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禹三年,冬,大雪,漫天飛舞,偌大的皇城一片雪白,街頭巷尾皆燃放煙花爆竹,火樹銀花飛流而下,各宮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我微微睜開眼,看著臂彎上睡的正熟的皇後,小心抽出手臂,一夜的壓迫,有些酸麻,好在還能活動,揉了揉肩膀,才走到窗前,看著天空中炸開的斑斕煙火,五味雜陳。


    還是多久的時候呢,自己也曾看過這樣的煙火,那是跟我的母妃恆貴妃一起,坐在兩儀宮的露台上,那裏是整個皇宮最開闊的地方,一眼便可以看到皇城外的天空。


    “母妃,你怎麽才來看我,我都想你了。”


    “寶寶,叫我媽媽。”


    “媽媽,你怎麽才來看我,我都想你了。”


    “你是複讀機嗎?”


    “什麽是複讀機?”


    “就是重複說一句話的傻瓜機。”


    “母妃是嫌我傻嗎?”


    “怎麽會,寶寶是最聰明的孩子,不是讓叫媽媽嗎?”


    “哦,媽媽,你怎麽才來看我,我都想你了。”


    “媽媽要離開了,不能看顧你,以後皇後娘娘就是你的親娘,你要聽話。”


    ……


    “皇上怎麽起來了?”皇後的聲音突然傳來,我聽得聲音,一下從迴憶中清醒,轉身看著皇後,道:“煙花燦爛,朕想一觀。”


    皇後下榻,拿了披風就給我係上,窗外的寒風一時被擋在了體外,持著她的手,淡淡道:“皇後有心了。”


    看著皇後的笑顏,我內心並無太大的起伏,這偌大的後宮,各色女子都有,皇後飽讀詩書,溫婉嫻雅;貴妃美豔張揚;淑妃豁達爽朗;德妃文德具備……如此多的絕妙人兒,在我眼中,皆如那綻放的煙火,雖絢爛可觀,但無法握在手心憐愛。


    “睡吧。”我牽著皇後的手,一同上了榻,沉沉睡去。


    愛如何,寵如何,愛而不寵,寵而不愛,皆是一個皇帝的修養。


    次日,我早早醒來,皇後已經為我備好了膳食,“皇上,請用膳。”


    皇後將每盤食物夾了一點,裝在玉碟中,輕放在我麵前,雖菜式多樣,但皆不合胃口,勉強吃了幾嘴,便出了殿,趕去上朝。


    路上,聽聞母後受了風寒,想著時辰還早,便轉道去了慈寧宮。


    自父皇歸隱後,母後便從未央宮搬到了慈寧宮,過上了太後的悠閑日子,平日裏,不是和馮太妃說說話,就是召葉太嬪下下棋,倒也樂在其中。


    剛進殿,便聞到一股藥味,而母後正躺在榻上,我心下著急,趕忙上前,關切道:“母後如何了?身上可還好?”


    “無礙,皇兒不必擔心。”


    “冬來天寒,母後可要注意身體。”


    母後一臉慈愛,點頭讓我放心,“時辰不早了,快去上朝吧。”


    “是,兒臣告退。”


    我自慈寧宮出來,便匆匆趕去朝堂,才坐穩,便有大臣上奏,說後宮子嗣不昌,於皇室有弊,竟要我擴充六宮,聽及,我哭笑不得。


    見我沒有反駁,大臣便以為我允準了他的提議,又道:“臣以為,本月便可擬旨,開始選秀。”


    雖父皇曾告訴我,要權衡利弊,和大臣間要達成平衡,可這位大臣的話,聽得我心裏不適,“不如,你來下旨?”


    “微臣不敢!”大臣一時間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退朝!”


    自下了朝堂,我才長長舒了口氣,竟開始抱怨起父皇,為何不多生幾個皇子,如此也可挑選一二,不是非得讓我繼承皇位,每天麵對這群大臣,處理一大堆的政事,沒有個清閑自在的時候。


    三彎兩拐,便到了兩儀宮,曾經盛寵一時的貴妃之所,如今也是殿內空空,熱鬧不在。


    猶記得,才記事的時候,母後便告訴我,我的生母是恆貴妃,要我多來兩儀宮請安,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不是皇後的親子,傷心難過之下,也懷著好奇,來了兩儀宮。


    那時的我原本有些怯生,但見到恆貴妃,莫名的親切感便拉進了我與她之間的距離,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開口便道:“你就是我的生母?”


    她微微一愣,才笑著將我抱了進去,又揀了幾個糕餅塞給我,道:“是皇後娘娘告訴你的?”


    我抱著糕餅,狼吞虎咽的啃了幾口,塞的嘴滿滿的,也說不出話,隻點著頭。


    “喝點水,別噎著了。”她將水遞到我嘴邊,我喝了幾口,這才將口中的糕餅咽了下去。


    “母妃,你怎麽不要我,把我送給母後養呢?”我自讀了書,便知道什麽是舐犢情深,什麽是母子親情,對於貴妃的做法,很是不解。


    “母妃陪不了你多久,有皇後娘娘照顧你,便安心了。”


    這樣的話,我聽了多遍,但都不解其中深意,每次詢問,也被她搪塞過去,如此,直到成年被授予太子印璽,同年,母妃病重,父皇便提前退位,帶著奄奄一息的母妃歸隱山林,再無露麵。


    “皇上聖安!”


    行禮的人正是欣兒,昔日母妃的近身婢女,自打父皇攜母妃歸隱後,欣兒便留在兩儀宮灑掃。


    見她容顏如一,我有些欣慰,像是看到了母妃現在的樣子,“欣兒姑姑近來可好?”


    “謝皇上掛念,奴婢一切都好。”欣兒笑了笑,仿佛想起了什麽,急忙進殿,取出一個盒子遞給我,又道:“娘娘說,待皇上弱冠之年,便將此物呈上。”


    我驚訝不已,捧著盒子的手不自主的顫抖,問道:“母妃何時吩咐你的?”


    “就在娘娘病重彌留之時。”欣兒眼中儼然有了淚光。


    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母妃給的木盒裏裝的是何物,辭了欣兒,便急匆匆迴了宣臨殿。


    才進殿,便見魏貴妃著一襲紗衣,半躺在案幾上,眉眼含情,朱唇淺笑,隻是,我一心都在木盒上,自然全無興趣。


    魏貴妃見我心思隻在木盒上,並未正眼瞧她,一時嬌嗔道:“皇上,木盒能有臣妾好看嗎?”


    我本不喜風月之事,平時也是舒緩疲乏,如今見她此模樣,竟覺得十足的矯揉造作,心下一煩,語氣也重了些,“迴你的宮殿去!”


    魏貴妃自打進宮以來,承我雨露最多,自然認為有了聖恩便可大膽一二,乍然被我重話一說,氣的緊咬嘴唇,起身上前,一把就奪過我手中的木盒,緊接著就摔在了地上,木盒一破,一本寫著“鬼穀子”三字的書郝然出現在眼前。


    我小心拾起這本書,翻來第一頁,隻見上麵歪歪扭扭寫著一句話,“帝王之術,高深莫測,多看此書,助你一世。”


    不用說,這字跡除了母妃,旁的人斷然寫不來,思及此,不僅低眉淺笑。


    而這魏貴妃著實看不清自己的位置,竟想將書搶去撕毀,我一怒之下,便將其打入冷宮,如此,後宮一後三妃的局麵就此打破,貴妃之位永遠空懸。


    經此一遭,後宮嬪妃皆不敢膽大妄為,隨意忤逆我,我也清閑不少,有時間靜下心來翻看母妃給我留下來的書,不看不知道,一看才驚覺世上竟有如此聰慧的人,將鬥爭謀略與權術的智慧推至頂峰。


    看的累了,我便行至禦花園換換眼,沒想到竟偶遇了萬德妃,上前道:“德妃怎會在此?”


    萬德妃行禮後,才道:“臣妾得知先恆貴妃曾喜歡到禦花園觀賞牡丹,故想一睹此物何等雍容華貴,引得先恆貴妃鍾愛。”


    聽得話語間提及母妃,我不免對她多看幾眼,讚道:“德妃果然妙人兒。”


    “皇上過獎了。”萬德妃嬌羞的入我懷中,我便牽著她迴了寢殿。


    一連幾日,我都傳召萬德妃侍寢,每次她會想法設法的提及母妃,初起我還受用,慢慢就發現是她故意而為,故對她也冷淡起來。


    時間過得極快,轉眼,我已到了而立之年,彼時,我膝下隻有一子,便是和皇後所生之嫡長子。


    這天,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我呆坐在兩儀宮的露台上,望著天空中那雲霧繚繞的圓月思緒萬千,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我的親人,我的父皇母妃,他們今天也和我共賞一輪明月,共飲一杯桂花酒嗎?


    他們如此恩愛,融於血肉,同流一血,同生一命,就算如此,也有過爭吵,那是我唯一聽到的一次。


    我十二歲那年去給母妃請安時,在門口聽到了二人的吵架聲,也同時得知了一個驚天的隱情。


    “為何你總是要推開我,我不願意去別的地方,就想一直陪著你!”


    “你知道的,我活不長了,陪不了你!”


    “不就是失去了三十年壽命嗎?或生或死,橫豎我要跟你在一起!”


    ……


    直到那個時刻,我才明白母妃為何一直說要離開,原來如此!我急忙跑迴未央宮,求了好久,母後才告訴我事情的始末,我聽完後久久都在震驚中,連著失眠了好幾夜,最後才去請求父皇,將幻境珠要來玩耍,如此,才慢慢恢複了正常。


    思緒飄遠,直到皇後送來了月餅,我才迴了神,拿起吃了半個,覺得味道不好,便道:“皇後慢用,朕出宮一趟。”


    隱在月光中,快馬疾馳,不過半炷香的時間,我便到了一處隱秘的山林,穿過茂密的樹叢,便見前方茅屋裏有點點燭光,一閃一閃的,雖有些微弱,但十分溫馨。


    近了些,才看清,一男一女在石桌相擁而坐,二人皆抬頭望月,女子指著圓月道:“你知道嗎,月亮掌控著地球的潮汐,今日引力最強,故民諺曰:初一十五漲大潮。”


    “你說的都很奇異,著實讓我有些向往你的世界。”男子吻了吻女子耳垂,又給她喂了一塊月餅。


    女子咬了一口,稱讚道:“還是這火腿餡兒的好吃,五仁月餅簡直是不堪入口!”


    男子見起風了,便將女子抱迴了屋,我見二人迴了屋,自顧走出樹叢,拿起石桌上的月餅,嚐了嚐,人間美味,不過如此!


    幾塊月餅下肚,茅屋內已經滅了火燭,我欣慰一笑,“父皇,母妃,孩兒願你們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三十年來夢一場,失了壽命又如何,母妃之血能喚醒幻境珠,豈知我的血又怎麽不能呢?


    可是,一個帝王最珍貴的東西又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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