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剛過,玄燁的鑾駕便到了翊坤宮。昨夜聽郭貴人提及宜妃因生子身子虛弱不少。這些日子著實冷落了宜妃,玄燁難免有些過意不去。


    宜妃匆匆迎了上去,玄燁笑著扶她起身:“朕許久都不曾來翊坤宮了,你可怪朕?”


    宜妃眼波流轉,歡喜道:“妾身哪兒敢妄議陛下。”


    玄燁上下打量宜妃一番道:“是瘦了些。”


    宜妃笑道:“難為陛下還記得妾身原來的模樣。”


    “朕怎麽會不記得。九阿哥呢,在哪兒?抱來給朕看看。”


    宜妃從嬤嬤手中接過九阿哥胤禟,玄燁看著宜妃懷中熟睡的胤禟,生得圓潤白皙,不由笑道:“這孩子跟卿雲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想必以後定是個英俊兒郎。”而後似是朝胤禟道,“你額涅精通騎射,你以後也要像你額涅一般。”


    宜妃低頭嗔怪道:“如今怎知以後的事兒,陛下想得也忒長遠了。”


    “有母如此,自有其子。”玄燁搖頭笑道,“朕想著等明年開春,咱們一同去木蘭圍場,打上幾隻獵物。這滿宮裏,輪騎射可沒一個能比得過你。”


    “那妾身定不讓陛下失望。”宜妃點點頭,卻顯得有些困倦,玄燁不禁問道,“怎麽,昨日沒休息好?”


    宜妃身旁宮人道:“元和殿的宮女昨日半夜來請娘娘去瞧瞧安嬪,說是安嬪身子不爽。因著陛下曾下的旨意,娘娘便不肯去。路過的佟貴人偶然撞見,娘娘便勸告佟貴人,然佟貴人卻與娘娘起了爭執,非要去元和殿瞧那安嬪,還去請了太醫來,娘娘昨夜便因此事難眠。”


    宜妃佯作不悅道:“好端端的提那安嬪做甚?”


    玄燁聽聞安嬪二字,心裏頓有些不爽。在宜妃處用了午膳便朝乾清宮而去。


    剛從宜妃處出來,玄燁遠遠便瞧見了清時。


    “妾身拜見陛下。”


    玄燁本就因宜妃提及昨夜之事心中對清時頗有不悅,眼見她又來了翊坤宮,開口問道:“你來做什麽?”


    “妾身有一事相求,翊坤宮安嬪娘娘想見陛下一麵。”


    玄燁心頭一冷,迅速換了麵色道:“她若是想見朕,自有她宮裏人來傳,你替她來算什麽?”說罷便要離去。


    清時追上前去道:“若是能見得陛下,也不至於擱置到如今。安嬪娘娘已經病入膏肓了,她懇求見陛下最後一麵。”


    玄燁驚訝道:“你說什麽?”


    清時垂首:“安嬪早已染疾多日,可一直無太醫敢去診治,若非昨日安嬪宮女來求宜妃娘娘,妾身偶然看見才知曉此事,雖去請來太醫可已經無力迴天。”


    玄燁心中微微泛起波瀾,清時見他愣住,又喚道:“陛下?”


    玄燁迴神過來,指著清時道:“佟貴人無視宮規,私闖翊坤宮,禁足一月。”


    清時愕然,心知是自己有錯在先也隻得認命,若陛下真能去見安嬪,禁足又有何妨。


    “陛下是否要去元和殿?”梁九功試探性問道。


    “迴宮!”


    剛走至宮門時,玄燁遲疑兩步,佯作疑惑道:“朕好像在翊坤宮掉了個玉佩,你們去找找。”


    “是”


    玄燁又折返迴翊坤宮,梁九功會意玄燁意思,隨即吩咐內侍朝元和殿方向尋去。


    “那玉佩許是掉在那兒了。”


    玄燁遠遠望著元和殿位置,似乎憶起些許陳年往事,長歎一聲道:“去那兒尋尋。”


    梓歆萬萬不曾想過陛下竟真的會來,元和殿多年不曾修繕早已衰敗,當年風光無兩的安嬪娘娘竟然會落到如此境地。梓歆站立在門口竟有些愣住,梁九功道:“還愣著幹什麽,去通傳啊。”


    “是是是”梓歆急遽入內朝安嬪道,“娘娘,陛…陛下來了……”


    此時安嬪氣若遊絲,尚未待她開口,玄燁已然入內,看著床上之人,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良久,安嬪道:“陛下可是還在埋怨妾身?”


    見玄燁依然不言,安嬪接著道:“還記得與陛下初識,是在行宮的蓮花池。那時,妾身不識,枉將陛下認成納蘭侍衛。後來才知道,原來是陛下。可是鬧了笑話。”


    “你今日若是要跟朕談舊,大可不必了,過去了都過去了,朕不想聽。”


    安嬪看他一眼,依舊是豐神雋上,可她已不複當年容顏,原來早已物是人非。安嬪不由輕笑道:“陛下是在怨妾身與納蘭侍衛的事吧。”


    玄燁冷哼一聲。


    “其實陛下心裏清楚,妾身與納蘭侍衛是清白的,隻不過需要妾身低頭辯解,可是妾身從始至終不曾辯解過半句。這宮裏從來便不缺流言蜚語,妾身始終相信清者自清。”


    “妾身與敬嬪姐姐都是一樣的性子,隻要心愛之人不肯相信自己,便不願再去辯駁。她如是,妾身亦如是。”安嬪眼中噙著淚,依然笑道。


    玄燁不解道:“既然如此你,那你今日叫朕來幹什麽?”


    安嬪強撐著身子起身,梓歆連忙上前扶住安嬪,安嬪跪在玄燁麵前,泫然淚下道:“妾身知錯了,請陛下寬恕妾身。”


    玄燁驚起道:“你這又是做甚?”


    “妾身時日無多,隻有兩件事一直縈繞心頭。”


    “你說。”


    安嬪示意梓歆出去,隨後開口道:“妾身與陛下初識於蓮花池,妾身希望死後能魂歸蓮花池下,並且讓妾身做迴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小貴人吧。”


    玄燁頗有些動容。


    安嬪繼續說道:“梓歆一直陪伴妾身左右,不離不棄,希望待妾身去後,陛下能為她謀一歸宿。至此,妾身再無所求。”說罷,安嬪又拜了一拜。


    “好,朕都答應你。”


    安嬪展露出笑容,終於將心頭事都拖付出來,心裏頓覺輕鬆。她低聲道:“若一切能重來,妾身仍不悔當初做法。隻是希望陛下能信妾身,妾身至始至終,都不曾變過半分。”


    突然一口鮮血從安嬪口中湧出,玄燁上前抱住她道:“知意……”


    “原來陛下,還記得妾身的名字啊……”


    說罷,安嬪永遠閉上了眼睛。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名起《西洲曲》,緣起《西洲曲》,終是歸於西洲,與蓮常伴。


    玄燁似乎憶起那個在蓮花池低頭采蓮的女子,她迴眸凝思,與清清漣漪中的蓮花相映成趣。


    玄燁一滴淚滑落到李知意麵頰上,而後玄燁拭去淚痕,麵容平靜推開房門。吩咐道:“安嬪行事乖戾,著降為貴人,不必設靈。尊其囑,將骨灰撒於行宮蓮花池中。”


    玄燁看了梓歆一眼,又道:“宮女梓歆,念其侍奉安嬪勤懇,即日起調至乾清宮。”


    梓歆愣住,待梁九功提示她謝恩時,玄燁已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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