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時交由大夫人赫舍裏持盈撫育已有四載,誰也不曾料到那時楚楚可憐的小丫頭會變成如今性嫻禮教的格格。更不曾想那時囂張跋扈的二夫人竟落得染疾而亡的下場。


    佟府難得一家人聚在前廳用晚膳,清時坐在桌邊,聽著她們議論一言不發。大夫人持盈望向一旁隆科多問道:“竹筠,你還記得辭凰嗎?”


    隆科多先是一愣,遲疑片刻後點頭道:“就是舅舅家的那個瘋丫頭?”持盈瞪他一眼,“說話愈發沒有體統,人家是你表妹,不是什麽瘋丫頭。”


    桌邊諸人皆竊竊笑起,隆科多不以為然,又夾了菜問道:“額涅怎麽突然起提她來了?”


    持盈笑道:“前幾日你舅舅來信說,下個月初三她們就要迴京了。”隆科多輕應一聲,持盈見他如此敷衍不由沉下臉來:“人家為了你棄了多少好姻緣,跟著她阿瑪跑到關外去,一個女兒家這些年在外得吃多少苦,你明白嗎?下個月迴來你可得好好陪著她。”


    隆科多擱下碗筷不悅道:“我沒空。”持盈怒道,“那你去結交那群狐朋狗友就有空了!”


    隆科多將持盈的話置若罔匿,不疾不徐將青菜夾至清時碗中,清時慌張看向持盈,不知說什麽好:“額…額涅……”


    “果然是兒大不由娘了,虧得你還說要孝順我,你就是這樣對待你親額涅的嗎?”持盈麵色竟有些難看。


    隆科多無奈歎氣道:“兒子去就是,額涅切莫因此氣壞了身子。”持盈這才滿意點頭,“就是演戲也得給我做足了。”


    日頭悠悠一閃,轉眼已是四月初三,辭凰自關外迴來第二日便邀隆科多京郊馬場一聚。當小廝慣常詢問隆科多是否叫上二格格時,隆科多毫不猶豫點頭同意,他這一副心腸,又怎會因一人而轉念。隆科多出發時,辭凰早已在馬場等候他們。


    清時掀開轎簾,不免好奇探首,將目光定在人群間久久不移。隆科多不覺好笑:“都跟我出來多少次了,還跟小孩子似的沒見過呐,一會兒磕到頭才好看。”


    清時不屑道:“哼,我才不是小孩子呢。”隆科多用手輕敲一下清時的頭,清時忙用手捂住,佯作哭狀:“不理三哥了。”


    稍許光景便已至此行之地,隆科多一挑車簾,迅速下來扶著清時。


    京郊馬場鬱鬱芊芊,土地廣闊,大抵是暮春,四九城仍籠罩在冷風裏,舉目遠眺往來出遊者寥若晨星。


    清時尚未走遠,一陣風便從她身旁刮過,隻見一匹純黑烈馬馳騁在馬場上,馬上之人身著寶藍色團花紋比甲,頭戴紺色便帽,颯爽非凡。繼而用力甩鞭,更是馳騁得飛快。


    隆科多讚歎道:“好俊的馬上功夫。”清時笑問:“倘若三哥與他比馬上功夫,誰更勝一籌?”隆科多輕笑一聲:“恐怕我尚勝一籌。”


    “是嗎?”不知何時那人已掉轉馬頭,立在隆科多身後,帶了三分清冷俯視著他。


    隆科多尋聲迴頭,不由麵露驚色,眼前之人似曾相識,卻又記不清楚在哪裏見過。未料他竟笑起:“想不到一位姑娘騎術竟如此了得。”


    “你方才說比我厲害,我不信,咱們比一場如何?”


    隆科多仿若未聞,直引著清時往馬廄挑馬,那女子心有不甘,抽了一鞭追上,又急促問道:“你是不敢還是怕了我?”


    “在下與姑娘家比試隻怕勝之不武。”隆科多聞言並不迴頭,隻管撫摸身前白駒。


    女子揚聲道:“不論男女,我也可勝你!”


    “姑娘可別把話說得太滿。”


    約莫過了半刻鍾,女子見他仍不為所動,方才的笑意悉數收斂,平添幾分清冷:“隻知道逞嘴上功夫,也不見得有多厲害。罷了,我也不與你這等怯懦之輩說了,浪費口舌!”女子勒馬掉頭,清時側首覷向隆科多,此時他正氣定神閑的給白駒喂草料,清時疑惑不解問道,“三哥怎麽不和她比一場呢?”


    “阿凝,你看哪一匹馬合你的心意?”阿凝是清時小字,清時見他轉了話題,拉住隆科多袖口道,“阿凝從來沒有見過三哥騎馬,三哥就給妹妹露兩手瞧瞧嘛。”


    “三哥……”


    “好好好,我去還不成,小祖宗。”隆科多刮了刮清時鼻子笑道。轉眼間他已踏馬上鞍,策馬揮鞭之際,已然馳於數米之外。直追著那匹純黑烈馬而去。


    那女子聞身後動靜,眉眼俱是笑意,揚聲問道:“怎麽,你又想通了?”隆科多不耐煩道,“說吧,怎麽比?”


    女子攏著鬢邊碎發,指著極遠處的樹木道:“咱們就以那棵樹為終點,看誰先到。”


    “好。”


    話罷,女子夾緊馬腹猛一抽鞭,把隆科多遠遠甩在身後好一截,方勒馬停歇片刻,隆科多緊追在後。如此三番,女子不覺無索,忙折了近旁樹枝朝他扔去,趁他接過之時,忙抽鞭使馬直越過樹旁,這頭白駒受驚,三足騰空,隆科多緊勒韁繩,繞了幾圈方定。那頭女子笑聲傳來:“怎麽樣,你不是自持甚高嗎?”


    “果然是世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隆科多冷笑一聲。


    那女子感覺勝之不武,心不安之處,下馬道:“既然是我贏了,想來你心裏也必不好受,我不妨告訴你我的名字,你日後也好來找我報今日之恥。”一頓,“我是新上任的順天府府尹之女,赫舍裏辭凰。”


    隆科多蹙眉,還曾想該如何麵對她,誰曾知竟是這般出現在她麵前,難怪騎術會如此了得。旋即下馬直奔清時,並不理會她。清時上前問道:“三哥,怎麽了?”


    “沒事兒。”隆科多將茶一飲而盡,辭凰卻不甘心近前欲再次問詢,卻聽見清時二人對話。


    “三哥,你說那位辭凰表姐怎麽還沒來呢?”


    辭凰一驚,眸底情緒閃爍,過往種種,如夢似幻,辭凰腦中溫存的記憶自十歲後便不再有他的身影,豐神俊秀的容貌似是隔了層紗,朦朧得讓人看不清楚。而此刻,卻能仔仔細細將他瞧個明白。


    片刻後,辭凰斂目而笑,聲音低了許多:“多年不見,表哥可還好?”餘光瞥過清時,她不由生疑,“這位是?”


    “你該稱一聲表妹。”


    這辭凰自小含著金湯勺出生,身為赫舍裏家嫡出格格。在她金釵之年落水時被隆科多救後,立誓非君不嫁。及笄後裝病逃過選秀,持盈便將她與隆科多定了婚約。


    此後辭凰隨其父去了關外,這一身好騎術,也是在關外學的。時隔四年,她的性子絲毫未變,卻對隆科多的情深了許多。


    辭凰收斂了眸底的冷意,暗自長歎了一口氣後,打量著清時起來,繼而溫聲笑道:“不知姑母何時多了位格格?”


    隆科多頗不耐煩的續道:“清時自小在側院長大,前幾年才被接過來,你自然不知了。”


    辭凰向來性驕氣盛,也再不肯低下眼去瞧她,將眸置於遠處,冷笑一聲:“原來如此。”


    “咱們走吧。”隆科多不待清時遲疑,拉著清時的手起身欲離。辭凰不覺一驚,忙問道,“表哥就這麽不待見我嗎?”


    隆科多轉過身來:“出來久了,恐額涅擔心。表妹勿多想。”


    辭凰望著二人離去的身影,眼圈竟泛了紅,仰首朝天際望去,不覺一滴清淚落下。


    “你怎麽就不肯多看我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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