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從馬車中探出身子的男人並非是以什麽兇戾的姿勢殺出來的,說是從馬車中跌出來的,似乎要更為合適一些。


    謝大人兩眼半眯半睜,一手扶著方才在門框處磕青的額頭,一手抓著差點要把他甩出去的門框,幾乎是暈了過去。


    “謝大人?”


    向夜闌未免有些錯愕。


    以映顏為首的華國侍衛一見是謝大人苦兮兮地跌出了馬車,算是放心了些,這才大膽掀起馬車的錦簾,仔細探查馬車內的景象,一股膽汁的酸澀味也順著掀起的門簾溢至空氣當中去。


    映顏捏了捏鼻子,退後兩步:“陛下,娘娘,馬車裏隻有已經暈過去的謝夫人,並無其他。”


    馬車就如此坍於腳下,那車夫又在方才被發狂的麟駒甩了出去,向夜闌倒也能順此將馬車內的景象給瞧清楚。


    她扯了扯薄昭旭的衣袖:“咱們先下去吧。”


    “也好。”


    薄昭旭攬了她的腰,稍是繞了幾步,才躍下房瓦。


    他似乎是早便預見了什麽,所以才多此一舉。


    二人兩腳剛沾地,謝大人也從馬車的顛蕩中緩迴了些神來,呆滯的眨了眨眼,打量四周的景象。


    向夜闌心想他是要開口說些什麽,所以才微微張著嘴。


    謝大人扶著幾乎整個塌毀的馬車站起身,竟是麵向角落裏大吐起來,耳旁盡是嗡嗡的耳鳴,方才雖是觀察了一眼四周,但因為眼前像是蒙了一層薄霧,所以也未看清楚什麽東西,隻好先緩和腸胃之苦。


    向夜闌無奈之餘,同老郎中道:“老先生,您先為這二位看看吧,我頭上的傷已經不礙事了。”


    畢竟老郎中再來遲一步,她頭上的傷就要愈合了。


    半路殺出謝家夫婦,更是給她留出了傷口愈合的時間。


    所以相較之下,還是謝家夫婦看起來更可憐一點。


    薄昭旭大抵是因她總不掛念自己而有些不滿,卻也因為向夜闌的堅持而有所退讓,歎了口氣:“把謝大人扶過來,給先生好好瞧瞧。”


    映顏從屋內取出一張有些簡陋的褥單鋪在地上,另兩名侍衛則攙著著雙腿不穩的謝大人平躺在了褥單上。


    老郎中似生了什麽氣一般,暗中悶哼一聲,有些不情願地為謝大人看起枕,把脈翻眼一流程下來,他的神色都是如初的平靜薄怒:“迴您,這位大人隻是顛簸時傷到了腸胃,歇歇便好了。”


    他瞥了一眼謝夫人蒼白的臉色,“這位夫人也是如此,若是您放心不下,草民再為二位開些藥煎服。”


    謝大人虛弱地擺了擺手,狠狠的咳了兩聲:“不必了,有勞先生。”


    老郎中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撫開衣袖捏起了自己的脈搏,他這一路被追得上氣不接下氣,若不是身底不錯,這會兒非要被人給急斷氣了不可。


    好生折騰這一番,天也是漸亮了。


    薄昭旭吩咐了人去市中客棧備上幾間房,折騰整一夜,總歸還是要休息。


    未想謝大人休息足矣,竟跪在了薄昭旭的麵前,拱手道:“京中恐有兵變,臣請陛下速速迴京!”


    休息一會兒的事,多半是沒什麽指望了。


    “謝大人,你先別急。”向夜闌偷瞥了一眼薄昭旭沉悶的臉色,“就算我與陛下立即啟程迴京,也不能馬上趕迴去,你還是先說說京中出了什麽事,陛下也好有些準備。”


    “臣明白!”


    謝大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太過焦急,連匯報一二都忘得幹幹淨淨,難怪薄昭旭會是這般的臉色。


    “陛下與娘娘離京七日以後,有一夥來路不明的胡人混入京城挑起事端,老臣奉畢丞相之命帶人鎮壓,才未讓那群胡人傷了城中百姓。此事之後太平了還沒幾日,京中的糧倉便被人放火燒了大半,薛將軍亦快馬傳書迴京,說邊關胡人有要攻城開戰的架勢!”


    薄昭旭與謝大人皆清楚謝大人的身子究竟如何,若不是什麽要緊的急事,謝大人絕不會毫無準備,甚至連封信都未來得及遞來,就直接匆匆趕到了君城來報信。


    但事態比他料想的還要嚴重,甚至連聲音都凜冽了三分:“謝大人,如此重要的事,你為何不早說?朕出宮甚久,難道還不足以讓你們傳封信過來,讓朕知曉京中情形?”


    薛將軍一家將消息傳迴京中本就需要一段時間,又於京城壓了這麽久,邊關的仗怕是早就打起來了!


    向夜闌被謝大人的話嚇出了一身冷汗,微微抿了唇斟酌,卻又未給自己留出時間思索,叫來映顏:“映顏,給陛下備馬,再乘馬車迴去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見謝大人被薄昭旭問得神情慌亂,向夜闌勸慰道:“謝大人,你先不必著急,事已至此,先把事情說清楚要緊。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如此之久,京中可查出了是什麽人燒了京中的糧倉?究竟是暗中混入的胡人,還是京中出了內鬼?”


    謝大人想了想,道:“皆不是!放火燒了糧倉的是群西夏人!說起此事,臣的確是有罪啊!臣負責與西夏國外交一事,陛下曾叮囑過要善待西夏來使,故而臣並未多想,便將西夏來訪的使節安置在了京中,因有了胡人鬧事的亂子,臣還留了不少侍衛作為看守,可,可臣怎麽也未想到,他們竟會做出如此背信棄義之事,真是太讓陛下與臣心寒了!”


    話罷,謝大人心如絞痛的落下兩滴眼淚,他蒼老的手掌抓上胸前的衣料,心肉似也被人這般緊抓著一樣疼。


    但有向夜闌在此,謝大人心中的慌亂的確是減輕了許多。他甚至覺得此時是因有向夜闌鎮著,薄昭旭才未馬上治他的罪。


    向夜闌這位善解人意的皇後,便是謝大人能在薄昭旭麵前安然陳述事情經過的定心劑,要知早前,他還曾覺得薄昭旭身為天子獨寵一人會生大亂,是萬萬不能的事,可今日,他便已經在慶幸薄昭旭偏疼向夜闌一人了。


    薄昭旭稍是安心了些,是西夏人放火,便說明其中頗有秋溟示意,總好過顧言晁命人動手千百倍。


    “繼續說。”


    “是畢丞相不準臣等將消息傳出京城,恐讓京中生亂啊!”謝大人哀歎道,“京中接連遇上這等動搖人心之事,陛下又不在京中,畢丞相唯恐此事傳出會大亂民心,亦會讓陛下在外分心,故而不準臣等說出半字,違者先斬後奏!”


    這畢丞相算是看著薄昭旭長大的兩朝丞相,為相本分,絕不可能與異邦人同流合汙,唯一的可能便是他真的擔心薄昭旭知曉此事,會讓事態變得更加嚴峻,亦是相信自己能憑借一己之力,擺平所有事端。


    實在是草率。


    薄昭旭的話音很輕,卻還是詰問的語氣:“能把謝大人逼得親自前往君城來尋朕,看來京中的事態,是已經壓不住了吧?”


    謝大人頓感心虛,訕然地點了點頭:“臣自從知曉了西夏人放火燒了糧倉以後,便日日不得安寢,派了好些家丁出去打探消息,發現,發現胡人的士兵已經在邊界處駐紮有些時日了,實在不敢再隱瞞下去,臣有死罪,還請陛下寬恕!臣,臣定坦白……”


    他這人的性子,確是有幾分的擰勁兒。


    話都到嘴邊了,還能如何瞞著?


    向夜闌隻好接著勸說:“謝大人,滿朝文武百官,隻有你敢闖出京城為陛下報信,單憑你這份膽識與牽掛社稷的心思,陛下也不會降罪於你的。”


    薄昭旭又是悻悻點頭迴應,歎出的氣都是泛著哀怨的心虛:“並非是隻有臣想出京為陛下送信,而是除了臣——其他人都出不來啊!”


    “怎會如此?”


    薄昭旭隱有幾分擔憂,恐是京中真有大變故脫離了他的掌控,越是這樣妄圖壓下事端,事情就越是一發不可控。


    南諶的事,向夜闌已同他說過,可他未想會因此而錯過這麽多。


    “幾位權臣皆在伺機而動,有人心想的是在亡國後投靠吳國,亦有人惦記著如何分一杯羹,趁亂做了亂世梟雄,畢丞相分身乏術,又被人所牽製,隻好竭力限製城中進出,而臣……是假借逃獄後逃難之名,趁亂在關鎖城門之前與其他逃命的大臣一起逃了出來!”


    謝大人連連叩首,想來他說的死罪,就是他頂風做了劫獄的事。


    京中朝臣皆知曉謝大人疼愛自家女兒,反倒能讓畢丞相那樣的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容他出城逃命。


    因為在畢丞相的眼中,這些隻因眼看開戰就要出城逃命的人,一準不會投靠到胡人帳下,亦不會再迴到京中,尤其是謝大人這等為了愛女犯下死罪的人,大家也有共事多年的交情,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們逃了。


    那些真真切切的念著想讓薄昭旭知曉京中動蕩的,反而被畢丞相限製於京中,美曰其名是不讓薄昭旭憂心。


    “謝大人隻攜夫人來此,不知令千金如何了?”


    向夜闌左思右想,也著實想不出還有什麽人能值得謝大人奮力一搏,將其劫獄救出了,至於謝大人心中所裝究竟是社稷還是私心,其實不必分的那般細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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