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箴入宮不過兩個月,驟然失寵。這在眾人意料之外,卻又在意料之中,像她這般胸無城府而又深得恩寵,很難不被人所忌。清時一番查探,隱約猜測是宮人作祟,但究竟是何人所為,的確是個謎。


    清時特意去探望懷箴,“這宮裏盯著你的人太多了,這次權作長了記性,以後自己該謹慎些。”懷箴低頭生悶氣道:“妾身本就不願得這恩寵,現在好了,妾身也樂得自在。”


    不待清時繼續說,懷箴又繼續道道:“陛下寵愛妾身不過也是因為亡姐。”


    清時安慰道:“你怎能這般想,我瞧著陛下是寵愛你的,不然不會十有七八日都召你侍寢。”懷箴拉住清時雙手,屏退眾人後,眸中泛出淚花,低聲訴苦道:“娘娘信麽,妾身其實,其實……從未侍寢過。”


    清時頗有些驚訝,片刻迴過神來,見懷箴那般神情,不似作假,她信了。


    “娘娘,妾身信您,便隻與您講,萬望不可告訴旁人。”


    “你既然因本宮,那你大可放心,本宮會將此事爛在心裏。”


    從她宮裏出來時已是黃昏,玉訓低聲上前耳語:“麗景軒那邊傳來消息,章佳常在有喜了。”


    清時心頭一緊,側眸看著夕陽餘暉投射在牆頭的琉璃瓦上,映出一片明滅重疊,那樣光影,襯得院前的梅花黯然失色。


    “為什麽這福氣不曾眷顧我呢?”清時喃喃道。


    她入宮三年有餘,見到長姊有孕,見到溫貴妃、德妃、定貴人還有數不過來的嬪妃懷孕,偏偏自己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若說之前是自己不願,如今是想有卻沒有福罷了。


    念錦麻溜兒的將沉水香添在博山爐裏,旋踵沉水香吞吐幾下,寸縷煙縈繞屋間,直至鼻息裏皆是馥鬱香氣時,清時才開口道:“我本不是很喜歡香氣馥鬱的香,也不知這沉水香有何妙處,竟讓我有些離不開了。”清時繼而打了幾個哈欠道,“最近似乎總是嗜睡。”


    念錦彎眉笑道:“小主許是太累了。”


    “許是吧。”清時理了理鬢邊碎發,玉訓便抱著綢緞進屋,聽到這話道:“俗話講一覺免三災,多睡覺可是大有好處。”


    “咱們這屬玉訓最會講話了。”念錦笑道。


    清時看著念錦低頭淺笑,不由感慨道:“也不知道子音在宮外過得如何了。自從她上次流產之後,再沒了她消息。”


    見念錦搖頭,清時不禁問道:“怎麽了,可是受顏珠欺負了?”


    “前日子音來信說,顏珠府裏出現變故,鈕祜祿府改由顏珠幼弟主事,顏珠因得罪繼母,被繼母陷害,如今被降職為三等侍衛,整日沉迷酒肆瓦舍之中,子音拿他沒有法子。”


    清時蹙眉道:“怎麽會這樣,看來鈕祜祿府事端遠比佟府麻煩,哪日尋個由頭,讓子音進宮來與我仔細說說,我也好給她出出主意。”繼而清時眼風掃過桌上綢緞問道,“這綢緞怎麽沾染了髒汙,怎麽一迴事兒?”


    “方才在路上不小心被衛貴人的宮人撞了一下,手下一滑綢緞便掉在地上。”


    玉訓見清時麵色稍變,開口道:“衛貴人向來恭謹,宮人許是不小心罷。”


    “不小心?嗬,好一個不小心!”


    清時本就因衛蘅居在承乾宮心裏對她不喜,又因今日這樁小事,她不由得想起這幾年所見。


    衛蘅體有異香是因得清瑜覓給她的前朝香方,每日采集晨露製香,香氣方持久不退。


    衛蘅想見八阿哥,日日與她訴苦,清瑜便為她想辦法,讓她多見幾麵。


    一次清時身子不適,清瑜本來探望卻因衛蘅生辰耽擱許久未來……


    從此清時心裏似紮了一根刺,對衛蘅更加沒有好感。


    “拿去給衛貴人,本宮不要這個。”清時怒道。


    玉訓為難道:“娘娘……”


    這時宮人來稟,玄燁從乾清宮而來,清時迅速平複心情,讓念錦又點了燈盞,備了溫水麵巾等替他解乏。


    清時與玄燁行禮道安:“更深露重,陛下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玄燁扶起清時,攜她坐下道:“朕不能來了麽?”


    “陛下知道妾身不是這個意思。”


    見清時別過臉去,玄燁餘光瞥見殿中一抹紅豔笑道:“你這插瓶裏的梅枝甚好,朕看著喜慶。何時能給朕折幾枝送來?”


    清時自也料到這點,笑道:“早吩咐玉訓準備了些,陛下若是喜歡,明日便差人送來乾清宮,隻怕這梅花比不得乾清宮的好看。”


    “左不過都是花,又有何區別?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繼而玄燁看著茶碗中的茶水漫不經心道,“環初剛生了胤裪,梓歆也有了身孕。這儲秀宮倒是喜事連連。”


    清時含笑聞他後話,心裏多了幾分失落。將麵巾在溫水中潤了,遞給他擦手。迴得依然熨帖:“都是承陛下恩澤,才有這福氣。”


    玄燁接過麵巾擦拭一番後,疲憊的眉宇因清時體貼而多了些許溫和笑意:“朕近日忙於為太子選定太子之師的瑣事,倒沒了閑暇去看望她們,你替朕多去看看。”


    “其實不消陛下說,妾身作為一宮主位也應前去的。下月的花朝宴會妾身還想著同阿姊商議,添一樁賞花巧事,邀諸位姐妹一起賞花,陛下若是在便更好了。”此時清時語氣半嗔半笑,雙眸微微垂下,依靠在玄燁肩上。


    玄燁順勢摟住清時細腰,瞥過頭盯著清時眼睛緩緩道:“你很聰明,朕竟一直沒有發覺。”


    清時隱約覺得臉頰發燙,鼻尖嗅到他身上的龍涎香氣,迴以輕笑。


    她從未曾想過有一日,自己會變得如清瑜一般端莊沉靜,許是這深宮中待久了,不自覺被抹平了棱角。從前的任性都被層層宮規束縛,再不得見女兒家的嬌縱,有的隻是規行矩步的宮嬪。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凝。阿凝,你真的願意將朕看作夫君?”


    “妾身真心待陛下,隻願陛下也能真心待妾身。”


    她與玄燁四目相對,看著他眸中的自己,不禁迴想起,三年前選秀時的場景。烏壓壓的人群,環肥燕瘦的女子,齊聚一堂。


    內侍扯著尖聲兒喚名,她頷首行禮,抬首正與玄燁四目相對。


    僅僅幾麵之緣,便令清時生出了相思之意,愛慕之情,許是前世的因,在這杏花疏影、翠深紅隙間結出了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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