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清瑜都沒能從湄兒之死裏走出來。她每天都在痛苦中煎熬,每日夜裏都夢見湄兒,或是長大成人或是承歡清瑜膝下,可最終的結局都會溺死河中。每當此時,清瑜就會從夢中驚醒,看著湄兒的舊物黯然神傷。


    胤禛忽然間也長大了許多,他知道清瑜心裏難受,日日前來侍奉,雖然清瑜麵上漸漸有了顏色,夜裏仍舊頻繁驚夢,難以入眠,一丁點兒風聲都能被驚醒。


    清瑜如舊是被風吹醒,靈台澄時清明幾分。睜眼已是三更天,原本極其微弱的聲音落到夜裏,聽來也是極大的,繹心躡手推門進來,點亮燭台後,內室亮了起來,繼而朝清瑜道:“娘娘又驚醒了。”


    清瑜望著窗外夜色入墨,微微蹙眉:“我方才又夢到了湄兒……”


    念錦安慰道:“娘娘,您自公主離世便日日驚醒,望著公主舊物時而啜泣,時而發愣,奴才看在眼裏,心疼得緊。太醫院開的安神藥方也不見有效,再這樣下去會傷了身子的……”


    清瑜看著燭台裏的燭火,一瞬間仿佛看見夢中時常出現的光景:她置身於承乾宮後花園涼亭中小憩,此時湄兒已經能走路,蹦蹦跳跳的拿著繡繃喚著額涅,她清醒來帶著笑意撫摸著湄兒額頭。這一刻,她希望自己永遠也不要醒。畫麵漸漸湮沒在繹心的喚聲裏。清瑜眸中的情緒淡了下去,揮手作罷:“你去休息吧。”


    燭火散去之時,屋裏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清瑜就這樣在床上坐了一宿。


    一連數日定省,清瑜都提不起精神,幾次都遲遲而來,這日她一身妃色鑲邊淡紫折枝桃花琵琶襟長褂,麵色略顯蒼白,卻含著半分笑意,嗓音溫和如初:“本宮來遲了,讓諸位姐妹等久了。”


    “皇貴妃娘娘現下身子好些,便是莫大的好。那日妾身前往寧壽宮請安,太後也一直問詢娘娘近況呢。”惠妃看了看清瑜笑道。


    “惹得太後娘娘擔心,本宮實在於心難安。”


    “全賴那王佳答應,白白害了八公主,惹得娘娘如此。”僖嬪抱怨時有意無意瞟了德妃一眼。


    “是啊,皇貴妃娘娘曾經與她關係何等密切,此舉真是太過了。”郭貴人順口應和道。


    清瑜略收了笑意點頭道:“舊事也無需再提。”


    德妃本就心虛,聽僖嬪提及王佳答應,壓住內心不安道:“王佳答應與僖嬪同居鹹福宮,自她落水身亡後,近來鹹福宮總有異樣,不知僖嬪安好否?”


    “娘娘方才說道近來安好否,妾身不敢說好,也不敢說極好,過得去罷了。由得德妃娘娘擔憂,是妾身的不對。”僖嬪輕笑一聲,隨後朝清瑜道,“既有邪祟,妾身自然怕得緊,皇貴妃娘娘,妾身想去坤寧宮求薩滿跳神驅災。”


    清瑜仍是一臉溫和笑意,應允僖嬪所求。借著僖嬪此語,眾人也覺無趣也便散了。


    “娘娘留步。”


    德妃迴頭一看,是僖嬪。疑惑的看著她,卻聽她笑道:“妾身去坤寧宮求薩滿驅邪,德妃娘娘可要同去?”


    聽她這般說,德妃料想她定不會無緣無故邀請,必是有所企圖:“子不語怪力亂神。本宮從不信鬼神之說,僖嬪還是自個兒去吧。”


    豈料僖嬪噗嗤一笑,平靜說道:“妾身可聽說那王佳答應走後娘娘還請了薩滿驅邪,怎與妾身便說不信了呢?”


    德妃心頭一緊,壓低了聲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妾身什麽意思,娘娘您自個兒心裏清楚得很。”


    德妃拉長了眸子看著她,眼裏多了份淩厲:“你在威脅本宮?”


    “妾身哪兒敢啊。”僖嬪丟下德妃徑自朝鹹福宮走去,看著身後跟來的德妃笑問道,“娘娘可還有事兒麽?”


    “你到底想幹什麽?”


    僖嬪見她急了眼,愈顯得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隻是想提醒娘娘,人在做,天在看。妾身從不做損人利己的事兒。”睨她一眼續道,“那日是你使計讓雲平衝撞我,好讓我責罰她。我思來想去也沒明白,你這計策何意。昨兒個我琢磨出來了,你定是去向王佳靜敏挑唆無果,將這宮女之死栽給佟清瑜,好激怒王佳靜敏。一石二鳥,這計策實在是高啊。”


    德妃驚訝之餘,卻又疑惑,她既然不向清瑜告破,必定是空口無憑,繼而問道:“你可有證據證明是本宮所為?”


    “妾身便是人證。”


    德妃心裏頓時多了幾分底氣:“你既然知曉,為何不去向皇貴妃揭露真相?”


    僖嬪冷哼一聲道:“我素來看不慣佟清瑜那副惺惺作態的樣子。端得聖母心腸,好像整個宮裏就她最懂陛下心意似的。”一頓,看向德妃,“至於這件事……得看娘娘以後會不會激怒妾身了。”


    德妃作笑迴應道:“縱我計策高也不如妹妹呢。”


    僖嬪偏首道:“哦?”


    “妹妹可聽過一句詩: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係在紅羅襦。”


    僖嬪不由得愣住:“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是妹妹方才教我的。”德妃睨她一眼,續道,“你不說,我自當不言,你我相安無事。”


    那日德妃夜裏悄悄去鹹福宮時,竟發現了鹹福宮外的侍衛鬼鬼祟祟出入僖嬪的承福殿,難怪多年來她不求聖恩,原是與侍衛暗通款曲,正巧被德妃撞了個正著。這等事傳了出去,是滅族的大禍,僖嬪那裏還敢拿王佳答應的事兒來威脅她。


    “如此最好,我若有不測,必不會放過你。”僖嬪咬牙切齒道。


    德妃冷笑一聲離開,眉頭卻緊蹙,心忖著僖嬪愚蠢,自己送上門來,得想個法子盡快周全了此事,以免夜長夢多。


    次日德妃偽造大量僖嬪與侍衛來往的書信,又喚來僖嬪宮裏宮人,允諾她十倍的銀兩,在僖嬪宮裏放置。並假借僖嬪之口傳喚那侍衛前來,在德妃陪同太後前往欽安殿經過鹹福宮時,故作驚慌引導太後發現僖嬪與侍衛私會。


    太後震怒,令人將他們抓起來,又在僖嬪宮裏搜出大量書信,當即下令賜死僖嬪,不待僖嬪開口辯解,太後怫然離去。僖嬪苦苦央求看守的宮人往太後宮裏去傳信,卻還未出門便被德妃在宮門口截住。


    “去幹什麽?”


    宮人謹慎迴道:“僖嬪說…說有關八公主之死的事要與太後娘娘說。”


    德妃居高臨下看著她,冷笑道:“僖嬪胡言亂語,你豈知她不是為了保命故作玄虛,拖延時間?”見宮人犯難,揮手道,“下去吧,本宮會親自審問,真假與否,自有決斷。”


    “是。”宮人默默退下。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強烈的光照在僖嬪臉上,她試圖用手遮擋住臉,待適應之後,才緩緩睜開眼。


    “怎麽,怎麽是你?”


    德妃緩步走進來,似笑非笑看著她:“自然是來送你一程的。”


    “太後呢,太後呢?”僖嬪大聲吼著,“我要見太後娘娘。”


    “省省力氣吧,這輩子你都見不到了。”德妃冷哼一聲,將她上下打量一番道,“可惜了這副皮囊,怎麽會有這般愚蠢的腦袋。”


    僖嬪驚惶的看著她,卻聽她繼續道:“此事你若不說,本宮或許不知,可你要拿此事威脅我,斷然不可能。”


    不待僖嬪言語,德妃開口吩咐道:“來人,送僖嬪娘娘上路。”


    “烏雅微君,你,你這個賤人,我赫舍裏錦瑟今生來世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好啊,我等你。”


    德妃從鹹福宮出來時,長歎一口氣。湄兒之死終究告了一段落,再無人知曉是她所為。她看著承乾宮的方向,心裏卻產生一種矛盾,她恨清瑜讓胤禛與她疏離,卻又因清瑜如今待胤禛如己出而感覺愧疚,隻是一入夜,她就格外想念胤禛。


    她突然憎恨起如今的自己,如果不是清瑜,胤禛能過得這般好麽,是不安蒙蔽了她的雙眼,使得她對清瑜充滿了怨恨以至於害死了湄兒,同時也害死了王佳靜敏、赫舍裏錦瑟。


    為何要把自己的不幸強加在別人身上,為什麽?


    恍惚間,她看見了湖中有人影,那人影迴首,像極了王佳靜敏,她嚇得大叫一聲,暈了過去。


    不久,烏雅微君便大病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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