麵一口一個阿姐。


    她喜歡那個聰明伶俐眼神透徹的弟弟,縱然他隻是凡人,可他仍是自己血脈相連的弟弟。雖然,整個王府,或許隻有自己一人如此以為。


    人生無常,一條鮮活的生命就如此離自己遠去,最後一幕的記憶隻停留在他換上了一身新衣裳,開開心心扯著她的裙角,笑道:“啊姐,明晚我可以出門賞燈了,我最喜歡猜燈謎,很多姐姐誇我聰明。”


    若他還活著,也許和徐桐一般大了吧。李詩雨遠遠瞧了一眼徐桐,內心一陣風起雲湧,那一雙狹長的眸子和天然一模一樣,李詩雨情不自禁站了起來,捂嘴失聲流淚。


    一個小小的身影重疊在徐天然身上,歲月改變了他的個頭和容貌,也有殘留的印記,眼神,還和小時候一樣。


    當年的種種李詩雨都知曉,隻是她不能改變什麽,十年重逢,原本以為他已經死了,將他深深埋在記憶深處。


    朱子柒能來,對李詩雨而言已經是意外之喜,徐天然來了,她喜難自禁。淚水炙熱,她從懷裏取出那一個做工醜陋的香囊,緊緊握著,我的弟弟迴來了。


    李詩雨深怕旁人看出她的異樣,悄然拭去眼淚,靜靜坐下,遠遠看著一襲青衫,是呀,從小到大他都喜歡穿青衫,不過從絲綢變成了布衣。


    徐天然不知李詩雨已經認出了他,劉新生的《人間》圖讓他一時真情流露,他萬萬沒想到隻一個眼神,詩雨姐姐就已經認出他了。


    重逢,喜悅潛藏心底。


    十年,他很好,就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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