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暗舒一口氣,這簡直太刺激了,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曆一迴了。


    而像一塊破沙袋一樣摔到地麵的獨角獸騎士發出噗的一聲,就靜止不動了,也不知道死沒有。


    亞瑟那個坑貨此時也掙紮著改出了飛行姿態,擺脫了自己把自己摔死的厄運。


    似乎是不解氣,亞瑟停立在半空之中,頭上的金色條紋發出醒目的光芒,逐漸凝聚成一團,筆直地射向地上的那個身影。


    金色的光芒如同一道利箭,將獨角獸騎士整個人都炸飛了起來,在空中從肩膀處碎裂成三四塊殘骸,散落一地。


    亞瑟這才嘚瑟地嘶鳴了一聲,也顧不得腿上的傷口,連續幾個閃現就出現在魅影的身旁,討好地舔向母親的下巴。


    魅影也熱情地迴應著兒子,在他的傷口上舔著,娘倆一時間隻顧著傾訴骨肉分離之苦,把背上的菲利普忘得一幹二淨。


    好容易提醒娘倆,你們身上可都還有傷呢,尤其是亞瑟腿上的傷口很大,還在往外流著鮮血,僅僅依靠魅影的舌頭是恐怕止不住的。


    雖然還對沃德人有所警惕,但愛子心切的魅影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小心翼翼地降落在紅月關的城頭。


    隻是城頭上傳來震天的歡唿讓她有點警覺,不知道這些人類是不是有病。


    除了馬修和艾爾伯特,其他將士幾乎全都克製著對菲利普頂禮膜拜的衝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兩匹傳奇獨角獸英俊的身姿。


    殺掉傳奇級別的空騎雖然罕見,但是每隔幾年運氣好偶爾還能遇到不開眼來送死的,馬修前幾天也殺掉了一個自大的巨蝠騎士,但這可是空戰啊,貨真價實地以一對三,最後不僅近乎完勝,還拐帶迴來一隻。


    菲利普傳奇的名號這些天雖然也有些耳聞,但傳聞終歸是傳聞罷了,今天親眼目睹這場驚心動魄的空中大戰,足以讓他們將來在自己的孫子麵前吹噓了。


    剛一落地,菲利普差點就跪倒在城頭,主要是剛才的情況太刺激了,到了現在才有點後怕,雙腿發軟還有點顫抖。


    不過好在體力的損失並不算大,在膝蓋彎曲的那一刻,他硬生生地控製住了,否則真要丟一個大臉。


    剛剛穩住身形,迎麵就看到自己父親衝過來的身影,那張飽經風霜的麵龐上滿含關切。


    “我迴來了,父親。”菲利普情不自禁地給了馬修一個擁抱,抱得緊緊的,而且久久沒有分開。


    “迴來就好,一會和你母親通個話,她很想念你。”終究是職業軍人,哪怕如何的激動,馬修還是很好地控製住了,沒有失態。


    艾爾伯特也和菲利普擁抱問好,隨軍的醫官早就等候在一旁給兩獸一人處理傷口。


    感受著醫官在自己胸前忙碌的雙手也不知是激動得還是害怕,微微有些發顫,菲利普也不忍心細看,隻是關心地問道:“神殿還是沒有動作?”


    馬修搖了搖頭,答道:“三大軍城的神殿已經全力協助了,高坎城的兵力懸空,大量治安隊進入軍隊,現在就是神殿騎士團在輔助維持治安。


    另外神殿的醫療神官已經全部被抽調到一線服役,納蘭多主教現在就在後麵的新防線照料傷員。


    隻是這次的損失太大了,醫療資源遠遠不夠用,所有民間的醫館和藥局都被強行征用,依然杯水車薪。


    帝都總神殿和南方神殿都還沒有公開表態。”


    菲利普的嘴唇抿了起來,神殿的反應出乎預料,他也在猜測裏麵到底有什麽內情,可惜梅麗莎和萊昂納多先後調出了高坎城,連個消息都打探不出。


    畢竟和往年常規的軍事騷擾性質完全不同,這次入侵的兵力太多了,而草原人的宗教信仰自成一係,絕對是神殿眼中標準的異教徒。


    這種情況下,神殿甚至聖域那邊遲遲沒有傳達出聖戰的意思,不知是想要表達怎樣的潛台詞。


    是給沃德斯曼帝國一個警告,還是在敲打三大邊城的神殿,又或是有其他的深意,讓人捉摸不透。


    菲利普也沒有說太多,在這裏憑空猜測也沒用,便到了新建的防線後拜訪了納蘭多主教,畢竟他的身份現在還模棱兩可,這兩年和高坎城神殿的幾位主教都混的很熟。


    可惜,納蘭多主教對此也很困惑,表示整個高坎城神殿都在焦急地等待南方神殿的消息。


    菲利普看著他的眼睛,感覺對方說的都是實話。


    傷亡很慘重,碩大的營房被密密麻麻的病床鋪滿,濃烈的血腥味和草藥味彌漫在空氣裏,令人作嘔。


    菲利普已經習慣了,昨日那場大戰後,犽博人的營地比這裏更加淒慘,大多數人甚至連傷藥都沒有,就草草地縫合包紮一下,憑著各自的體質看能不能熬過去。


    不過他在這裏看到了一位熟人,同樣畢業於綠樹藤軍事學院的一位學長,比他大兩歲,和布魯斯是一屆的,現在已經是一位中隊長了。


    得益於普及率很高的全身盔甲,這裏受傷的戰士斷胳膊斷腿的並不算多,但是幾乎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有中毒的跡象。


    這種能讓草原人迅速衰弱甚至死亡的毒藥,在身體素質強壯的沃德人身上作用弱化了很多,但依然很麻煩,需要大量時間清理傷口,並慢慢恢複。


    菲利普屬下的高山沃德族戰士對輕傷不屑一顧,完全沒有影響,但在犽博族戰士身上就作用明顯,這也是他們傷亡巨大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要總以為毒藥都是見血封喉的,那種毒藥有,但是數量絕不會太多,而且塗抹在武器上幹燥後,能夠順著傷口進入血液中的比例太少,和被毒物直接咬傷注射完全是兩個概念。


    如果真的有那種量產型的劇毒,那麽以草原人恐怖的兵力,早就一統整個大陸了,畢竟不是所有國家都有沃德族戰士如此強大的戰鬥力。


    和父親一起吃了一頓晚飯,並不豐盛,但很實惠,一整條蜜烤的溫地龍的後腿,爺倆撕吧撕吧就進了肚子,很是輕鬆。


    艾爾伯特沒有參與,給久別重逢的父子倆一個獨處的機會。


    已經和狂獅城堡通過話了,凱瑟莉在那邊哭得撕心裂肺,菲利普有些不好受,到底是他有些任性了,讓親人擔驚受怕。


    當他試探著詢問蘊兒的消息時,結果是令他失望的,除了從神殿那邊知道他們已經到了港口城市之外,沒有任何來自那個女人的通話。


    “還打算飄在外麵?”問話的是馬修。


    “看情況吧,如果明格選擇後撤,我肯定要留在外麵的,畢竟高山族那邊還需要我去聯係。”菲利普答道。


    馬修點了點頭,除了重逢時的那個擁抱外,一向內斂的他竟不知道該和兒子談些什麽,隻好說起了軍務,畢竟菲利普現在名義上算是他的兵了。


    這種感覺也讓菲利普感到有些新奇,這些年和父親相處的時間太少了,這次能夠並肩作戰,他也有些期待。


    不知不覺,爺倆就談到了後續兵力的補充上,沒有兵力一切成空,談什麽高超的戰術都是扯淡。


    對於菲利普啟用犽博人的策略馬修表示很欣賞,或者說整個高坎城已經到了恨不得把婦女也組織派上戰場的程度了。


    而現在紅月關後的防線已經完備,但依然受限於兵力,最多隻是防守,無法派出更多的兵力出關,與南邊的高山族建立起緊密的聯係。


    如果這樣還讓明格逃迴去,重新打通通道,菲利普心裏很不甘心。


    帝都的做法令人寒心,不僅沒有及時派出援兵,還明令阻止了東北邊境幾大軍城的出兵申請,隻因為帝都距離那邊更近一些。


    “聽說有人因此彈劾申請出兵支援的拉威坦伯爵和約克伯爵,理由是懷疑二人不忠於皇室,意圖帶兵叛亂。


    最後新皇格列佛駁迴了彈劾,但卻下旨讓國防部長雷吉諾德申飭了兩人,令其所在軍團自查。”馬修說道。


    菲利普聽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如此醜陋滑稽的一幕竟然發生在自己宣誓效忠的帝都的政治核心。


    而那位剛剛登基不到半個月的新皇帝,兩年前看著還算公正清明,但在獲得了真正的權力後,竟然膨脹到如此地步,昏聵可笑。


    而那些帝國國防部的大臣們就好像跳梁小醜一樣,爭相把自己最卑劣愚蠢的麵目展現在全國民眾的麵前,隻為得到新皇的歡心。


    從另一個方麵來說,他們又很聰明,是真正的政客,從來就不是軍人。


    在新皇態度曖昧不明的情況下,這群隻會鑽營投機的政客們不敢,也不願意做出任何劇烈的動作,就那樣默默地看著東南邊境漸漸糜爛一片。


    馬修看著兒子的臉色,繼續給他解釋道:“這些你祖父他們已經想到了,也沒有抱著太大的期望。


    不過也並不能說他們的懷疑一點根據都沒有,拉威坦伯爵一係的軍爵和咱們都是同一個陣營,唇亡齒寒,或許是真心的。


    但那個新興貴族的約克伯爵與三大邊城任何家族都沒有直接的關聯,他突然出手的意圖確實令人費解。”


    菲利普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這些對於他來說還有點遙遠,沒有任何情報的情況下,確實沒法判斷。


    如果說諾侯爵和祖父布拉德他們對新皇和帝都早就不抱任何希望的話,那麽這次東南行省的某些做法就實打實地讓人覺得惡心了。


    帝國四大行省,西麵兩個行省就不提了,曆來軍事薄弱,而且鞭長莫及,東北行省因為帝都的存在形同虛設,根本無力鉗製東北邊城。


    那麽東南行省首府嘉羅斯特,因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在有意地扯後腿,這種來自身後的背叛就格外讓人憤怒了,其中隱含的惡意昭然若揭。


    這裏麵有政治和經濟方麵的原因,而且遠遠不僅是這十幾年才形成的。


    東南行省首府嘉羅斯特和三大邊城之間的博弈已經持續了千年之久,甚至可以說自從當初一力促成三大邊城建立的皇帝故去後,這種有限度的合作和對立就一直存在,此消彼長,互相製約,形成了一種平衡。


    名義上,三大軍城歸屬嘉羅斯特的管理,但偏偏獨特的地理位置和曆史使命讓他們彼此守望相助,緊密團結,世世代代的聯姻之下形成了一個穩固的聯合體。


    在政治上,他們足以和嘉羅斯特平分秋色。


    在軍事上,他們甚至要遠遠強於嘉羅斯特。


    尤其是維拉笛城,特別是龍槍軍團的存在,帝國法典中明確賦予了它戰時享有獨立的軍事指揮權,下轄高坎城和布蘭多城,對嘉羅斯特完全可以聽調不聽宣。


    但是在經濟上,軍城的特殊性質讓他們需要依靠嘉羅斯特的支持。


    哪怕三大軍城為此做了很多積極的舉措想要改變這一點,但依然收效甚微。


    在這種情況下,東南行省內的幾十個大小城市,雖然各種勢力複雜交錯,但隱隱分裂成兩個集團。


    就以稱號師團為例,除了三大邊城之外,隻有嘉羅斯特的大貴族之一,帝國公爵萊文森家族麾下颶風軍團的六個師團中,有三個獲得了稱號師團的榮耀。


    其餘城市的二線師團全部都是普通師團,師團長並不是家族世襲的,而采用的是聘用製。


    無論從人員編製、訓練水平、武器裝備,乃至各級軍官的爵位等級上,全部都比稱號師團差上一個等階。


    和平年代,每年三大軍城都會從這些二線師團中選拔合適的軍官和士兵補充到自己的隊伍裏,為日漸腐朽的軀體注入年輕活力的血液。


    同時他們也會分流出一些歲數較大的中高級軍官,填充到這些二線師團以及所在城市的權力機構中,既可以讓這些嫡係骨幹獲得晉升的通道,又可以在東南地區保證自己擁有足夠的利益和話語權。


    當發生大戰時,二線師團可以快速補充到稱號師團的戰鬥序列裏,而不用過度擔心指揮權的混亂。


    三大軍城有權在一定程度上分割二線師團,將他們填充到需要的位置上。


    而這個製度也可以保證二線師團的將士和貴族有機會可以證明自己,獲得相應的功勳。


    三大軍城和嘉羅斯特就在這樣看似平靜的水麵下明爭暗鬥著,經過無數歲月的積累和沉澱,逐漸在東南行省形成了犬牙交錯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複雜局麵。


    但現在,脆弱的平衡在最為關鍵的時刻被打破了,讓局勢向著崩壞的方向發展著。


    十幾年的和平歲月,老一輩的鐵血軍人逐漸老去,而中生代卻成為了商人和政客,唯獨不是軍人。


    年輕一代或許還因為年齡的原因存有一些熱血,但當他們進入社會之後,很快就被這座充滿了銅臭的大染缸浸染,失去了自己的驕傲。


    兵源不足、訓練懈怠、裝備落後等等問題在各級師團裏都很普遍,而且隨著嘉羅斯特在經濟上的優勢越來越大,也有越來越多的二線師團投入到了萊文森家族的陣營。


    甚至有不少城市的領主就在嘉羅斯特的默許下,把觸手悄悄伸了進去,將部分軍權抓在了手上。


    哪怕與帝國律法相悖,但是在原皇儲格列佛的管理下,這些第一批試探的人沒有等來砍頭的斧子,而是對他們經濟指標增長的嘉獎,所以他們都知道該怎麽做了,膽子也越發的大了。


    此消彼長,三大邊城越來越衰弱,可是大勢如此,無力抵抗。


    如果草原人還是例行的每年騷擾,或許還能將這種表麵上的平和假象維持下去,但一場曠世大戰將所有的遮羞布撕了下來,把這些隱藏在底下的肮髒徹底展露在了人們麵前。


    前兩批增援的二線師團,都是三大軍城的嫡係,就如同馬修好友艾爾伯特所在的師團,他們的師團長就是前狂獅師團的第一旅團長,弗朗西斯曾經的長官。


    與其說他們是在嘉羅斯特的命令下馳援前線,不如說是他們早就做好了準備,隻是缺少一份名正言順的公文。


    但是後續的援兵就遲遲看不到蹤影了,哪怕裏麵也有心向三大軍城的軍官,但隻要所在城市卡住物資裝備,就根本派不出一兵一卒。


    更加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兩天前最新出發的援兵竟然是一支單獨的團隊,而且是從所在師團硬闖出來的,幾乎有三分之一的戰士都沒有領到自己應得的盔甲。


    如今的情況很明顯,以萊文森家族為首的嘉羅斯特城貴族集團看到了某種機會,在有意地放三大邊城的血,消耗他們的力量。


    而邊境外幾千萬草原人,就是他們認為最合適的那把刀,反正即使防線被攻破,首先承受帝國嚴懲和損失的,都是三大邊城。


    這種局麵令人憤怒,可是又很無奈,無論是菲利普還是馬修,甚至是布拉德和諾侯爵,都沒有力量去改變它。


    破敗的軍營裏,父子倆一邊吃著烤肉一邊閑聊,雖然有些簡陋,但他們都沒有感到無聊,甚至頗有些享受這樣的夜晚。


    似乎這個夜晚就會這樣平淡的過去。


    但突然城牆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鍾聲,那是來敵預警的聲音,代表著關外的草原人終於做出了某種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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