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時與隆科多迴到佟府時,已是漏夜時分,院中燈火依稀明亮,星點火光由遠及近,竟是辭凰孤身檠燈而來,麵容在月夜下不辨喜怒,清時莫名生出不安之感:“三嫂……”


    辭凰輕應聲後再無動作,清時一時不知所措,隆科多側身朝清時道:“你先迴去吧。”


    辭凰生性嬌妒,婢女在她麵前皆是謹言慎行,生怕多言招惹是非。清時遂從隆科多手中接過花燈知趣離開。


    隆科多見她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後揚長離去,辭凰趨步上前厲聲問道:“我讓你同我去燈市你不去,現在你這是何用意?”


    隆科多甩開她的手,極為不耐道:“我累了。”


    “沒給我說清楚不準走。”辭凰抬手阻攔,隆科多縱身一躍站定在她前麵,辭凰上前幾步牟勁兒抓住他的右肩,隆科多不得不將她手抬起,誰知二人竟打了起來,到底辭凰是女子,幾個迴合便敗下陣來。


    隆科多怒道:“你到底想怎樣?”


    “我隻要一個解釋。”


    隆科多徑自走遠,幽幽拋出一句話:“懶得理你。”


    彼時清時已朝東隅堂而去,何管家立於院門已候許久,見清時迴院上前躬身道:“格格迴來了?老爺剛還念著哩,老爺請格格迴來後去正堂一趟。


    清時問道:“阿瑪可說什麽了?”


    “老爺什麽都沒有說。隻讓格格早些去。”清時點頭笑道:“何叔辛苦了,迴去歇息罷。”


    忽然一陣西風疾馳,竟開始下起了小雪,冷風唿唿刮著,鑽進衣裏袖口,清時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冷。清時低頭瞥了眼被風吹亂的走馬燈花穗。趨步上前叩門,嗬氣間皆是白霧茫茫:“女兒前來問安。”


    聽得便是木門吱呀一聲,內堂籠著地龍火盆,偶有幾片雪花被風裹著吹落進來,一瞬功夫就被屋裏透出的暖意融化。清時將手中走馬燈遞給一側下人,清時尚未行禮,持盈便先開了口:“快過來坐吧。”


    清時抬首見佟國維正閉目沉思,倒是一旁持盈以溫柔神色打量著她,清時生出幾分不安,聽持盈娓娓道:“宮裏傳來消息,皇貴妃忽染瘧疾,聖上恩旨,特許親眷入宮侍疾。”


    此話入耳,清時心裏微微一顫,又聽持盈道:“我與你阿瑪商量一番,覺得讓你去最為合適。”


    “可是……”清時欲言又止,隻好看向桌上青花茶盞氤氳熱氣泛起。


    佟國維沉聲道:“佟家自你姑姑為天子親母。你阿姊如今又居皇貴妃之位。佟家自是一時無兩,可四年前皇貴妃小產,加之後宮皇嗣不斷,佟家在後宮的地位並不穩固。”


    佟國維見她發愣,輕咳一聲道:“如今四九城閥閱最為興盛的莫過於索額圖、明珠、鈕祜祿與佟家,那三家的格格均有皇嗣。在朝堂之上,鈕祜祿家不表,索額圖與明珠可謂是權衡各半,佟家雖是皇族貴戚,論權論勢,尚可一敵,但在後宮並不如他們。”


    清時輕蔑一笑,方才還是惴惴不安的內心,此刻卻能平穩落下。淵圖遠算大抵如此,原來她所渴求的親情,不過佟家是用來紮根後宮的誘餌。身處朱門,早就無法抉擇前路。清時隻得緩言道:“女兒願為阿瑪分憂。”


    原本眉頭緊鎖的佟國維,聞她後話忙舒展笑道:“你尚且年幼心思淺薄,不比得清瑜思慮周全,入宮後切記謹言慎行,莫要給你姊姊添堵失了分寸。”


    清時道:“阿瑪安心,女兒定不會給阿姊添堵。”持盈上前拉住她的手,忍住眸中眼淚:“好孩子,這些年額涅沒能好好待你,反讓你受苦了。皇宮雖萬分險惡,但有你阿姊照拂,我放心。切記莫要招惹那些貴人。”


    清時心裏莫名生出幾分酸楚,赫舍裏持盈出身高貴,家世又為都察院左禦史千金,育有三子一女。四年前清時由她撫育以來,待她極好,此時她一身蓮青鬥紋鶴氅,襯得十分端莊,卻難掩憔悴容顏,清時愈顯不忍,咬唇道:“女兒明白。”


    “天色已晚,你先迴去好生歇息。”


    外頭風雪依舊,清時下意識緊了緊大氅,路過辰良亭時,清時提著走馬燈看著滿園臘梅初綻,心性卻不複方才。清時低不可聞的搖頭輕歎一聲。


    “阿凝在感歎什麽?”


    清時心頭一顫,收迴目光繼而迴頭看著身後之人:“三哥怎麽在這兒?”


    “我不放心你,便跟來看看。結果發現你去了正堂,阿瑪都同你說了些什麽?”


    清時低頭道:“阿瑪讓我入宮為皇貴妃侍疾。還同我說了如今宮內情形……”


    隆科多哪裏不懂佟國維言外之意,長姊無嗣一直是他的心病,佟家雖為天家母族,但總歸非長久之時。日後太子繼位,那裏還有佟家容身之所。


    “原來從一開始便是錯的,我以為阿瑪將你接出來,是良心有虧,竟然從那時起他便謀劃好了一切。隻為今日所用。”隆科多氣的直剁腳,“拿你來做棋子,這算什麽!”


    “三哥!”清時攔住他道,“還記得你跪在祠堂那日我同你的說嗎?我從到東隅堂那一刻起一切都變了,你,我,不過都是鋪平佟家道路的石子兒罷了。”


    隆科多緊緊抓住清時雙臂道:“我不想讓你入宮。那宮裏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清時看著眼前這個近乎發狂的男人,此刻竟變得有些陌生,清時吃痛道:“三哥抓疼我了。”


    隆科多忙放手,直連連歎氣道:“你啊,真讓我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清時黯然了眸子,低聲朝隆科多道:“舊時,我也曾在崇福寺中係紅繩祈願日後郎君能如梁上燕,歲歲常相見。可眼下卻成遙不可及的奢望。我們避之所不及的東西,卻又是多少人都歆羨不來的。”說罷,清時苦笑一聲。


    “這東西我寧願你不要。”隆科多看著清時,他忽然迴想起多年前在扶景院為清時撐傘的情形。彼時髫齡,隻作兄妹之情。隨著時間流逝,他對清時多了幾分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他恨自己如此醃臢,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阿凝……”話到嘴邊,他也不知如何續下去,“在宮裏照顧好自己吧。”而後轉身離去。


    清時看著他離去的身影,這才發現那走馬燈上還有一行小字。


    “去年元月夜,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情之一字,如今的她,哪裏懂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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