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準,死對她反而沒什麽可畏怕的。


    “有、錢奴家有,給您,都給您!隻要您讓人為行兒與驪兒看看傷,奴家!奴家就把所有的錢都給您!錢都被奴家留在向府了,您一翻就能翻到!”


    “還有我娘的婚書。”


    “婚書、婚書……”


    賈岫煙的神智其實也已經不大清醒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口袋,才想起自己的身上早就已經沒有向夫人的婚書了。


    她訕然道:“令慈的婚書,”


    “你!”向夜闌惱得無言,“你明知那不是你的東西,怎麽敢下手焚燒的?”


    要知向夜闌之所以有所忍讓,本就是想盡量保全向夫人的婚書,以免被賈岫煙以婚書相脅,或是直接銷毀。


    可怎麽也沒想到,賈岫煙竟直接就給焚了!


    賈岫煙嗚嗚哭著,抹淚抹了一臉的泥灰:“奴家有罪,生怕被皇後娘娘查出那婚書不是奴家的東西,事後降罪奴家,一時情急,便、便把那婚書給焚了……”


    早知如此,向夜闌當初就該讓向老夫人把賈岫煙那紙婚書給扣下來。


    一陣心酸罷,向夜闌終究是放下記掛起了身:“既然如此,我便幫不了你了。我會讓來人為賈行與賈驪兄妹醫治瞧瞧的,至於刑部如何判處,我也不知。”


    向夜闌在心中隱隱自嘲了聲自私,可她本就是想了解如此一樁遺憾,奈何,奈何還是被賈岫煙先下了手,毀了向老爺與向夫人的執念。


    心寒如此,無言可與人言表。


    向夜闌先是迴了向府,確認了賈岫煙所言不需,她所暫住的那間房中,的確處處都藏了銀錢,滿打滿算,竟也真有五千兩有餘。


    她均分成了十來份,托送還給了曾被賈家母子欺騙的人家,至於被賈家母子逼死那位姑娘,向夜闌也自掏腰包為她家中人拿了些銀財傍身,聊以慰藉。


    平了此事,便是向夜闌自己的事了。


    薄昭旭代她與顧老夫人相約,明日拔蠱。


    若說不害怕,那都是假的。


    向夜闌今夜出奇的纏人,又不肯安逸睡下,偏要挽著薄昭旭的胳膊,心中不踏實:“薄昭旭,我會死嗎?”


    “向夜闌,你這是傻話。”薄昭旭似比向夜闌自己還要擔心此事發生在她的身上,“我不準你死,你便不會死,你還得陪我到白頭暮年,時不時嗆我兩句,罵我幼稚鬼,罵我不是好人。”


    “可我……”


    向夜闌一時未繃住眼淚,哭得不能自已,還要咬嘴強忍著哭腔:“可我真的很害怕,我才不怕死,但我害怕死了便見不到你了。你我陰陽相隔,我該去哪裏見你?我會不會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一個很黑、很暗、沒有人的地方?”


    心中淒惶,盡顯此時。


    是了,她這般死過一次的人是不怕死的,可她害怕與薄昭旭不能再見,隻能在漆黑裏嚼著迴憶度日。


    向夜闌未忍住心中親昵,昏昏地在薄昭旭的頸上蹭了蹭,道:“薄昭旭,你能不能不要做什麽皇帝了?”


    “能。”


    薄昭旭答得十分果決,沒有半點猶豫遲疑。


    然,能從薄昭旭的口中得到這個答複,向夜闌便已經知足了。她抿唇笑了笑,“你這說的才是傻話,哪裏會有人放著好好的皇位不做呀?不過能聽你這般說,我還是很高興,哪怕你說這話僅僅是為了讓我安心離開,我也很開心。”


    “真是個傻子……”


    薄昭旭點了點向夜闌滾燙的額頭,卻是嗔怪不出口,隻好用指尖為人輕抹眼淚,心甘情願的哄著:“小祖宗,你難道還不知究竟是什麽才對我最重要?我薄昭旭離了區區皇位,仍是如初一般,可若是沒了你,便也不過是離了魂的空殼罷了。”


    他沉聲道:“區區皇位,不要也罷,這世間配坐皇位的有千人百人,可願拿餘生與你相伴的,隻有我薄昭旭。便讓他們失了天子罷,我的闌兒可不能失了夫婿。”


    向夜闌也給自己抹了兩把眼淚,揪著薄昭旭的手指嚶嚶嗔怪:“都、都這種時候了,還這麽油嘴滑舌,說這麽好聽的話,你這不是讓我更舍不得你嘛!萬一我真的……”


    話還未說完呢,便被人用手指抵在了唇上:“沒有萬一,正因舍不得,你才該好好活著,陪我一世。饒是你真去了那很黑、很暗、沒有人的地方,我也同你一起去,有什麽鬼怪欺人的東西,我便替你除了去,守著你,好不好?”


    向夜闌與人勾了勾手,本該是感人肺腑的立下情誓,卻因向夜闌打起了哭嗝而瞬間改變了氛圍,向夜闌一顫一顫的打著嗝,氣得隻想使勁抓著薄昭旭的手不撒開,嗔怪道:“不、不許笑!嗝。”


    “好好好,不笑,皇後娘娘的命令,我哪敢不聽。”


    薄昭旭表情嚴肅地攬她入懷,輕拍脊背來順下這口氣。


    翌日。


    顧老夫人仰仗著這段時日有上好的藥草養身,神色姿容與一月前簡直判若兩人,如今也有了些年輕俊俏。聽書包


    她兩手空空的來,全然不見她曾說要提前備好的器物,就這般傲氣地丟了一枚短匕給薄昭旭:“放血。”


    薄昭旭早有預料的接過短匕,卻兀然把向夜闌給嚇了一跳:“放什麽血?我怎麽不知道的?”


    身邊人未語太多,隻柔聲道:“小事而已。”


    薄昭旭第一次未聽向夜闌的勸阻,將刀子逼在了自己的心口,眉頭輕皺,容忍那短匕割出一道口子。


    與血珠一同滾落的,還有向夜闌的眼淚。


    早知要如此,她是寧願不治的。


    顧老夫人雲淡風輕地紮起袖子,抬手用小碗接血,道:“小丫頭,別急著哭,待會兒疼了,哭的時候多著呢。來,搭把手,用碗接著。”


    不由分說,顧老夫人就硬把小瓷碗推到了向夜闌的手中。


    向夜闌一時未忍住,又打起了哭嗝。一顫一顫地,像受驚的小獸似的。


    比起這個,她更想去按住薄昭旭的傷口,不讓血繼續流出。


    理智卻又如當頭一棒,提醒她不可因一時心軟擔憂,讓薄昭旭等人長久以來的努力功虧一簣。


    “成與不成,就看此一時吧!”


    顧老夫人從腰間別著的小罐中取出了一枚肉幹狀的異物,隱有些鮮血腥味,看起來有些令人不適。


    隻見那異物剛剛湊近了薄昭旭的傷處,便有一隻紫黑色的小東西探了個尖兒,竟還是個活物!


    向夜闌急得快要發瘋,薄昭旭長久以來竟都瞞著自己,讓這麽一隻說不清是何物的東西寄生在他的身體裏!


    可一見薄昭旭蹙眉,向夜闌便心軟了。


    向夜闌將自己的手遞到了薄昭旭的掌中,被他掌中的冰冷濕寒嚇了一跳,她果決地把自己的身子也靠了過去,來作薄昭旭此時的依靠。


    顧老夫人冷哼一聲:“要取心頭血,就是如此痛苦的事,急也沒用,這世上急著活下去的人多了!”


    她雖說著淡漠無情的話,但顧老夫人手上的動作從未放緩半分,她利索地在指尖咬出一口血滴在了肉狀異物上,在薄昭旭的心口前晃了晃。


    紫黑色的小東西聞見血腥味,直接露出了半截兒身子,亦是將薄昭旭的傷口撕大了數倍,生生是折磨人的東西。


    見慣了薄昭旭披荊斬棘,真似神子一般的模樣,如今見他也是這般無助,向夜闌心中可謂揪得難受。


    薄昭旭為護自己,著實做了太多看似不可為的事。


    可他終究是人,也有這般的疼苦。


    薄昭旭臉色蒼白,清明隻餘半分,幾乎是在生死邊沿所徘徊。他耗盡最後幾許氣力,前傾在了顧老夫人身側,吃力的低語道:“朕的命,可以不要……救她。”


    “還真是個癡情的人。”


    顧老夫人哂笑兩聲,眼疾手快地將那還在顫動的小東西揪了出來,困在了自己腰間的小罐裏。


    向夜闌接住忽然倒在自己懷間的薄昭旭,擔憂道:“他怎麽了?”


    顧老夫人一言聽出向夜闌話中的質問之意,悻悻一笑,反是問道:“陛下耗血太多,暈過去了!皇後娘娘也是個有手段的人物,若是婆子我真的做了什麽,今日還能完整走出這間宮殿嗎?”


    向夜闌答得也甚幹脆:“不能。”


    從一開始,向夜闌對顧老夫人的信任就不是十成十。


    就算她曾被顧言晁拋棄過,那她也曾是顧言晁手下的心腹!


    “所以婆子不敢妄為。”


    顧老夫人好生恭維一番,將一旁的短匕呈到了向夜闌的身前,“皇後娘娘,如今可是輪到您了。”


    向夜闌掂了掂短匕的分量,問道:“割哪兒?”


    “手腕。”顧老夫人答。


    向夜闌掀起衣袖,露出了鮮紅的樹紋。時至今日,已快長成一顆腥紅色的參天樹,一路延至肩膀。


    隻遲疑了短暫片刻,向夜闌便忍痛割向了手腕,歎手中短匕著實鋒利,恐連春風都能斬盡手中。


    腕上的樹樣紋路,似也於這一刻變得黑紅可怖。


    幾乎是落刀的那一瞬,向夜闌的耳旁出現了山林野獸嘶吼般的幻聽,眼前亦是一片漆黑,不見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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