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上學堂的日子,原本簡單的生活變得更簡單。


    早上衝山,練刀。


    不曾想,有一襲白衣亦和自己一樣,每日清晨一青一白兩道身影在天馬山小道上,如猿猴一般敏捷跳躍。


    身穿竹甲佩竹刀的青衫少年每日抵達山頂都會站在最高的石頭上,看著天邊旭日升起,在第一縷陽光灑在大地之前,少年以刀劈出,灑滿大地的陽光似刀意。


    神色冷漠的白衣少年看著傻兮兮的徐天然,忍不住“噗嗤”一笑,憋了半天,還以為有驚天動地的本事,沒想到隻不過是一個靠著幻想聊以自慰的傻少年。白衣少年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揮刀完畢,徐天然手腕一抖,竹刀入鞘。原本有點帥氣的姿勢,沒想到出了意外,竹刀沒對準刀鞘,“哐當”一聲,刀鞘掉在地上,原想留給白衣少年一個風度翩翩的冷酷背影,結果臉麵掉了一地,都碎了。這招收刀徐天然練了無數遍了,除了剛開始的數百次有出現過失誤,這幾個月來已經十分嫻熟,沒想到關鍵時刻翻車,徐天然仰天感歎:果然要多砥礪心境,老白說,高手過招不在靈力雄厚多寡、招數高下,在於心境,愈是頂尖高手比拚的愈是心境。


    朱柒笑得合不攏嘴,他有點喜歡看這個傻嗬嗬的小鎮少年,不是覺得他英俊,不是覺得他有才華,隻是覺得每天看他一眼就能承包自己一天的笑點。


    徐天然反正丟臉丟到姥姥家了,也無所謂繼續裝高人風範,蹲下來撿起刀鞘,慢慢將竹刀收入刀鞘,翻身一躍從石頭上跳下。徐天然目視數丈之外的白衣少年,一挑眉,殺氣起。


    朱柒學著徐天然的滑稽動作,一挑眉,劍氣近。


    徐天然率先出刀,出刀動作極為迅速,刀鋒轉瞬即至,砍向白衣少年的肩膀,朱柒劍尖一挑,擋開竹刀,七劍連珠直刺少年七大命門,徐天然動如脫兔,左躲右閃,躲過了極其迅猛的七劍。


    朱柒不趁著徐天然後撤進攻,反而猛後退,躍上石頭,從天而降,一劍如天仙下凡,白衣勝雪。


    徐天然竹刀橫在胸前,一劍刺中刀身,竹刀彎曲如弓,少年應聲被擊飛,後仰摔在了灌木叢中。白衣少年翻身後撤,一劍收迴,動作優美華麗。青衫少年,滿頭綠葉,深陷灌木叢,狼狽極了。


    朱柒心裏暗暗高興,終於不憑借靈力打贏了,今兒心情真不錯,真真不錯。大踏步,飛速下山了。


    徐天然鬱悶搖搖頭,起身清理了頭上身上的葉子,拍拍屁股,也走了。徐天然心裏想著,早知道卸甲再打,甲太重了,動作著實太笨拙了。不過,輸了就是輸了,已經輸三次了。下次,一定要贏。


    接下來一個月,每天青衫少年和白衣少年都在天馬山巔一戰,雖然每一次打的招數都在增加,從原來第一次不過半柱香功夫,到昨日能夠僵持了整整一個時辰,但是結果都是一樣,隻是從慘敗到敗得更狼狽罷了。白衣少年被徐天然的毅力驚呆了,也被其進步速度驚呆了,他感覺青衫少年似乎在拿自己當磨刀石,隻不過每天見著少年慘敗的樣子,自己也樂得給他當磨刀石了,磨刀便磨刀,一個不會修行的人怎麽磨也磨不出個所以然。


    蜀道夜以繼日在徐天然靈脈內開鑿大瀆,如今蜀道已是五十丈身軀,開鑿起來動作比最初稚童大小的蜀道不知道快了多少倍,隻是這也達到了徐天然承受的極限。大瀆開鑿進步徐天然很滿意了,一月多時間已經開鑿了三成,再兩月第一條大瀆就能開鑿完成了,徐天然內心歡欣雀躍,因此輸了一個月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先生這一月總是泡在肉鋪裏,下午就跟老白在肉鋪後麵的小院手談幾局,果不其然,先生原來說要讓老白贏一局,好像食言了。


    又一局敗陣,老白拿起葫蘆,大口大口喝了幾口酒。


    先生眯著眼看著老白,就是享受勝利的時刻,贏多少局都不夠的感覺。


    青衫少年迴來了,瞧見屋裏沒人,到了院子看見正在喝酒的老白,嬉笑道:“老白,又輸了。”然後,自個兒搬了把板凳,坐在一旁,觀看倆糟老頭子注定了結局的棋局。


    老白又喝了一大口酒,“你先生也就隻能在棋盤上贏我,棋盤上一子就是一子,規矩都是固定的,紙上談兵他最厲害了,我不行。若論行軍打仗,他可不是我對手。棋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攻必克、戰必勝,可不是在棋盤上算計就能行的,徐小子,將來你若領兵打仗,可千萬別學你先生,要學我。”


    先生眯著眼笑道:“打仗我是不如你,這麽多年過去了,我認了,可是你一生七十餘戰未嚐一敗,為何獨獨我留下了罵名。這老天爺虧欠我太多了,老白,說實話,在所有這些對手裏麵,我算不算厲害的。”


    老白笑而不語。


    先生急了,“這時候別裝蒜,你以前親口承認我在你對手裏麵能排前五,若是當年多給我一年半載時間,勝負未可知。”


    老白哈哈笑道:“再給你十年你也是輸,於戰場之上,我舉世無敵。”


    先生白了老白一眼,“不要臉。”


    老白說道:“我不把自己吹噓得厲害些,你輸得不是更冤了。”


    先生想了想,“理是這個理,聽著怎麽就這麽怪呢?”


    老白豪飲了一口酒,“當年你也真難纏,贏得不易呀。”


    先生心滿意足點點頭。


    棋局未至中盤,老白就投子認輸了。


    先生詫異道:“難得一見,這麽快就認輸了,原來不是輸得再慘都要堅持到最後一刻。”


    老白哈哈笑道:“反正結局都一樣,就不在徐小子麵前丟臉了,剛吹完牛肯定要被你虐慘了,我就不自討苦吃了。”


    先生微笑起身,“徐小子,想不想學棋?”


    徐天然趕緊搖頭,甩起了撥浪鼓:“先生,我白日練刀,夜晚讀書,課業已經很重了,加上我身體又不好,一不小心就吐血,先生要憐惜我這個來之不易的學生,再耗費心神在下棋上,學生頭懸梁、錐刺股,一不小心就夭折了,到時候先生悔之晚矣。”


    老白拍拍徐天然的腦袋,“好小子,果然是我的弟子,沒給為師丟臉。”


    先生微笑不說話,徐天然吐了吐舌頭。


    又一月,白衣少年不再登天馬山,隔壁二樓窗門緊閉,李嬸進出都是輕手輕腳,似乎朱柒在閉關的樣子。徐天然也不敢去打擾,隻是沒人打架的日子,真沒勁。


    徐天然仍然每日衝山,錘煉體魄,運轉焚殺決,體內氣機流轉如滾滾江水,延綿不盡。不過,此時他的任督二脈被先生封堵,江水拍案而迴,就在主靈脈來迴遊蕩。


    不知不覺中,少年的身材高了些、壯了些、也黑了些,烏黑長發如瀑如布,若是沒有摳鼻屎、掏褲襠的惡趣味,旁人瞧著是個俊俏少年郎。


    夜色如水,月色如華。


    見月思鄉,望月思人。


    少年心意微動,青衫少年出現在蜀道身邊,摸摸蜀道,溫柔道:“辛苦了。”


    蜀道在天空中飛了一圈,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才落在了湧泉穴上,一舉撞破了最後一層之隔,徐天然精心凝視,運轉焚殺決,靈力潮水像錢塘江大潮一樣湧入湧泉穴,原本幹枯的竅穴肆無忌憚吸納靈力潮水,徐天然全身最小的竅穴並不小,湖之大方圓百裏,在瘋狂吸納靈力。徐天然前所未有感受到焚殺決的精妙,氣機流轉快若奔雷,一息百裏,少年力量在瘋狂暴漲,從凡人到修士的天階跨越。從古至今,跨越之人屈指可數。


    先生靜靜站在門口。


    老白輕輕拋出銀白色葫蘆,隔絕了小天地。


    徐天然逆流而上,逆天改命,天地為之變色,先生神識進入少年體內,用極其精確的力道破除任督二脈的大壩。青山鎮靈力狂暴湧入少年體內,靈力潮水蒸騰而起,淬煉少年的體魄,原本儲存在湧泉穴的靈力大潮也蒸騰而起,化作靈氣在體內運轉。


    猛然間,巨大的能量淬煉少年體質,少年原本脆弱的身體溫度急劇上升,滿臉通紅,額頭上汗如雨下,青衫濕透,老白趕忙給少年喂水。


    徐天然感覺到了玄妙的滋味,原來靈力如此精妙,蜀道變迴了繡花針大小,乖乖坐在少年的肩膀上,神識少年看著自己體內的廣闊天地,不禁搖身一變,大鯤展翅高飛,體內狂暴的靈力在鯤的壓製下漸漸安靜下來。青衫少年化身的大鯤俯衝而下,化作一道道神識,牽引天地靈氣從主靈脈到湧泉穴,一道道靈氣像有了向導一般,在焚殺決的牽引下,湧泉穴靈氣急劇增加,不過半夜功夫,湧泉穴的大湖靈氣便滿了,少年便不再大口鯨吞靈氣。


    蜀道看著自己開鑿的大瀆,在徐天然麵前搔首踟躕,好像在說,都是自己的功勞。


    青衫少年撫摸蜀道的針尖,就像在撫摸孩子的腦袋,蜀道喜歡被少年撫摸,靜靜懸停在少年身前。


    老白隔絕了小天地,但是白衣少年仍然感覺到了隔壁院子的動靜,久違地走到了窗前,看著庭院中入定的一襲青衫,嘴角微微揚起:“有點兒意思。”


    徐天然睜開眼,老白就在自己身後,先生站在門口,第一眼即見老白和先生,從來如此,因此再危險,青衫少年也不害怕。他知道,老白和先生都在自己身旁。


    青衫少年朝著隔壁二樓的一襲白衣挑了挑眉,“從今往後,叫我徐大修士。”


    白衣少年手指一彈,一顆石子砸在了少年的頭上,徐天然“哎喲”一聲,隨即大喊道:“你竟然趁我不備偷襲,小人。”


    窗戶關了。


    少年抬頭望月,“娘,我能修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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