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昏睡過去,臉色慘白,像血液被放幹了似的,原本到了小鎮略微胖了點的臉頰愈發消瘦,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先生和老白都站在床頭,憂心而無能為力,這是徐天然自己的坎,得自己過。


    先生不忍看少年的臉頰,背過身軀,“失血過多,再這樣堅持不了幾天?”


    老白再鐵石心腸,此時也為之動容,這少年很對自己胃口,可不能就這麽簡簡單單就死了。


    老白想起從前在軍伍的時候,有輸血之法,不過輸血前需要將少年的鮮血之中提取血清。血清和輸血之人的血液混合,若二者能相溶,則可輸血。若二者不能相溶,則不能輸血,否則少年會立即死。老白說幹就幹,手指輕輕一點,徐天然的手指之間有血液流出,老白運轉靈力,精神力無比集中,需要將血清從少年的血液中分離出來,靈力操控達到了極其入微的層次。


    半晌,老白取出了兩滴血清,分別滴入自己和老吳的血液,一盞茶功夫,血液之中有了凝塊,老白搖搖頭,“我們的血不行。”


    午課,先生想了良久,對眾人說道:“天然生命垂危,需要輸血,隻能輸入相應的血液才能救他性命,你們願意試試血液是否能和天然相吻合嗎?”


    呂小布突然站了起來,高聲道:“先生,用我的血,我血多。”


    姬勝雪紅著眼,“先生,我願意試試。”


    眾人紛紛響應。


    先生帶著學生們到了肉鋪,白屠今天不開門,大夥兒都沒肉吃了。姬勝雪看見慘到了極點的少年,掩麵哭泣,這些天她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每每想到強撐著給自己笑容的少年,她的內心就心痛極了。


    白屠提前提取了幾份血清,在先生的指導下,大家紛紛滴下自己的血液,連毒舌的林姊再也說不出話語了,默默滴下了鮮血。


    一盞茶時間,極為漫長。


    老白仔細辨認之後,終於欣喜發現一份血液沒有凝塊,是柳如雲的。


    老白懇求道:“柳家姑娘,拜托救天然一命,此事於他極為重要,他需要時間撐下去,我相信他能行,他需要一點時間。”


    柳如雲伸出手臂,平靜道:“救小師弟,義不容辭。”


    老白運轉功法,切開柳如雲的血脈,一股鮮血被老白精純的靈力包裹在虛空之中,大約取了兩碗血液,柳如雲的臉色也有些蒼白,老白停下了,先生手指一抹,柳如雲的血脈傷口立即結痂了。


    老白指刀一劃,割開少年的血脈,柳如雲的鮮血緩緩注入少年的血脈,少年蒼白的臉色恢複了一絲血色。


    少年的神識進入了奇妙的狀態,他像一條小魚在自己無邊無際的主靈脈大河裏肆意徜徉。真如先生所說,自己的主靈脈實在太寬闊了,他看見了一根調皮的繡花針在衝撞河堤。


    蜀道見了小魚,圍著小魚轉圈,似乎在嘲笑小魚的弱小。


    要讓蜀道認主,難於上青天。


    於少年而言,縱然是九重天,他也要一重重破之。


    蜀道距離小魚兩步之遙,似乎在挑釁,要一起比比遊泳速度。


    蜀道如離弦的箭一樣逆流而上,小魚搖動尾巴緊追不舍。少年第一次看見自己身體的內部,極為好奇,聽老白說過,隻有一品高手才能將部分神識內化,進入靈脈。少年像巡視自己的領地一般,遊得很累很累,也很快樂。蜀道似乎故意放慢了速度,和小魚並肩而行。小魚的拚盡全力逆流而上,越來越疲憊,小尾巴都快失去知覺了,他仍然堅持著,他似乎知道,若是自己幻滅了,應該就會死了。


    蜀道打量著弱小極了的小魚,不知道他為何如此執著,一時好奇,就在旁邊看著他。


    小魚似乎筋疲力盡了,即將失去知覺的時候,忽然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小魚似乎看見了一雙和自己娘親一模一樣的眼睛。原本已經漸漸透明的小魚又恢複了力量,他不想輸,他不能輸。


    主靈脈之長於小魚的體型而言宛如長達萬裏大江,小魚於大江而言如滄海一粟,蜀道冷眼瞧著一條似乎自尋死路的小魚在苦苦掙紮。


    傳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其真身不過也是一指大小,成千上萬小魚從海裏逆黃河而上,黃河之水天上來,滾滾黃河、水流湍急,逆流是命運的抗爭,無數的小魚死在了路上,有一條小魚在逆境中成長,從一指大小到一掌大小,從一掌大小到一人大小,從一人大小到一舟大小,直至黃河之源,鯤之大、數十丈,於黃河盡頭、昆侖山下,鯤在絕境中生出翅膀,一飛衝天,遠上白雲間。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可是,不計其數的小魚,才有一條化鯤。


    徐天然的神識如同附了魔一般,執念愈發決然,在垂死邊緣,魚兒長大了,看得旁邊的蜀道目瞪口呆。


    古之成大事者,唯有堅忍不拔之輩。


    徐天然的神識進入了忘我的狀態,擯棄了雜念,忘卻了蜀道,忘卻了瀕臨死亡,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溯遊而上。”蜀道從冷眼旁觀到像一隻小精靈圍繞在魚兒身邊,徐天然慢慢得到了蜀道的認可。雖弱小,但執著。


    徐天然可以停下來了,他得到了蜀道的認可,未來隻需要耐心溝通,早晚有一天可以心意相通,蜀道即可以為少年開通一條條大瀆,連接各個湖泊和主靈脈。


    不知為何,萬裏之路行至半途,徐天然不願就此停下,他要走一走這條江,遍觀自己體內河山萬裏,縱然自己弱小如一掌大小的魚兒,可自己的心性之高,無與倫比。任自己身前是連綿入雲霄的雪山或是望不到底的萬丈深淵,這條小魚都要闖一闖,或死或直上雲霄三千裏。


    姬勝雪在心中默默祈禱:天道聖君,我願以我的壽命換徐天然壽命,望聖君保佑徐天然安然無事。


    柳如雲有些蒼白的臉色,靜靜看著躺著的少年,心裏想著:“小鬼頭,就你最不讓人省心。”


    呂小布抿著嘴唇,“徐師兄,一定要好起來,我這輩子就是你的頭號馬仔了。”


    娘親將自己生在麥子地,因此而得名的麥子地,關心看著少年,雖然他們並未說過一句話,但是他覺得少年就是娘說的好人。


    林姊心中罵道:“粗鄙之徒,別死了。”


    林妹最虔誠,亦最沒心沒肺,她隻覺得師兄睡著了,很快就會醒來,還不忘偷偷看師兄好看的臉頰,眼睫毛真長。


    蔣言、蔣理雙手合十,蔣氏一門信奉佛教,向佛主祈福。


    陳大錘手上擺弄一把手掌長短的帶鞘彎刀,心裏想,別死了,死了這把刀你就看不見了。


    先生站在門口,眼裏又進沙子了。老白,穩坐床頭,魁梧如山嶽。


    師父和先生心裏均歎息,徐小子,別逞強呀。


    身邊的小魚又顛覆了蜀道的認知,不久之後,小魚又長大了,大小如孩童,在水裏劃出優美的波浪。蜀道親切地在小魚的身邊蹭了蹭,幫小魚修複血肉模糊的傷口。


    學塾眾人迴家了,畢竟不能打擾徐天然靜養。


    夜色中,姬勝雪點了一個長明燈,燈上有字:以命換命。


    柳如雲默默為徐天然祈禱。


    林姊把自己關在書房,一個勁寫字,來來去去都是一副小對聯。上聯:徐天然。下聯,別死了。林妹幫姐姐磨墨,不敢問姐姐為何如此憂心?


    呂小布在家裏哭得像個落了水的黑炭頭,又黒又濕,胖嬸把小黑炭抱在懷裏,摸著小黑炭的腦袋,“小布莫擔心,徐小子是長命相,不會夭折在小小的門檻上的。”


    先生直搖頭,徐小子論風流至少有小宗師的境界了,甚至都是一品高手了。越是怕惹情債,卻越是桃花難斷的少年,未來頗有波折。


    老白摘下了銀白色葫蘆,“徐小子這方麵比咱們強多了,我就怕將來兩個老光棍教出了個小光棍。俗世有話說,隔代親。咱們對徐小子嚴厲,將來見了徐小子的孩子,會不會就不板著臉了,也是一副慈祥和藹的老爺爺模樣。”


    先生深以為然。


    七天七夜,少年紋絲不動,好在也不吐血了,不然血早就吐光了,先生把脈,脈象平穩,蜀道不再興風作浪了。


    徐天然體內,一條數丈魚兒和一根不仔細看瞧不見的繡花針一起在大河遨遊,蜀道不再孤傲,魚兒不再虛弱,徐天然神識之強,前所未有,此時此刻身體內部所有的動靜徐天然都能一清二楚。


    蜀道認主,何其難?


    徐天然收服蜀道,未有深不可測之境界,唯有堅忍不拔之決心。蚍蜉撼樹,不試試怎知不可?


    蜀道像個頑皮孩童附在魚兒的頭上,從一開始的針鋒相對,到現在相伴溯遊走江,心意相通。世間情誼大多不是順境所得,患難真情最難得。


    大魚兒高高越出水麵,蜀道在魚頭上歡快奔奔跳跳。


    直至任脈,小魚兒已經逆行萬裏,從下遊督脈到任脈,在外麵不過一旬時光,在體內,徐天然似乎過了悠悠萬載,看著先生靈力高鑄的入雲大壩,大魚想越過大壩,一飛衝天,展翅高飛。


    魚翔淺底,乃是天道真理。世間唯有天生飛魚,徐天然全然不顧天道束縛,擺動龐大身軀撞向了牢不可摧的大壩。


    一次、兩次、三次,不過一日功夫,魚兒身受重傷,蜀道快速地給魚兒修複傷痕,蜀道雀躍的心情煙消雲散,和魚兒同仇敵愾,此時此刻,徐天然內心之強,四字而已,“身前無物。”


    隨著一次次撞擊,大魚的身體越來越堅韌,雖疲憊不堪,但是精神熠熠,不見頹勢。有蜀道相伴,大魚很慶幸,有大魚,蜀道很幸運。心意相通,心有靈犀,蜀道前所未有認同了大魚,比起前主人,蜀道更喜歡小魚,他讓自己騎在頭上,前主人他可不敢騎。


    直到撞擊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大魚身心疲敝不堪,蜀道似在嗚咽訴說道:“夠了。”


    大魚抬起高傲的頭顱,頓時天地變色,靈力洪流紛紛湧入大魚的身體。大魚張開遮天蔽日大口,鯨吞靈力洪流。蜀道被眼前的異象驚呆了,急劇變大的大魚背上鱗片脫落,骨骼傳來清脆的“嘎吱”聲,大魚懸停半空中,睥睨天下。大魚背上慢慢長出了一對翅膀,如春筍一般肉眼可見極快伸展開來,大魚之大,遮天蔽日,徐天然的神識愈發清明,仿佛方圓千裏都被自己神識覆蓋。浩瀚的靈力大海,枯竭了。


    老白發覺了異象,趕忙遮掩了氣機。


    先生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地了,久違在學塾露出了笑容,眾學子頓時,歡欣鼓舞。


    鐵匠鋪老莫,停頓了一下,喃喃道:“原來如此。”


    柳鶯鶯解下了圍裙,望向肉鋪方向,眼有秋波。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先生不曾想,麵對九死一生的境地,徐天然的神識竟然從一條小魚化作大鯤。原來,隻希冀著徐小子能夠收服蜀道便可以了,這是意外之喜。愛吃苦,是好事,太愛吃苦,似乎不是什麽好事?萬一將來有了受虐傾向,那可就不好找媳婦兒咯,這癖好大多姑娘都受不了吧。


    蜀道趴在鯤的眼睛睫毛上,看著眼神清澈的鯤,內心激動不已,比起原先酒鬼主人,這個眼神透徹的少年更讓蜀道親近。酒鬼主人雖平易近人,每次神識內藏,化作一襲白衣公子,收斂氣機和自己遊覽山河,可是總能隱隱約約感覺到一股極恐怖的氣息微微浮現,自己更多是臣服於先主人,而眼神清澈少年,更像是夥伴一般親密。


    蜀道有些不好意思,在鯤的睫毛上扭扭捏捏,似乎在和少年道歉,原先將少年折騰得太慘淡了。


    鯤一眨眼,直上雲霄,俯瞰自己的氣府,像是巡視自己領地的叢林帝王一般,過往的痛楚不過是過眼雲煙,他的心,早已在未來更遠處。


    未來長路,有蜀道相伴,鯤化身為徐天然的模樣,依依告別:“得走了,不能讓別人擔心了。”


    蜀道像鬧脾氣一樣,從九千尺高空跳下,少年也隨蜀道玩起了從天而降的小遊戲。一前一後落在了幹枯的河床上,蜀道似乎在告別,少年從泥坑裏爬出來,揮揮手,以後會常來。


    有人擔心的感覺真好,仿佛外出勞動了一天的農夫,無論多晚迴來,都能見著茅草屋裏的昏暗燈火。有人等,胡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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